第8章 师娘
“哎,好晕啊…”
赵一阳半杯下肚,径自睡了。原来这是大荒中有名的佳酿,以荒命名,称作荒酒,时常饮之,对修为大有裨益。赵一阳此时凡夫俗子,虽然只饮半杯,却也承受不住。
狮无咎与莫贤相识已久,若论具体年岁,狮无咎要大上莫贤,但论妖族的划分,尤其是狮无咎的种族,他其实尚属青年阶段,又莫贤曾指点过他的修行,本想师事莫贤,但莫贤婉拒了,因此狮无咎喊莫贤前辈,以示尊敬。
他二人难得相聚,一个是火焚谷的化神圆满境界大修士,一个是大荒左卫武妖殿的铁腕殿主,平日难有交集,只是如今莫贤主动登上门来,狮无咎便难掩旧日的情谊,陪着莫贤饮酒叙旧。
两人不分宾主座位,相坐着说些闲话,问一些近来状况。渐渐酒酣,狮无咎一边举杯敬酒,一边询问道:“前辈贵重,不知何故亲自来此?”
“你看这小家伙如何?”
“天资不凡。”
莫贤仰头一笑,“我来正是为他。”顿了顿,略作补充道:“为其拜师,特来访取两坛荒酒。”狮无咎微微一楞,“两坛酒么,要您亲自来取?”莫贤笑道:“有何不可!”狮无咎看一眼熟睡的赵一阳,喃喃道:“幸运之子呵!”
赵一阳这一醉,直睡了一天一夜,到次日正午,方才酒醒,见自己身处一偏房中。房中摆设精致,淡香袭人,不由得精神一振。起身,推开房中门,莫贤与狮无咎两人正在门外站立交谈。
狮无咎道:“小兄弟可醒了。”赵一阳躬身见礼,道一声前辈。狮无咎道:“你初来大荒,我是妖族,没有什么宝物送给你,不过正好有一串人族的定神珠,适合你用。”说着拿出一支条形玉盒递过来。赵一阳道:“初次见面,晚辈如何敢受前辈大礼。”狮无咎挥一挥手,鼓励道:“勿须谦逊。”
赵一阳一来钦佩狮无咎豪侠果断的作风,二来受了莫贤表露出神情的默许,于是双手接过玉盒,入手清凉,色泽光润,打开来看,一串光华内敛的宝珠出现在眼前,珍珠大小,半透明,蕴含着淡淡的云气,整整九十九粒。
“此宝价值连城!”赵一阳暗想。
莫贤道:“小家伙福缘深厚,定神珠玄妙,能滋养神魂,宁静心意,于你再适合不过。”赵一阳心中感激,又拱手谢了狮无咎。
于是两人出大荒,回火焚谷,狮无咎亲身送至荒外。赵一阳道:“师叔,我们风餐露宿,不避艰险来到大荒,取两坛酒便回,乃是为何?”
“这小家伙,聪明人也有不开窍的时候…”莫贤笑道:“怎么,你还想在里面多待呢,是不是舍不得你的灵姐姐?”赵一阳脸一红,“师叔说的哪里话?一阳只是不明白罢了。”
“你们人族,有空手登门拜师的么?”
“没有。”
“如此不就对了,一彩孔雀香和荒酒,就是你的拜师礼。”
“谢师叔!”
此间事了,莫贤遂携着赵一阳开始返程。距他离开火焚谷,已有数月的时间,莫贤本着对好友离渊的了解,料定这段时间萧正风的好算盘不会得逞,便也心安理得的慢慢走着。
不过如今诸事已有眉目,后续的重点在于好友离渊那处,便有了尽快回到宗门的念头。于是领着赵一阳乘仙宝,驾云雾,飞身高天,行迹于茫茫云海之巅。
山中有樵夫采于河畔,偶见云中仙人飞,仰望良久,胸臆惆怅,慨然叹道:“广阔兮,天地之大也。人始生人间,脏腑不全,筋骨未健,嗷嗷而待哺,何其弱也。及其长成,亦不过七尺之躯,不甚大,然而一旦顿悟开智,脱离桎梏,飞身遨游于天地之间,不亦壮哉。”
空中飘飞,风的力量习习而来,从这里看向下方的大地,仿佛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地衣,起起伏伏,飘飘荡荡。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柔和那么渺小,一瞬即过,恍如云烟。
赵一阳如痴如醉的感受着这一切,此时他的心中既兴奋,又感动,恨不得一步迈进那火焚谷,见着他的师尊磕头学艺。他紧紧的抓住莫贤的手,似乎想通过手中的力量,向莫贤传递自己对他感恩与铭记的心情。莫贤飘飘如仙,恍若未觉,只顾御风行路。
终于经过三日的飞行,两人来到一个群山密布之处,于云端观之,苍茫翠绿,没有边际。莫贤道:“小家伙,注意了。”于是定仙宝,意壮阔,双脚站立而手掐印诀,大喝一声,猛见到眼前云翻雾涌,天地轮换,眼前景象陡然巨变。
火焚谷!火焚谷!
赵一阳入眼所见:万里疆域,遍目仙山,流云随意,殿宇沉浮。山奇水秀,古木参天,红云映日,仙人成群。正所谓群山耸立皆奇峻,映日高空别样红,神峰有意成其势,天降神兵专其雄!
好一个火焚谷!着眼四顾:郁林密布,川流纵横,建筑林列,人头攒动。这里的地势从内到外先低后高,远观有齐天屏障,近看如海纳百川,果真一片巨大的盆地,在天空绯红的彤云照映下,显得气势宏大,生机勃勃。
相传数万年前火焚谷所在乃是一片狭窄的山谷,当是时,宗门微弱,人不过百。后来不知年岁几何,有仙帝,名焚仙,真乃奇才。
此人一出,吞天纳地,势如劈竹。收弱族,并强宗,开地拓土,几乎穷近太乙天。宗门位列太乙天之首,较于天玄万界,亦为强宗。只可惜后来仙界遇劫,焚仙仙帝应诏入劫,终是陨落,给后人留下一片唏嘘哀叹。
赵一阳从小生于云雾山,以为云雾山比别处不同。坐卧居室,常能见山阴处层层云雾。云雾淼淼,仿佛轻烟薄雪,那幻化飘渺的姿态,让人迷醉。赵一阳常将它想象成一处仙境,期想有朝一日,可以身处虚空祥云之中,漏半身而观大地焉。
而此时,火焚谷的姿态,仿似一柄开山大斧,将他白云千里的仙梦挥做了粉碎。
看它!群山耸立,雄奇险峻,无边无尽。亭台楼阁,藏山架水,望之不竭。火云映日,天空赤红无边,种种气象,见所未见。
赵一阳看的痴呆了!收回目光,眼前是正阳门,霞光翻涌,雾彩奔驰,悬浮高空,气势凛然。莫贤见赵一阳怔怔出神,不无得意道:“小家伙,此处可称得上是修真大派?”
赵一阳面含叹服的回过神,心悦诚服的拱手道:“此真修真大派也!”莫贤听了哈哈大笑,似乎也有些等不及了,摆一摆拂尘,昂然道:“既如此,那就走吧!”拉起赵一阳的手,慢慢云中踱步。
此时赵一阳由莫贤领着经正阳门进入了火焚谷的内部,更加切身的感受到这个自己即将有幸拜入的宗门是何其强盛。
看那一处处青葱险峻的奇峰,或高或矮,或陡或缓;一条条银光闪耀的大河,或弯或直,或深或浅;它们各成体系,却又相生相依,山挨着水,水围着山,这秀美壮丽的山川,便是于这一挨一围中汲取艺术的养分,有如一幅幅敞开的美妙画卷,叫人陶醉。
莫贤于高空中边走边看,时不时对赵一阳指点一二,而赵一阳一边听着莫贤的介绍,一边沉浸在壮丽的山川景色中。
时不片刻,忽觉下方山林中的渺小景物渐渐变得清晰,原来莫贤有心要叫他开开眼界,故意将飞行放的低了。于是一栋栋雕翎画栋的楼台,一处处人头攒动的闹市,纷纷窜入他那睁大的眼帘。
此时看的较近,只见那亭台楼阁,均是品逸非凡,缭绕着烟雨朦胧的云气,或鳞次栉比坐落于山麓,或依形傍势星布于峭壁山崖,其中穿插着清泉瀑布,令人望之生羡。有三三两两衣着华丽考究的人物出现在楼阁之中,看他们神情飘逸,有仙人风,赵一阳不觉怅然自叹:“恨不与师叔早日相见!”
似乎是配合他的心境,下方一处密林里忽然惊起两只白鹤,再细看,白鹤上分别坐定一个人,都拿了玉笛逍遥的吹奏着清越悠扬的曲子。
赵一阳心中一惊,是什么人如此的飘逸脱俗?对了,这便是火焚谷中修行问道的修士么,看二人道袍清逸,发簪高悬,一缕长须飘飘,果真仙风道骨,是不世出的奇人。赵一阳心思神往,却挡不住白鹤高飞,顷刻间去的远了,只留下一串悠扬深远的鹤鸣声,久久的回响在他的耳旁。
如此这般,两个人慢慢飞行了小半天,终于来到一座山峰面前。
看这山,当真是个山清水秀的灵山宝地,烟雨蒙蒙,翠柳依依,竹泉流水,溪石恬静,是一个游鱼溪中斗水,孔雀树下开屏的绝妙之地。不过此地是莫贤回宗首要拜访的第一站,其重要程度,似乎还在他那好友离渊的出云峰之上。
赵一阳不知此山名,略略打量,见落脚之处,高下错落着数间院落,颇为别致,院落外围翠杨嫩柳,清风徐来,略有江南烟雨风色。
“你在这里等我。”
莫贤显然为到达了第一个访地而感到高兴。他是一个天生的乐观人物,因此不管事情结果如何,在那之前,总为自己朝着目标而实现的一个个小阶段的成功而感到高兴。此时听他的口气,轻松又惬意,说完还不忘对赵一阳眨眨眼,耐人寻味。
这样一逗弄,使得他的情绪更进一步,于是大笑一声,大摇大摆的朝前方一间小院去了。过了片刻,又转身出来,携着依旧轻松的语气对赵一阳道:“不要多问,见了院中女子便喊师娘,再将一彩孔雀香给她,可听明白了?”赵一阳呐呐道:“一阳明白。”莫贤笑着点点头,“那就跟我来吧。”
不知为何,当听到师娘两个字时,赵一阳便不自觉的感到些许紧张,不去拜见未来师尊,却先拜见师娘,是何道理?在莫贤的带领下渐渐临近小院,这院落青瓦白墙,不甚高,是依着此地山石形势而建。石体有青松翠柏,门口处放满了胖瘦高矮的花盆,各色鲜花灿烂,仿佛画卷。
两人快速经过这处空间半开布置精巧的外院,经过花盆时,随着吱的一声轻响,莫贤推开院门进入了院子,两人眼前景色就忽然变换了一副模样。
赵一阳猝不及防的吃了一惊,定一定神,见此处烟雨朦胧,空中飘落着绒绒细雨,雨中小桥流水,嫩柳飘飘,一条青石汀步弯弯曲曲临近水中一蓬船,数柄彩花油纸大伞恰到好处的插在院落各处,显得极有诗意。
赵一阳见此情景,心知此处主人必定是个修为精深的奇人,更加的不敢大意了。
“你说的就是这个小家伙么?”一声话语传来,其声音略显慵懒。赵一阳定睛看去,见一女子立于桥上,左手掌着一柄油纸红花伞,右手在身前轻投鱼饵,引的桥下鱼儿争抢,在水面形成数圈浅浅的波纹,波纹扩散,一层层愈来愈大,终于又缓缓的平复消逝,只余满池瘦瘦的雨丝,融入那寂寞又哀伤的青水。
莫贤笑道:“正是此子。”
赵一阳亦拱手道:“晚辈赵一阳,见过师娘。”
女子听了这话,微微一楞,抬起头转过脸看向赵一阳。这脸,极凄美。只见她:淡抹红妆,盛着彩服,青丝成髻,珠玉相连。赵一阳从未见过如此忧戚哀伤的面孔:柳眉俊俏,瘦瘦斜斜过眼角;青丝顺滑,满满盈盈盖金簪。不敢细看,只匆匆一瞥,却见她脸如脂,额宽广,凤眼萋萋是哀怨;身窈窕,指如葱,靓丽衣袍无欢颜。
女子轻轻的转过身,“赵一阳么,你来。”说着玉手轻抬,指示赵一阳上桥上来。
赵一阳谨小慎微,轻轻快步前行,来到桥头处,躬身拱手又喊一句:“师娘。”女子皱了皱眉,轻声道:“你上前来。”这个细节自然逃不过莫贤的眼睛,倒令得他稍稍有些紧张起来,替赵一阳捏把汗。赵一阳听唤,微微低着头来到女子身前,表现的愈加恭谨。
女子看了一眼,见赵一阳生的干净清爽,人物俊秀,心中的不耐便去两分,然后拉起他的手,沉默一会儿,开口道:“果然不差。”便又多看他两眼。
此时看的较近,见他眉清目秀,声音温和,又想到他口口声声的师娘,不觉心头微暖,便将美丽哀伤的面容上那一丝犹疑与不耐散去,轻声道:“你做他的弟子,倒也不会抹黑于他。不过他这人,最是固执的,我会帮你说情。”
赵一阳听这话的意思朦朦胧胧的,却不敢问,只得顺着回话道:“一阳谢过师娘。”又按莫贤的交代,双手捧上盛放一彩孔雀香的玉盒,“一阳初来,特备一份小礼,赠送于师娘。”说完推高玉盒,又微微低下头。
女子见了玉盒,心中微动,伸手接了。轻轻翻开,玉盒里弥漫出一阵特异的淡香,她不由得微微吸气,“一彩孔雀香,有心了。”赵一阳恭谨道:“师娘喜欢就好。”女子勉强漏出一抹微笑,空中烟雨为之一顿。
莫贤见此,心知此事成了,而这一关过去,后面的事他便有了十足的把握,于是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点小紧张也随着女子露出的微笑而消散无形,便笑着挪揄道:“小家伙,你师娘都答应给你说情了,还赖着不走么,是不是要在这里住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