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因后果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醒来,见仇瑛正坐在一旁呆望着自己,便伸个懒腰,涎着脸道:“瑛姐,来碗酒解渴!”仇瑛气得作势要拧耳朵,张十全忙缩进被中连声求饶。
仇瑛见了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坐回床边叹几口气道:“十全,你是我弟弟,也是我丈夫,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转眼咱们成婚三载,你年已弱冠,究竟作何打算?”
张十全嬉皮笑脸道:“除了戒酒这一项,其余都听瑛姐的就是!”
仇瑛心头一喜:“你答应啦?”
张十全一愣,慌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唯独那件事不行!”
仇瑛起身急道:“我都愿意了,你有什么不行的?海棠这丫头温柔贤惠,对你又是百般呵护……”
张十全正色道:“我自认藐视世俗,洒脱不羁,唯独感情之事除外。我既娶了你为妻,今生便只认你一个,旁人千好万好,也与我无关。”
仇瑛心中感动,转过身子双肩抖动:“十全,你越是这般待我,我便越觉对不住你!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能替张家传递香火,有愧……”
张十全扳了她身子哈哈笑道:“那些读书人吃饱了没事做,尽编一些框框架架出来骗人,好让百姓守规矩,做善民!什么礼让妇孺,生儿育女,不过是些以已为本的小善小孝。
这天下之至善至孝,当是无高无低,无贵无贱,无亲无疏,无我无他,无贤者亦无恶人,世间长辈俱是父母,街上孩儿皆为子女,所遇男女都是兄弟姊妹。若将天下视作一家,咱们便有数不清的孩子,你又何必自寻苦恼?”
仇瑛扎入他怀中,轻捶着后背嗔道:“就会说些油嘴滑舌的话,哄我开心!”
原来,仇瑛本是个被人遗弃的孤女,被收账回来的张员外碰到,领回家中抚养。她乖巧懂事,十分讨员外和夫人喜欢,于是便成了张家的童养媳,姐姐般照顾淘气的张十全。
张员外样样都好,唯独嗜酒如命,身体渐渐不支,整日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夫人请来游方道士算了一卦,说是张员外身染鬼祟,须由一至亲出家学道九年方能驱灾避祸。张十全是家中独子,刚刚八岁,自告奋勇上了武当山追随一位老道士潜心修道。
仇瑛年方十一,便开始跟着张员外学做生意,和管家一起忙里忙外,俨然成了家中的少主人。
转眼三年过去,张员外病重,忙派人到武当山去叫张十全回来,未等两日便连声大咳,呕血数口,撒手而去。
那送信家丁没见着张十全,在山中打听数日,音讯全无,只得急匆匆回来禀报。仇瑛无奈,替张十全披麻戴孝为张员外发丧出了殡。
张员外这一死,夫人伤心过度,不出半年卧床难起,嘴里念叨着儿子的名字。仇瑛见势不妙,忙让管家带人去请少爷回来主持大局。几日后垂头丧气回来,仍是没寻着张十全的影子。
仇瑛带人料理完夫人丧事,心中惦记张十全,又亲自到武当各处山洞仔仔细细找了一趟,终于从一个老道士口中得知,张十全随着师父走访天下名山大川已有两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仇瑛回到垆庄,主持家中一应事务。十六岁这年,眼瞅着就要过年,她带了老管家及两名伙计收账回来,一行人有说有笑,商量着到家过个好年。傍晚住进一家客店,谁知那店主干的是没本买卖,见他们每人带着沉甸甸的包裹,心中窃喜,悄悄在酒菜里下了药。
睡至半夜,店主伙同小二溜进客房将两个伙计杀了。老管家如厕躲过一劫,回来正瞧见歹人行凶,吓得忙从后窗跳进仇瑛房中,拉了她就跑。
一老一少跑出几里来到三岔路口,管家见后面几条人影越追越近,让仇瑛往左首小路上逃,自己则坐在地上稍稍喘几口气,待后面几人追近,才向右边官道上奔去。他满指望能把贼人引走,不料那店主十分精明,借着月色仔细辨了地上脚印,让小二往大道疾追,一人提刀径向小路赶来。
仇瑛乃是个二八少女,从未经过这种仗势。她心惊肉跳,跌跌撞撞跑出一段,迎面闪出一片坟茔,月光下无数坟头高低耸立。突地喋喋几声鸟叫,吓得她双腿一软,瘫倒在一座新坟前。还未等站起,店主已到近前,一把抢过包袱背在身上。
他见仇瑛抱着身子抖作一团,眼泪噙在眼中似流非流,虽算不得什么花容月貌,却也是青春妙龄,楚楚动人。当下起了歹意,嘿嘿一笑,和身扑到仇瑛身上。
仇瑛惊得大叫,眼泪夺眶而出。她手脚被人钳住,情急之下一口咬在那恶贼耳朵上。她性子刚烈不屈,趁对方吃痛跳开之际,抽出防身匕首,狠狠刺入小腹之中,昏死过去。
那恶贼气急败坏,正要发作,蓦地不远处几只绿幽幽的眼睛来回晃动,忽明忽暗。其实是几只夜里寻食的黄鼬,那恶贼心虚,只当是撞见了孤魂野鬼前来寻仇,惊得大叫一声,顾不得查看仇瑛死活,挥刀往她脖子上一划,掉头就跑。几只黄鼬听了他叫声,也吓得躲入地下不敢再轻易露头。
仇瑛醒来时已过五更,她捂着小腹爬到三岔口,被行人抬到医馆救治,到当地报官。等官差赶到,那黑店已然人去楼空,又顺着官道寻出几里地,找到了老管家的尸首。
仇瑛死中得活,回到家中痛定思痛,请来十几名拳脚师傅,吩咐张家上下无论男女都要习武傍身,强筋健骨,此后更是访了几位名师虚心求教。她本就天分极高,又真心想学,自然进步神速,半年下来令人刮目相看。又过了两年,俨然成长为英姿飒爽的一代女侠。
转眼又一年多过去,张十全学道艺成回到垆庄,已是位翩翩少年郎。二人一齐长大彼此无隙,择良辰吉日完婚,共同打理家中生意。
奈何是时纷争四起,唐、辽、宋、汉、蜀你攻我伐,民无宁日,生意愈加难做。外加张十全极具慧根,他修道多年,早已看透凡俗,视金钱权势如无物,非但常将金银施赠穷苦百姓,还因放荡不羁信口而言,得罪了庄里庄外不少人。这么一来二去,家中日渐衰败。
仇瑛也并非贪财恋势之人,她胸襟开阔,一心爱护丈夫,索性将仅剩的房屋田产变卖,遣散一众丫鬟伙计,随张十全到山脚下结庐而居,打铁自娱。唯独丫鬟海棠不肯离去,她自幼在张家长大,宁愿不要银子,也要追随夫妻二人身边陪伴伺候。
自此,主仆三人远离喧嚣繁乱,日子虽清苦倒也十分自在。仇瑛表面上高高兴兴,心中却有一事耿耿于怀,那就是婚后一直未能怀上孩子。她偷偷找了几位大夫看过,都摇头叹息,说她当年匕首深入小腹,虽侥幸保住了性命,却无法再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