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80年10月,作为山西人的霍士廉任山西省委第一书记兼军区第一政委,不顾年过七旬的高龄,即赴山西开展工作。他团结和带领省委一班人,认真贯彻国家确定的路线方针政策,按照国家的整体部署和对山西工作的一系列指示,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妥善处理了许多复杂的思想问题和社会政治矛盾,纠正了历次运动中遗留下来的一大批问题案件,有力地促进了山西省安定团结局面的形成,为动员全省人民参加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他花大力气抓农村改革,几乎跑遍了全省所有的地、市、县,进行调查研究、组织引导,使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很快在全省推开。在此基础上,他积极引导和支持专业户、专业村的发展,使全省农村经济出现了一个新的局面。他还特别重视各级领导班子的建设,尤其爱护年轻干部,关心年轻干部的锻炼与成长,大胆破格提拔了一大批优秀的中青年干部担任省、地、县各级重要领导职务,使全省领导班子建设向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方面迈出了一大步。
与此同时作为农业部长的他在国家的支持下大力引进国外先进采煤技术,为国家煤炭工业提供了众多优良设备。招商引资鼓励社会各界入晋扩建企业,并且鼓励中小手工业从业者从单一的农业结构中走出来,各地以村、公社为组织的中小企业如砖厂、铁厂、化肥厂、乳酸厂、养殖场,洗煤厂等如雨后春笋般涌了出来。工业化需要充足的电力,而发电就需要大量的煤,就这样在80/90年代山西作为第一能源大省,经济发展势头仅次于沿海经济开发地区。
县里的大会上,干部们人手拿着一份报纸细细阅读着,这一年第一家完全私有的餐馆在北京落户,得到了人民日报的大力推广。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成为此时国家经济发展的基石。作为支书的叶正清也在会议上大胆提议:要想经济发展好,首先要解决农业发展问题,农业形势好了势必影响商业的发展,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放开农民的手脚与大脑。因地制宜,这样就会形成农业反哺工业,工业促进商业的局面。彻底的包产到户,放手让农民去干势在必行。
就在这年的秋收过后,各公社大胆的实施了包产到户包干到户的大方针,响水湾的人们拥挤在村部的大院里由叶正清主持,贺胜军、李贵登记分发村里的公共财产。做到牲口的优良大小跟着田地的远近优良程度分发,粮食草料按户籍人口数分发,各种农具、家禽家畜也按人口数分发,两三户一只羊,四五户一头猪等等让村民们自由组合。总之就是卖了分钱,留着分肉。只有那辆拖拉机现在还归村里共同使用。
日升子家苏海因为分家分出去了,他家的牲口跟土地跟地都让爹妈跟苏云来种,只有农忙的时候回来帮忙一下。老汉牵着分来的两头大骡子高兴的漏出了他那走风漏气的石膏牙。
满屯老汉圪蹴在他家大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看着儿子跟孙子牵回来的两头骡子咧着嘴笑道:这下顿顿吃白面馍都没问题了。
贺家因为这两年种的庄稼都是经济作物,没少攒下钱,他家金龙道:眼下地都分给了老百姓,到时候粮食多了,人们总要卖出去,不如我们攒点钱也买辆拖拉机,干这个贩粮食的买卖,正好爷爷县里粮站以前有认识的人。往后厂子多了,拉这拉那总少不了这么个铁疙瘩。贺胜军思忖良久然后道:过完年看看情况再说。
老木匠的大儿子,带着他的徒弟王虎正好赶村回来,看见他爹也是拉着一头大骡子,一头毛驴往家赶,到家后一家人边吃饭边聊,“我看把那头骡子拉去卖了,留一头毛驴够用了,我家的地老二跟你们挑好的种,能种多少算多少。我就种点口粮就行。”乔国正说道。“我跟媳妇商量过了,我们打算去县城租房子,做木匠活。”“那能行不?”老木匠担心到。“这您老放心,这两年我走乡窜户,大部分家里都起了新窑,门窗、家具是少不了的。而且县城周边的村子多,经济条件也比我们这里好。有搞头。”
再说叶正清家,大儿子叶润成师范毕业,正在县里的小学试教,小儿子国成还在部队服役。从现在起,他这个支书再也不用像以前那么劳心劳力了,清空了村里的仓库跟草料场,空出了三间窑洞做成了碾坊。他花钱买了两台机器一个烘干机一个磨粉机,平日里帮人们磨点豆面、荞面、莜面等挣点小钱。他分了头小毛驴种几亩口粮,并且把村里种不过来的偏远地包了下来开始种草和树,想着这些东西迟早要被国家重视。
这年冬天过完元旦没多久,润成从县城回来了,原来是他转正成为正式的教师编制了,要把户口迁到县城里,他爹说你得结了婚才行。于是这年的腊月二十一,润成顺理成章的跟贺凤英订了婚。远在十里外大王庄的的苏云听闻了这个消息,只是笑笑。
就像一本好书,每看一遍都有不一样的感悟,可是不管你看多少遍,都不会改变故事的结局一样。
过年的时候,大哥跟嫂子放假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苏海道:离县城三十里地的火头沟要建一个砖窑厂,好像是县里干部的一个什么亲戚跟人合伙开的,如果苏云想去的话可以跟他的老领导说一下,他的老领导砖厂里有认识的人。可是这给时候的苏云根本没有其他任何的想法,在李贵家熬年的时候,他把这个事跟建国说了,顿时建国来了兴致道:我实在是不想再种地了,得给娃娃们寻个出路,你要不想去,明天我去找你哥,我去。旁边的建民也道:如果行的话我也去。你先缓一年再说,在家帮爹妈一把,我去看看要是行的的话,你再来。
在外甥女的百日宴上,苏云第一次喝多了。他想着为啥命运总是这样的不公平。明明有一个好的前程,却败在了莫名其妙的背景上,明明有喜欢的人,却不能厮守一生。看着苏娟怀里咿呀学语的小外甥女,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样子,心里又渐渐暖了起来。师傅把他的一整套家伙什都传给了他,包括那杆猎枪。父母给他介绍了好几个女娃娃,他都是打不起精神,为此跟母亲没少吵架。为了不影响小妹苏玲的学习,他总是一个人来到村东头的石狮子旁边一站一个时辰。好像浑身有无数的力量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或许,只有不停的轮着铁锤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丝被人需要的感觉;只有牵着牲口走在田间的路上的时候,才能理解父母的心酸与不易;只有扛着猎枪奔跑在山林里的时候,才能找到心中那久违的放任与自由。
开春过后,建国如愿的来到了火头沟砖窑厂,砖窑请来了几个从四川来的有经验的老师傅。教大家和泥、下料、整胚、裁砖、码砖、烧窑等一系列工序。这些老师傅又带着几个乡里乡亲的后生,闲聊的时候才知道,他们那边现在依然好多人家吃不饱饭,因为地少人多,而且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好多家都是好几个闺女一个儿子,人一多饭就不够吃。听他们那边拉煤的回去说山西这边好过活,于是他们就来了。现在看来真没说错。起码现在吃饭是顿顿管饱。挣下的钱一毛不花都邮回家里。他们这些外乡人特别能吃苦,也特别能干活。别看都是一米六多点的黑瘦小子,一个个干活都比这些人高马大的本地庄稼汉厉害。
建国跟着一个老师傅在下料口那里帮忙和泥,这个和泥是比较讲究的一个营生,这泥里面还要适当掺粉煤灰、煤矸石等等,大多数烧出来的都是红砖,如果需要蓝砖还得需要闷窑。另外一个是需要控制烧砖窑的火候,这是个技术活。技术不好可能一整窑不是欠火砖就是过火砖,这样的砖形状弯曲,强度低,不能使用。烧砖的窑也分两种,一种是单体窑,这种适合一二十人的小型砖厂,一个月出三四次窑,产量低。还有一种是并联轮窑,就是这边还在烧着砖,那边就在往外拉烧好的砖,可以循环烧制,这火头沟砖厂就是这种大型的轮窑。
和好的泥经过搅拌机,压制成一米多长的泥胚,经过传送带后切成十二三块砖胚,把两头的不规整的在扔回去搅拌机,裁好的砖抬到架板车上,拉倒远处一陇一陇的晾晒厂,人们再用铁叉码起来晒干,然后就可以进窑烧制了。
时间长了,建国发现本地人或多或少有点瞧不起外地人,老爱叫人家四川侉子。而他从来都是叫人家老乡,可能是当过民兵的缘故吧。这天快到晌午的时候,机器出的砖比较快,码转的人为了多码点砖,一个个就跟撒欢似的,跑着把装满砖的手推车,拉到自己码砖的小巷道里。
有个四川小伙码的特别快,他把自己车里的码完后看到本地人有好几个都是没码完然后还占着好几手车没码的,就跑过去把他们占着的拉了两车到自己这边来。那本地人肯定不干了,就跟着找了过来,让他给送回去。那小伙子就是不给他们送,然后双方就吵了起来。
“你娃给咱送回去,咱就当没这回事。”一个后生吼道。
“占着茅坑不拉屎,我还不能干了?”小伙子不服道。
“管球爷干得了干不了,蹭蹭给爷送回去。”后生恼了。
“屎壳郎搬家-滚球,还怕你鼓到不成?!”小伙子嘴上可是厉害着呢。本来四川人吵架那是相当了得,这晋西北人嘴又笨,被骂的根本还不了嘴。于是骂不过就动起手来,这四川小伙也是不怂,但是毕竟体格在那摆着,眼瞅打不过,就喊了一嗓子,结果人家一起来的几个四川人一看都跑了过来帮忙,这本地人也跑了过来,场面一下子失控了。
“啷个龟儿子欺负人撒?”一个烧窑的老汉拎着根扁担也跑了过来,原来这烧窑的老汉姓谢,这个码砖的小伙是他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看着这小伙儿脸上的鼻血,立刻炸了毛。但是本地后生们却把他围了起来。就等着他动手的时候,给别人落个口实。建国一看这阵势,赶紧从和泥台子上跳了下来。
“我是民兵队长,咋个回事?”他们码砖的是比较怕下料的,因为下料的想整你,轮到你过来拉砖胚的时候,总是没料,让你等几分钟,一天下来就比别人少好几车,于是也没人吭气。
“都散开,都散开。”建国拿出毛巾给那小伙擦了擦脸,原来只是鼻子破了。
“龟儿子的欺负人,他们占着车车不让我码。”小伙生气的吼道。几个四川老汉要去找厂长撂挑子不干了。被建国一把拉住。环顾四周厉声说道“刚刚谁动手了,咱都是大老爷们,敢作敢当。”有两个后生冲了出来吼道:“我打的,咋?”四川小伙刚刚被欺负了这下又要动手,被老谢拉住了。
建国朝着不相干看热闹的人吼道:别看了,后晌还干活了,赶紧吃饭去。人们悻悻的走了。他转过头来盯着这俩二十来岁的后生道“这些老四川们走了,砖厂起码要停个半月二十天,你们还想不想在这干了?”两后生低头不在说话。他又转头跟烧窑的老谢说:“老乡你看,大家都是出来卖力气挣钱的,你们这刚出来没多久,这么回去家里人还指望啥?”老汉也低头不说话了。又对小伙说:“你看你每天比别人码好多,那厂里的领导是不是觉得别人干活不行?你这把别人都干的没活路了,哪个不上火啊?”小伙哭着腔道:“我屋头老汉儿生病了,还有个吃奶的小伢儿,我是没得办法。”原来这四川人结婚普遍比西北人早,现在这么个情况需要拼命的干活。
建国又回头盯着俩后生道:“你俩说咋办?”两后生听说这小四川是这么个情况,也低声道:“他说咋办就咋办。赔钱道歉都认。”这时老谢说道:“赔啥子钱哦,年轻娃儿争强好胜,以后莫要再打架咯。”转头又对小四川道:“咱出门在外,要懂得见机行事。你拉别人的车提前说一哈,估计也没这啷子事。我看这事就这么算咯。”说着要拉着小四川往回走。
“不能算了。”听老谢这么一说,这时一个后生喊道,“既然来了俺们这旮沓地方,不能传出去俺们欺负人的话稍子。”另外一个瞬间就明白了笑道“必须要让你们尝尝俺们这里的过油肉,杏花村。明天后晌发了工资就得去,不去不行。”
这老谢是个老酒鬼,一听说有酒喝,瞬间笑了起来:“这个得行,把这娃儿也叫上。”指着建国道“这娃儿撑展灵醒的很呐。”这小四川也笑道:这个可能就是不打不相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