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廿三里午
“齐一,这……要怎么办?”
齐一颇为无奈:“哄哄啊!”
“怎么哄?”郁子舒又问。
“世子爷,你这可为难我了,我一个没有家室的人,哪知道怎么哄小姑娘开心。”
郁子舒又将目光投向齐二:“齐二,你有家室,你说!”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齐二结舌道,“我家的那个不用哄。”
“齐三……”
齐三不过束发之年,苦着脸:“世子爷,我还小呢!”
郁子舒叉着腰气道:“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用?需要你们出主意的时候,一个主意也没有!”
门外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突然感到下身衣摆被人扯住,郁子舒低下头,看到寒冰正仰着一张泪脸看着他,朱唇轻启:“你帮我救出他好不好?”
一张梨花带雨的清冷容颜,让人心生怜惜,郁子舒有些犹豫。
“若你能救出他,我可以以南华经相谢。”寒冰补充道。
郁子舒拧了拧眉:“南华经?什么玩意?小王我不感兴趣。”
“闯宫之人是医师,他可以治疗你的腿疾。”寒冰再次开口。
“辽东又不缺医师,小王的腿是小王自己不想医。”郁子舒拽出寒冰扯着的衣摆,背过身去。
寒冰有些焦急,起身问:“那你想要什么?”
“小王我是世子,想要什么没有?还需要你给?”郁子舒说着却突然眼光一闪,邪笑一声,转身看向寒冰,“小王我看上你了,不如你留下做我的世子妃?”
寒冰微楞,门口已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笑的?谁笑的!”郁子舒叉着腰走了出去,“齐一,你怎么管的齐家卫?守卫期间竟然敢哄笑出声。”
齐二弱弱开口:“就是齐一笑的。”
眼见郁子舒瞅来,齐一立刻一脸正色:“属下是替世子爷开心。”
“小王我都不开心,你开什么心?”郁子舒说着踹了齐一一脚。
寒冰已垂眸快速思索,这辽东世子真情假意暂且不论,昨夜并不曾趁人之危,应也不是心有歹意之人。
若能救出赤焰暂时应下也并无不可,说不定还能通过他拿到红龙草解了千霜毒,待恢复功力,再想办法出了这世子府应也不难。
想及此,寒冰抬眸应声:“好,我答应你。”
郁子舒闻言缓缓回头,默了片刻突然讥笑起来:“你答应?你答应小王我还不答应呢!什么人都想做小王我的世子妃!”
寒冰一口气憋在心头,暗自腹诽:怪不得这辽阳城总有些检查怪癖,辽东王修炼邪功草菅人命,辽东世子脾气怪异阴晴不定,这辽阳城能正常了才怪。
“你到底帮不帮忙救人?”寒冰冷声问。
“请人帮忙还这个态度?”郁子舒拂了拂衣袖斜坐回桌前,“齐一,让人摆膳,小王我饿了。齐二,你去王宫打探清楚,昨夜闯宫之人被关押在何处。”
“是。”两人领命而去。
寒冰松了口气,用衣袖擦了眼泪。如今身处辽东,人生地不熟,硬碰硬不是上策,能有人帮忙再好不过,这辽东世子虽是脾气怪异,到底尚未有害她之举。
郁子舒靠在背椅上,漫不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甘寒冰。”
“为何要去云川楼刺杀那老东西?”
“他修炼邪功,害死无数女子,又让人在中原毒害武林中人,搅弄风云,人人得而诛之。更何况,我至亲之人之死,皆与他脱不了关系。”
郁子舒闭了眼没再出声,寒冰亦站在一侧没有动作。一刻钟后,饭食摆上桌,齐一端了水给郁子舒净手,而后拿起筷箸给他夹菜。
郁子舒豁然睁眼,气道:“滚滚滚!有你什么事!”
齐一忙不迭地放下筷箸跑了出去。
“你,给小王我布菜,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郁子舒看着寒冰随手一指。
寒冰握了拳抿了抿嘴,这辽东世子得寸进尺,还要把她当侍婢使唤。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了,待他救出赤焰再说。
这般想着,寒冰也不扭捏,净了手拿起筷箸伺候他用饭。
待到饭毕,郁子舒往背椅上一靠:“小王我吃好了,拭嘴。”
这世子……真是娇贵,我昔日眼盲时,也没让暗影红梅伺候到如此地步。
寒冰撇着嘴将巾帕拿起,徐徐擦拭面前人并未沾染油污的嘴角。
美人在前,弯腰垂目,女子的体香飘入鼻中,让人热血上涌。郁子舒感觉心跳得有些快,鬼使神差地抬起双手握了上去。
四手相握,四目相对,男子眼中似有缱绻,女子眼中却只有惊吓。
寒冰慌忙抽出手,退后几步:“擦好了。”
郁子舒冷哼一声:“就这?还说愿意当小王的世子妃,握个手而已。”
言罢,郁子舒起身往屋外行去。
“世子,我能不能……”
“小王我叫郁子舒,给你说了三遍了。”郁子舒停步却不曾回头。
寒冰不知他何意,改口道:“郁世子。”
“叫我子舒。”
“子舒世子。”
“我说,叫我子舒。”
寒冰握了握拳,压下心头的火气,再次开口:“……子……舒。”
“嗯,何事?”郁子舒似乎颇为满意。
“我能不能在世子府转转?还有,能……不让这么多人守着我吗?”
郁子舒转过身来,叉着腰看着寒冰。
“我不跑,实不相瞒,如今我功力大减,逃出世子府对我并无益处。并且凭我如今之力,救出赤焰甚是困难,还要仰仗世子……”
眼看着郁子舒神情又将不悦,寒冰赶紧改口:“还要仰仗……子……舒帮我救人。”
“嗯,小王允了。”
看着郁子舒一副欠揍的表情,寒冰缓了缓心绪:“还有……”
“你这女人真是麻烦,还有什么?”
“我……我需要换洗的衣物……我先前宿在东阳客栈,能不能派个人把我的包袱取来?”
玄冰剑尚留在客栈,赤焰的药箱也在,若有玄冰剑在手,日后和赤焰一起离开也多了几分把握。
“还有吗?”
“我……想要红龙草。”
郁子舒眯了眯眼:“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我体内中有千霜毒……”
“你说什么!”郁子舒脸色一变,双手放了下来,而后看了看寒冰,神色渐渐恢复,“你哄我呢!千霜毒早被小王我毁完了,那老东西现在也制不出,而且中毒者每时每刻无不痛苦难当,你这样子,哪有一点中毒迹象。”
寒冰便将为薛逸引毒一事简略说明。
郁子舒再次叉起腰:“所以你今日本想打出府门,因为压制千霜毒功力大减,所以不得已才暂时留下?”
“……是。”
郁子舒呵笑一声:“既如此,小王我为何要为你寻来红龙草,你毒解了恢复功力,岂非又要拍拍屁股走人?”
寒冰斟酌着话语开口:“我本非辽东人氏,日后总归要离开,承蒙世……承蒙子……舒相救,自是感谢,若有需求,愿报救命之恩。”
郁子舒缓缓走近,行到寒冰身前也未曾停下。寒冰不得不往后退去,待腰后碰到桌沿,她抬手挡了还欲往前行的郁子舒。
下一刻,双手已被人握住,面前的人邪笑出声:“古来女子报恩,可都是以身相许的。”
寒冰快速抽手退至一侧:“我是俗人之姿,不足以匹配世子,而且……我已定有亲事。”
“小王我也是俗人一个。定有亲事而已,不是还未成吗?”郁子舒看向寒冰,哼笑一声,“就是你让救的闯宫之人?”
寒冰只怕一个不小心,又惹恼了这脾气怪异的世子,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
“菜要凉了,先用饭休息吧。”郁子舒说罢转身,在门口对齐一低声说了几句,而后离去。
门前三人跟随郁子舒离开,只余下两名守卫,寒冰叹了口气,坐到桌前用饭。
四面围着数不清的弓箭手,中间有一人,红衣黑发,手执玉箫。不知何人一声令下,无数箭羽向着红衣人射去……
“赤焰!”
寒冰一声高喊,从梦中惊醒,额上犹挂着冷汗。暖暖的日光,柔软的床榻,淡蓝的帷幔,让她思绪渐渐回笼了一些,记起自己如今身在世子府。
屋外有人叩门,声音陌生:“甘姑娘,发生了何事?”
“无事,不用进来。”寒冰忙出声,欲掀开衾被下榻,却发现小腹有些疼痛,低头一看,不由得扶额发愁。
月信本不是此时,许是因为迷香之故提前了,自己未做准备,如今身在世子府,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这辽东世子,只派守卫守着,却连个婢女都不舍得分一个过来,也不让她出府,真的是……
寒冰正寻思解决办法,耳中传来破门之声,转头去看,郁子舒已带守卫破门而入。这世子府房屋虽大,却没有太多家什,榻前连个屏风都没有,寒冰急忙盖回衾被。
“寒冰,你怎么了?”郁子舒径自走到榻前,守卫并未跟着进来。
“王宫有消息吗?”寒冰仰头问,肉眼可见郁子舒瞬间一脸不悦。
“没有。”郁子舒叉着腰看向别处,“这还没有一日的时间,你急什么,王宫那么大,谁知道那老东西把人关在何处!”
“那你来做什么?还破门而入,好好的门都被踹坏了。”
“你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郁子舒哼道,“守卫说你在房中惊叫,小王我来关心关心你。这世子府都是我的,踹坏个门怎么了!”
“哦,多谢世子关……”
“小王我叫郁子舒!”
寒冰连忙改口:“多谢子舒关心。”
“嗯。”郁子舒颇为满意地应了一声,坐在榻边,声音竟是变得轻柔,“饿了吗?午时小王我见你睡着,就没叫醒你,小王我现在让人给你备膳?”
“不,不用,我不饿。”
“那就晚上和小王一起用好了。”仍是轻柔的话语,让寒冰颇感不适,“这府中守卫森严,以后休息不用拌门。放心,不会有人敢偷看你洗浴如厕的,哪个敢看,小王我挖了他的眼!”
寒冰低着头没应声,寻思该如何开口。突听郁子舒问道:“小王我温柔吗?”
嗯?
寒冰抬首睁大了眼眸。
这辽东世子又唱的哪一出?你温柔……温柔个鬼!但……人在屋檐下,赤焰还指望他救。
“……温柔。”这违心之言说起来实在别扭。
“嗯。”郁子舒大感满意,“还是齐一有主意,告诉小王对姑娘应该温柔一点!”
“那个……我想出府……”趁郁子舒心情正好,寒冰赶紧开口。
“你这女人,不要太得寸进尺了!”郁子舒站了起来,脸色含怒。
寒冰深感头痛:“你不让我出去,也不舍得给我分个婢女,可我需要女子用的东西怎么办!”
郁子舒神色稍缓:“世子府没有婢女,你需要什么东西告诉齐家卫,会有人给你送来。”
“我说了,女子用的东西。都是些男人,你让我怎么说?”寒冰也有些怒气。
“什么东西还分男人女人?你给小王说,我让人去给你备着。”
寒冰勾下头,握紧了手,压制住自己想暴揍这辽东世子一顿的冲动。
“说呀,不说小王我走了。”
寒冰舒了一口气,罢了,先忍着,等他救出赤焰再揍他。
“我癸水来了,需要月事带。”
“什么……东西?”
寒冰闭了眼,心底的羞耻与怒意已快抑制不住。这辽东世子必然是故意的,绝对是想看她窘迫无措的模样。
寒冰睁开眼,转头怒目而视,却一瞬间错愕。
面前的辽东世子脸憋得通红,两只手垂在身体两侧揉搓着袖口,窘迫的模样比起她还要更甚。
眼见寒冰瞅来,郁子舒不敢与其对视,结结巴巴开口:“小……小王我知……知道了,现……现在我就……就……”
话未说完,郁子舒已快步出了门。
看着他仓惶而去的身影,寒冰颇感诧异。他年岁比之赤焰也小不了多少,身为辽东世子,应该有人教导,竟还会有如此模样。
而赤焰身为医师,平日里便会对她的饮食多加注意,避免她多食寒凉之物。偶尔谈及此类事情,也面色如常,未觉有何不妥。
赤焰……赤焰……
想到他,寒冰的神情落寞起来。自己身在世子府得辽东世子照顾,尚有安眠之所,却不知赤焰被关在何处,是否受尽苦痛。
郁子舒离开不久后,有两名妇人前来,言世子让其留在房中照顾寒冰,并带来了她所要的东西和留在客栈的包袱。
夕阳落幕,郁子舒踏进房中,对着身后跟随而来的守卫一摆手:“摆膳。”
下一刻,一女子映入眼中,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与清冷的容颜甚是相配,仿若天仙神女下凡而来。
如果……她不曾开口说话的话。
“王宫有消息了吗?”
郁子舒面露不悦,斜坐在背椅上:“小王我渴了。”
寒冰赶忙端了茶水递上。
郁子舒幽幽喝着茶水,看着寒冰焦急却不敢多言的神色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尚不知关押在何处……”
寒冰垂了眼,一脸失落。
“不过能确定,人还活着。只要齐二能打探到人关在何处,小王我定能将他带出王宫。”
只要活着就好,寒冰松了口气:“多谢世……多谢子舒。”
“嗯。”郁子舒慵懒地应着,靠在椅背上闭目。
待到饭食上桌,寒冰转身去净手,而后自然拿起筷箸给郁子舒夹菜。
只要他能顺利救出赤焰,伺候他用饭也并无不可。
郁子舒眯着眼,看着寒冰的动作甚是满意,拍了拍旁边的背椅:“来,坐下吧,不用你布菜了,小王我怜惜你身体不适,允你与我一同用饭。”
那好得很。
寒冰立刻丢了筷箸坐下,屋中的妇人已接过筷箸给郁子舒夹菜。
“小王我温柔吗?”
寒冰闪着眼睑,只感觉这辽东世子脑子是不是有病,但还是违心地应道:“……温柔。”
“嗯。”郁子舒大为满意,一副欠揍神情。
寒冰撇了撇嘴,安然用饭。
一连三日,齐二都没有带来赤焰关押何处的消息。寒冰虽心急却也毫无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白日里将世子府各处道路及守卫情况熟悉清楚,方便以后离开。
闲暇时,也曾向屋中两名妇人打听郁子舒喜好,只换来一句:“老奴平日里并不曾接触世子爷,不知世子爷喜好。不过人人皆知世子爷不近女色,能如此对待姑娘,姑娘当好好珍惜。”
珍惜……珍惜个鬼!
这辽东王室奇怪得狠,一个传言好女色,却是吸食少女精血修炼邪功,另一个传言不近女色,谁知道背地里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真相。
好在几日相处,寒冰已大概摸透了郁子舒的脾气。他虽阴晴不定,但情绪写在脸上,如孩童一般,倒也好哄。
十月初三,两人正在用饭,齐二从外归来,径自进屋向世子行礼:“世子爷。”
寒冰面上一喜,筷箸落桌。
郁子舒瞥了她一眼,抬手招齐二近前回话。齐二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而后退至一侧。
看着寒冰焦急的神色,郁子舒一摆衣袖起身:“你好好用膳。齐二你把齐一叫来,之后你随我一起入趟王宫。”
“世子爷,我觉得这其中可能有诈。”齐二开口,“关押之处,先前守卫甚严,齐家军并未探得详情,今早却突然撤了守卫,方令我等找到。齐家军在王宫各处找寻闯宫之人,王上未必不知情,属下担心……”
“无妨,先去看看,那老东西又不能耐我何。”郁子舒叉起腰来,“赶紧去叫齐一过来。”
片刻之后,齐一急步而来。
“齐一,看好她,她要是跑了,回来小王我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踢!”郁子舒指了下寒冰,对齐一留下一句话便飘然离开。
寒冰用过早食,在府中各处悠闲逛着,脑中暗自思量,待救出赤焰后,是该伺机逃离世子府,还是该利用郁子舒再刺杀一次郁凌川。
只是,她对郁子舒的了解还不够多。能不能加以利用,尚未可知。
看齐一在一旁对她寸步不离,寒冰开口问:“听说世子先前一直不近女色,是为什么?”
齐一淡然一笑:“不近女色只是因为没遇到看得上的姑娘,如今遇上姑娘,世子自然不会再不近女色了。”
寒冰抿了抿嘴:“你们世子对我……当真有意?”
“姑娘难道看不出?”
确实看不出……那人脾气阴晴不定,鬼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若是他真心实意,不如利用一二,取得红龙草解了千霜毒,再伺机杀了郁凌川。我虽抵不过郁凌川,但也并非毫无胜算,上次在云川楼中失手,只是因为迷香之故。
寒冰闪了闪眼睑,收回思绪,继续问向齐一:“我与他不过才相识几日,当初我坠下云川楼,他为何要让你救我?”
“早在姑娘进王宫时,世子爷已经注意到姑娘了,那时齐家卫本想通过跟踪你,找到其余被关押的姑娘,在子夜时救出去。世子爷却临时改了主意,让齐家卫守在云川楼附近,准备救出姑娘。”
想起跟随陈裕入王宫时,隐于暗处的声息,寒冰明白了几分,又问道:“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跳下云川楼?”
“不知道,那时候世子爷正准备下车入楼,碰巧看到了姑娘坠楼的身影。不管姑娘坠不坠楼,世子爷都会救下姑娘。”
“那他为何会临时改了主意,意图救我?”
齐一笑了笑:“自然是看上姑娘了。”
寒冰霎时噎住,却听府外传来人马喧嚣之声,府门口尤甚。她抬脚欲往府门口去,被齐一拦住。
“甘姑娘,世子爷交代了,你不能出府。”
“我……我就是去看看,不出府。”寒冰甚是无奈,“这么大的嘈杂声,你不好奇吗?”
“好奇也得先有命不是?”齐一哂然一笑,“姑娘若是趁乱跑了,我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你对世子忠心耿耿,他只是随口一说,又岂会真砍了你的脑袋。”寒冰不以为意,几日相处,她看得出郁子舒不是弑杀之人,对齐一更是信任有加,异常依赖。
齐一摇了摇头:“那是姑娘没见过,世子爷杀人时,绝不会手软。”
两人聊天之际,已有守卫走来,向齐一行礼道:“齐总尉,王上身边的陈总管和贾前卫率领几千人包围了世子府,让交出刺杀王上的姑娘。”
齐一哼笑一声:“早不来晚不来,世子爷刚离开不到两刻钟就来了,你过来。”
待那守卫靠近,齐一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那守卫点头离去。
寒冰对着齐一清浅一笑:“不如,我们去看看?你放心,这世子府对我来说,总比王宫安全,我不会自寻死路,更何况闯宫之人世子尚未救出。你若确实不放心,可让人以铁链缚了我双脚,如何?”
“齐一不敢。”齐一退后半步,略一犹豫,应了下来,“姑娘若是好奇,去看看也无不可,只是注意隐藏,不要让王上的人看到姑娘,也不能离我超过一丈。”
“好。”寒冰含笑应道。
而此时,在王宫之中,郁子舒带着齐家卫,轻而易举地来到了赤焰关押之所。
一处幽暗的地牢,墙上挂满各种刑具,一个一身红衣的男子,头发散乱,衣衫破烂,浑身血迹斑斑,手脚被铁链锁着挂在墙边。
“……你是谁?”赤焰微微睁眼,干涸的嘴唇动了一下,脸上各处伤口还在渗血。
面前的人和郁凌川有几分相似,对他颇带敌意。
郁子舒哼了一声,没有应他,围着他转了两圈,而后站在赤焰一侧,问向齐二:“小王我和他比,差吗?”
“不……不差,世子爷是最俊的。”齐二低下头,勉强憋住笑。
虽精神不济,脑中却是清醒,一问一答中赤焰已明白过来,面前之人便是辽东世子。
“辽东……世子?你来……做……什么?”
郁子舒行至赤焰身前,摆了摆衣袖叉着腰:“小王我受人之托,来救你出去。”
听面前之人如此说,赤焰瞬间激动起来,寒冰与她在辽东之地并未认识旁人,又怎会有别人想救他出去。他想往前移步,却只带得铁链作响。
“何人所托?是冰儿……是冰儿是不是?她如何了?”
“冰儿?你竟然叫她冰儿?”郁子舒眼露不悦,冷哼一声,“那是小王我的世子妃!冰儿也是你能叫的?”
齐二觉得自己快憋不住了,赶忙出声:“属下在外面等着,世子爷若有需要再叫我。”
郁子舒瞥了他一眼,一挥手,齐二赶忙跑了出去。
“是冰儿对不对?她如何了?有没有受伤?”来不及思索别的,几日的担忧都转化为此刻焦急的询问。
“有小王我照顾,她好得很。再说一次,寒冰是小王的世子妃,注意称呼!”
“没事就好……”赤焰松了口气,而后慢慢明白过来,“她……如何会是你的世子妃?”
郁子舒邪笑一声,靠近赤焰:“你还不知道吧?那云川楼中有致幻迷香,凡是女子无一能抵挡,非要与男子交合才能活命,否则便会肌肤寸裂而死。小王我舍身救人,救了寒冰一命,既占了她的身子,也就负责到底,过些日子即会与她正式成亲拜堂。”
看着赤焰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郁子舒感觉心中甚是畅快。
“不……不可能,冰儿并不喜欢你,就算……就算你占了她的身子,她也不会……嫁给你,只会……杀了你!”赤焰的声音开始发颤。
“杀了我?小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寒冰可舍不得杀我。”郁子舒愈发得意,指了指自己喉咙。
“我把她手里的兵刃放到此处,不加反抗,她都会连忙甩开。如今住在世子府,与小王我感情日深,怎么可能会杀我?小王我知道,寒冰与你定有亲事,不过如今她既已是小王我的人,你们的亲事,自当作罢。”
面前之人双手叉腰,笑得猖狂,更有几分挑衅意味,让赤焰各种思绪不断翻滚,往日誓言接连浮现。
她说:“我早晚会嫁你的。”
她说:“我们要一起白头偕老的,还有漫长的时间。”
她说:“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今生要嫁的人。”
她说:“我是你的,不会跑。不嫁任何人,只嫁你。”
内息受损严重,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皮开肉绽,有些已经开始化脓,每一刻都在疼痛,支撑着他信念的,便是寒冰还活着,他不能死。
可如今,他们只分别了四天,她却要嫁给一个只认识了四天的人吗?
他不在乎她是否失身旁人,只要她平安活着就好,他只恨自己未曾对她寸步不离,又让她身陷险境,方造成如今无法挽回的后果。
但她处理事情一向果断,感情之事亦然,为断常宁念想不惜收他为徒,更不是迂腐呆板之人,怎么会因为失身,就甘心嫁给旁人?
“不……不可能的,我要见她!”
郁子舒眯着眼看着赤焰,似乎对他的表现大为满意。
“世子爷,不好了!”齐二慌忙跑进来。
郁子舒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齐一派人从暗道出来传话,陈裕和贾宏带人包围了世子府,让交出甘姑娘。”
“这老东西,故意把我支开的!”郁子舒脸色微变,再不看赤焰一眼,匆忙转身离去。
寒冰躲在墙角暗处,看世子府门口人影攒动,人声嘈杂,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她四处望了望,围墙各处的弓箭手此刻尽向着墙外,府中各处守卫多半集于府门前。若要离开,此时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虽然她功力大减,齐一亦对她寸步不离,但玄冰剑此刻已找回,紧是逃离世子府应是没有问题。
“甘姑娘在想什么?”齐一冷不丁地问道。
“没……没什么。”
“甘姑娘,怎么着我也算救了你一命,你不会真忍心,让世子爷砍我的头吧?”
寒冰转头,见齐一正盯着她看,眉目浅淡,却似乎要将她看透,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瞬间溃散。
“我……只是好奇,这世子府的守卫,能……挡住外面的那几千人吗?”
齐一微微一笑:“姑娘放心,哪怕剩下一个人,齐家军也会护卫姑娘安全。当然,能不打起来,那是最好。”
寒冰暗自嘀咕:都已到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不打起来?趁乱时离开,郁子舒应当也不会怪罪齐一。
忽有兵戈声起,府门口两方人马已互抽利刃,就要厮打起来。却听远处传来一声高喊:“何人敢在我世子府前撒野!”
府门口瞬间安静下来,接着便有疾行的马蹄声传来。
“世子爷回来了。”齐一轻声叹道。
寒冰面上微喜:郁子舒回来了,那就是已经将赤焰救出王宫了。
她赶忙往府门口看去,只见人群中似乎让出了一条道。郁子舒骑马行到府门前方才停住,手上拿着一把长刀,刀尖好像还在滴血,衣物上一片暗红,好似也沾染了不少血。
郁子舒翻身下马,刀不离手,旁边已有人将马牵至一旁。
滴血的刀指着前方,郁子舒冷声开口:“陈裕,贾宏,你们两个胆子越来越大了,趁着小王我不在世子府,敢带兵围过来。哪一个想进我世子府,上前来,让小王我看看!”
陈裕陪着笑,却不敢往前走:“世子爷,我们并非要围攻世子府,只是日前有女子混入王宫行刺王上,王上已下了令全城搜捕。有人看到那姑娘进了世子府,为了世子爷的安全,还是……”
“那姑娘是小王我亲自带进府里的!”郁子舒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回去告诉那老东西,这姑娘我看上了!今日午后我会去云川楼见他,他再敢派人来动这姑娘一下,我就把裤裆里的玩意割了,送到他那云川楼里去!”
寒冰听得目瞪口呆,缓缓转向齐一,眼睑眨个不停:“你……你们世子……平时也这样说话吗?”
齐一不以为意:“还好吧,不经常。”
“不……不经常?”
齐一笑了笑:“姑娘可知,世子为何腿脚不便?”
“为何?”
“那是他自己,挑断了自己手筋脚筋。”
寒冰一时愣住,这郁子舒,该不是个疯子吧!还是要和赤焰早日离开世子府为好。
齐一缓缓解释:“王上修炼邪门武功,功力大增后,却致使他无论于任何女子交合,都会吸食人血气,所以再不会有子嗣。永驻容颜但不能长生不老,这辽东王室,终要承继下去,所以不论世子爷怎么闹,王上都不会怪罪。但……”
“世子爷不满王上所为,却无力改变,放言要让郁家断子绝孙,此后不近女色,遣散了所有婢女。王上见他如此,便道不为郁家繁衍子嗣,那就同他一道炼功,逼世子爷修炼邪功。世子爷一怒之下,就……挑断了自己手筋脚筋,再不能练功。”
寒冰听着齐一所言,怔了片刻,她只当郁子舒脾气怪异,不曾想他心中原是一片赤诚,能于污浊之地而生,却不改初心,这份心境,纵是她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思量间,府外王兵已尽数退去。郁子舒将长刀丢给齐二,转身进府。
寒冰神色见喜,忙收了思绪前去相迎。
看到寒冰走来,郁子舒也不顾自己身上的血污,双手叉腰,一副等待夸赞的神情。只一刻,脸色却忽而沉了下来。
寒冰越过他,往他身后瞅去,及到跟随的守卫全数入府,也未曾见到赤焰的身影。寒冰不由得蹙了眉,还未有动作,一个声音已飘入耳中。
“冰儿!”
“赤焰!”寒冰心神悸动,带着笑回过身去,却在看清是何人出声之后,眼神一瞬间冷若冰霜。
而郁子舒亦随着寒冰的笑而笑,随着她的冷而冷。
“你见过他了对不对?他人呢?为什么你没有带他回来?”寒冰上前两步,盯着郁子舒问。
郁子舒哼道:“小王我只说去看看,没说一定会带他回来。”
“你……你明明说过会将他平安带出王宫的!”
“我何时说过?再说了我有说什么时候带吗?小王我今日累了,过两日再说。”
“你……”寒冰握紧了拳,怒气上涌,她等了三日,竟是白白的浪费时间。她确定郁子舒一定已经见过赤焰了,却并没有带他出来。
她转身往休憩的屋中快步走去,若是郁子舒不能帮她救出赤焰,那么她便自己去。
她拿出包袱,将袖箭带好,又将玄冰剑背在身上,扫了一眼跟随而来已进到屋中的郁子舒,从他身旁走过,往屋外行去。
“拦住她!”郁子舒一声令喝。数名守卫立刻拦在门前。屋中两名妇人见此情形,赶忙躲了起来。
寒冰收了收眼睑,抽出玄冰剑,剑身寒气四溢,她握紧了剑柄。
“我不想在世子府伤人,还望世子不要让人拦我出府。”寒冰冷声开口。
“伤人?你伤啊!”郁子舒气着走近,“小王我听说那老东西让人围了世子府,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只怕晚了你就落到那老东西手里,死无全尸。你可倒好,一见面不给我一个好脸色,还要自寻死路出府!”
“你为什么没有把他带出来?”寒冰问。
郁子舒更是气恼:“小王我不想带就不带,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寒冰已是怒极,手臂一抬,玄冰剑已指向郁子舒。
屋外守卫见状,立刻抽出兵刃进屋。却听郁子舒一声高喝:“都给小王我滚出去!”
只这一声,守卫又慌忙跑出去,连着躲藏起来的两个妇人也趁机出了屋,房中只余他与寒冰两人。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郁子舒哼了一声,向着玄冰剑走去,“来,让我看看,你想干什么!”
看着跛着脚,离玄冰剑越来越近的郁子舒,寒冰往后退了退:“郁子舒,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呵,记得小王的名字了?像你这般不识好歹、不知感恩的女人,有什么不敢的?小王我救你出王宫,替你解了迷香,亦不曾趁人之危,对你仁至义尽。你却两次对我刀剑相向,这把剑,还是小王我派人给你取来的!”
郁子舒说着,指了指自己心口:“来,往这刺!让小王我看看,你这女人到底有多狠的心!”
剑尖已触到郁子舒胸前的衣物,上面还有未曾干涸的血迹,郁子舒却没有停步,仍在往前抬脚。
寒冰呼了口气,手滑向一侧快速扔掉了玄冰剑。
长剑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郁子舒冷哼一声,转身坐到屋中背椅上,斜斜地靠着,开口道:“小王我渴了!”
寒冰站在一旁没有动作,胸口起伏不定,心头的火气犹未压下。齐一在门外看了看,悄声走进屋中,于桌案上端起茶壶,耳中却听到一声怒喝。
“滚!你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齐一连忙放下茶壶,飞快地跑了出去。
“小王我渴了!”郁子舒又道。
屋外几名守卫低头站着,不敢动不敢言亦不敢笑。
寒冰抿了抿嘴,将玄冰剑从地上捡起,把剑鞘解了下来,收剑入鞘放置一旁。而后转身去桌案边倒了茶水,端至郁子舒身前。
“干什么!”
寒冰闪了闪眼眸,开口:“喝茶……”
“谁喝茶?”
这鬼世子……我早晚一剑劈了你!
寒冰闭上眼轻呼一口气,再次睁开眼道:“子舒……喝茶。”
“哼。”郁子舒这才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门外的齐一面目扭曲,几乎要憋出了内伤。
“你……到底能不能救出赤焰?”寒冰轻声问。
“那要看小王我高不高兴!他又没死,你急什么?”
寒冰垂着眼,不断深深吐息。
郁子舒大手一挥,对门外喊道:“齐一,去把小王的衣物拿来,我要更衣!”
“是。”齐一如临大赦,连忙跑远,待畅快地笑了一番,方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揉了揉发涩的脸颊,去给郁子舒取干净衣物。
屋中寒冰低眉垂目,小声开口:“这……是我的房间,你要更衣,是不是该回自己房间去?”
“整个世子府都是小王的,我想在哪更衣就在哪更衣!”
寒冰再次吐出几口气,握了握拳。
等他救出赤焰,我一定,一定,一定要劈了他!
齐一取来衣物,挂在屋中木施上,看了看郁子舒脸色,悄然往外退去,寒冰却比他退得更快。
“跑什么?替小王更衣!”
齐一稍一犹疑,寒冰已行至门口处。齐一暗叹失策,硬着头皮回身,看到郁子舒瞥了他一眼,站到木施旁张开手臂,方才松了一口气。
“甘姑娘。”门外的齐二对着靠在门扉上的寒冰悄悄唤了一声。
寒冰看了过去,不明所以。
“世子爷并非故意不救出闯宫之人,实是因为齐家卫尚未安置妥当,便接到王上派人围攻世子府的消息。世子爷担心姑娘安危,方才骑马快速赶回,宫门口还有多人阻拦,世子爷连杀六人才得以出了宫门。”
寒冰点了点头,心底生出一些愧意,不觉回头看了一眼。齐一已将郁子舒带血的衣物脱下,隐约可看见健硕挺拔的后背,寒冰脸色微红,赶紧转向屋外。
齐二继续道:“王上手下皆是武艺不凡之人,若真攻进世子府,府内的齐家军未必能挡得住,世子爷一心为姑娘着想,姑娘切莫再拿剑对着世子爷了。”
“我知道了,是我太心急,误会他了。”
“世子爷长年跟齐家卫在一起,不太会与姑娘相处……”
齐二正说着,却听耳畔传来郁子舒的声音:“齐二!你在跟寒冰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没,属下什么也没说!”齐二立刻闭了嘴站得笔直。
郁子舒穿戴整齐,对齐一一挥手:“让附近的人全部退下去!”
“全……全部?”齐一愣了一下。
甘姑娘刚才还拿着剑对着自家世子,一人不留万一再打起来可怎么好?齐一犹豫着开口:“世子爷,要不然我一个人留下来?”
郁子舒邪笑一声:“小王我要和寒冰做些事,怎么,你想留下来观摩学习?”
“属下告退!属下告退!”齐一拿起郁子舒换下的衣物匆忙离去,并带走了一众守卫和两个妇人。
寒冰抿着嘴,刚才好不容易生出的愧疚此刻荡然无存。
“坐啊,小王我有话对你说。”郁子舒斜坐在背椅上,示意寒冰。
“说什么?”寒冰走过去,坐在了郁子舒对面。
郁子舒看着她笑了笑:“小王我若救出那个男人,并给你千霜毒的解药,帮你恢复功力,你准备如何答谢我?”
寒冰眼眸微亮,随即又恢复常色:“你……想要什么答谢?”
“小王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
看着郁子舒带着笑意的双眼,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大坑,不能随便回答。
等了半晌,不见寒冰作答。郁子舒敛了笑,而后坐直了身子,收起浑身的散漫。
“你恢复功力后,是不是还会想办法去杀云川楼里那老东西?”
“是。我虽敌不过他,但也并非毫无胜算。”
“能不能……放他一命?”
寒冰愣了一瞬,继而轻笑一声:“你怕不是在说笑,郁凌川武功无人能敌,且不说我能不能杀得了他,纵使我放过他,他又岂会放过我?岂会放下在中原的图谋?”
“若他武功尽失,再不能威胁任何人呢?”
寒冰沉默着,一时不解郁子舒话中何意。
郁子舒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背对着寒冰,声音低沉:“未练这邪门武功前,他也算是个很好的父亲,会教我骑马识字,弯弓练剑,亦不曾枉顾人命。可惜……此后心性大变,但对我,从未曾多加束缚,也不曾责罚。我不想……”
屋中静了片刻,寒冰看着他的后背开口:“他功力太高,想废他武功并不容易,我……没有一点把握。”
“在云川楼里,没有人能得手。那楼里不止有迷香,各处还有机关。”郁子舒不曾转身。
“他所练的武功有一弱点,只要七日不吸食少女血气就会功力尽失。我十二岁时,曾把他骗出云川楼,将他囚了起来,但两日便被他逃脱了。后来他去了一趟中原,回来后终日不离云川楼……”
“再以后我接手辽东诸事,发展齐家军,曾试图阻止过女子进入王宫。但那老东西手下高手无数,对我以外的人,毫不留情,齐家军因此重创……”
屋中再次沉默,以往诸事,被他三言两语说尽,寒冰却听出无尽心酸。
郁子舒转过身,斜坐在椅背上,面上笑了笑:“小王我手下没有绝顶高手,那老东西又终日待在云川楼里,我不能耐他何,但眼下就不一样了……”
“你有什么计划?”寒冰问。
“这些年小王我让齐家军于各处收集玄铁,如今足以打造一座牢笼,若能引他出了云川楼,以玄铁牢笼困之,七日不出,他即会功力尽失。怎么样?小王我的计划可还好?”
寒冰轻笑颔首:“以玄铁牢笼困之确实可行,但,你怎么引他出云川楼?”
郁子舒露出邪笑:“有一件事,那老东西一定会出云川楼,进世子府。”
“何事?”
“世子大婚!”郁子舒盯着寒冰开口。
寒冰倏而明白过来,闪着眼睑思索片刻,已然心动。
她如今想再次进入云川楼几无可能,若能引出郁凌川再好不过,有郁子舒和齐家卫帮忙,她胜算也更大一些。此来辽东不易,不能无功而返。
想及此处,寒冰又问:“你能确定你大婚,他一定会来世子府?”
“当然确定,当初为让小王我成亲生子,他各种办法都用尽了。”郁子舒面上微带着得逞的笑。
“那……让齐家卫在城中给你找个姑娘?”
郁子舒脸色忽而沉了。
“要不……找个秀气的男人……男扮女装?”
郁子舒脸色更沉了。
寒冰扶了扶额,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好吧,我来。但我们只是为了引郁凌川入府,不是真的要成亲。”
“那当然,你以为小王的世子妃,谁都能做吗?”郁子舒冷哼一声,“但大婚之前,你要陪小王我演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我是假成亲。”
寒冰弱弱开口:“不演……不行吗?”
“不行!”郁子舒一口回绝,“那老东西疑心重得狠,若起了疑心,知晓你我成亲为假,他怎么还会再入世子府?”
“好吧。”寒冰叹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能去救出赤焰?”
“救出他没有问题,但那个男人会坏事,不能留在府中。小王我会让齐家卫在城中找一处给他疗伤,你给他写一封书信,伤好后让他先行离开辽东。”
寒冰低头思索了片刻,郁凌川不好对付,他手下高手如云,赤焰此番闯宫必然受伤不轻,让他先行离开辽东自是最好,只是不知他是否愿意。
“我要先见他一面。”
郁子舒微微侧头:“不行。”
“你怎么这样?你所有的要求我都同意了,我就跟他见一面你都不让?”寒冰撇了嘴。
郁子舒眉目一挑:“小王我救你,给你解毒,帮你救人,还帮你对付那老东西,你还想跟我讲条件?”
这鬼世子,好话都让他说了。
寒冰转了身子,不看郁子舒,微带气意:“我演不出郎情妾意的戏码,避免郁凌川起疑,成亲之人,世子还是另找他人吧。”
“不知好歹的女人,小王我处处为你好,你还威胁小王?”
寒冰不理他,自己在玉龙城说一不二,偏生到了这辽东世子府,事事妥协处处受气。
“好好好,见一面见一面!”眼见寒冰眉目带喜,郁子舒又补充道,“只是见一面,看一眼就走,什么话都不许说!”
这鬼世子……
寒冰握了握拳又松开:“你什么时候去救他出来?”
“没见午时了吗?小王我饿了,用完膳再去!”
郁子舒斜坐在背椅上,四周散落着十几张书写过的纸张。
书案旁齐一强自憋着笑,低头研磨,只恐被两人瞧见他弯起的嘴角。
寒冰连续深深吐息了好几次,方才再次执笔,待书写完,墨迹未曾吹干,就赶紧拿到郁子舒面前。
“不行,写得太啰嗦了。”郁子舒捏着纸张的双手一松,写满字的纸悠然飘落在地。
寒冰眼中几欲喷火,忍无可忍:“郁子舒,你不要太过分!一封信而已,你挑了多少毛病了?”
“我只是让你给他报个平安,劝他离开辽东,你密密麻麻写这么多做什么?”郁子舒一副欠揍的神情,“申时了,你再浪费一个时辰,小王我今日就不去王宫了。”
看着寒冰怒形于色,郁子舒指了指放在墙边的玄冰剑:“又想刺小王吗?喏,你的剑在那边。”
罢了,对付这鬼世子硬碰硬不是上策。他多耽搁一刻,赤焰就多受一刻的罪。
寒冰压下火气,再次转身回到书案前,略一思索,提笔写下:“吾今在世子府,一切安好。尔待身体无恙,自当先归。”
已经简略的不能再简略了,若这鬼世子再找毛病,我一定劈了他!
寒冰冷着脸将纸张递过去,默默垂眼看着郁子舒。
后者盯着纸张看了良久,方才抬眼看了看寒冰,拂了拂衣袖,站起身来:“就这样吧。齐一府里交给你了,小王我走了。”
“世子爷放心。”
齐一和寒冰同时松了一口气。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郁子舒双手叉腰站在云川楼前,细长的双眼眯了眯。
陈裕上前行礼:“世子爷,王上已等你多时了。”
郁子舒嘴角微弯,邪笑一声,抬脚往云川楼中踏去。
红日缓缓西斜,大地已将暮色,寒冰在府门内站着,不时往门口瞟去。
齐一浅笑道:“姑娘不必担心,世子爷不会有事,今日必定会回来的。”
谁担心他?
寒冰暗自嘀咕。他这次再不把赤焰带出来,自己必定不会再等,要寻思其他救人办法。
有马蹄声传来,寒冰急步往府门口行去。齐一一愣,连忙跟上阻拦:“甘姑娘,你不能出府。”
马已至门前,郁子舒翻身而下,对正拦着寒冰的齐一一摆手,齐一收手退至一侧。
“人呢?”寒冰走出府门,看到郁子舒身后跟着齐家卫,却没有赤焰的身影,微变脸色。
郁子舒双手叉腰:“小王我不是人吗?”
“你……”寒冰微微不悦,耳边又听到车马声近,她转身去看。
一辆马车正向着世子府行来,马车是郁子舒救她出王宫时的那一辆,车前赶马的人黑衣劲装,她隐约见过,正是齐家卫。
寒冰缓了口气,神色见喜,一颗心开始狂跳不止。虽与赤焰只有几日不见,却如同隔了许久。
郁子舒在一旁看着她微抿的嘴角,欢喜的眉目,将手背在身后,面色沉了下来。
马车停在世子府门口,驾车之人下地行礼:“世子爷。”
寒冰立刻上前掀开车舆幽帘,车内坐着两人,一人是齐二,另一人浑身血污,满是伤口,头发散乱,唇色发白,一副颓然之相,低头靠坐在车舆内,毫无生气。
“……赤焰。”眼中涌出一层氤氲,寒冰抖动着双唇开口。
赤焰豁然抬起头,惊喜交加,眼中霎时有了生机。
“冰儿……”他俯着身子冲到寒冰面前,抬起手来,却在看到自己双手满是脏污时,又慌乱地把手缩了回去。
“赤焰,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事情不用管,等过些日子我……”
寒冰话未说完,就被郁子舒一把拽离了车舆。
“见过面了可以了!我会让人给他疗伤,你不用担心。走走走!”郁子舒说着示意驾车之人。
寒冰软语开口:“子舒,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眼看齐家卫就要坐上前室驾车离开,赤焰立刻挡在前室位置上。车舆内齐二扣上他的肩膀,将他往车厢内拉。
赤焰紧握着车架,快速开口:“冰儿,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一起回玉龙城,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你不要嫁给他!你答应过我,回城就和我成亲的……”
“齐二!”
郁子舒一声厉喝,齐二立刻双手掰上赤焰肩头,将他拖回车厢内。与此同时,齐家卫跳上前室,扬起马鞭,快速架车离去。
寒冰脑中有些发懵,待反应过来时,车舆已经看不见。
她沉思片刻,转头看向郁子舒:“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话?”
郁子舒微微歪头,笑得惬意:“我只是告诉他,我们要成亲了!”
“你……”寒冰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们只是做戏。”
郁子舒靠近寒冰耳边,亦压低了声音:“那他认不认为是做戏,我就不知道了。”
言罢,郁子舒抬脚进府,对着齐一一摆手:“齐一,让人摆膳,小王我饿了,在寒冰房中!”
寒冰跟在其后:“你好好和他说,他会理解的。他虽多思,但绝不会无理取闹。”
“小王我要筹备大婚之事,忙得很,哪有空管他多不多思。”
“郁子舒!”寒冰驻了脚。
“干嘛?”郁子舒停步回头。
寒冰快速走到他面前,盯着他双眼,低声开口:“我们是假成亲。”
“那是自然。”郁子舒淡然微笑,“难不成,你还要真成亲?”
这辽东世子就是个泼皮无赖,多说无益。寒冰转身往屋中走去,不再多言。
郁子舒望着白衣翩然的背影,低头露出一丝苦笑,微微张口:“真真假假,何必分那么清呢?”
跟着寒冰回到屋中,郁子舒一摆手让屋中妇人退去。
屋中烛火跳动,光影斑驳。寒冰平复了心绪问他:“千霜毒的解药呢?你可拿到了?”
“当然。”郁子舒从衣襟处拿出一个药瓶。
寒冰伸手去接,郁子舒却把手缩了回去。
“急什么?现在给你这世子府怕是困不住你,你若跑了,小王我往哪再找这么个武艺高强的世子妃?”郁子舒呵笑着收回药瓶,“我会找人验下,从那老东西处拿的我也不放心,大婚当日小王我自会给你。”
寒冰眼睑收了收,瞟了瞟四周。
这屋中现下没有旁人,若是从他手中抢过来,应是没有问题。待恢复功力后,这世子府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不用再受这鬼世子的气了,我想如何,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
“你若抢过去,我就让齐二把那男人杀了!”
郁子舒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幻想。寒冰撇了撇嘴:“大婚之日定在何时?”
“十一月初六。”郁子舒坐向背椅,往后斜靠。
“十一月初六?”寒冰一惊,“为何那么晚?早些不行吗?”
“你就这么心急?想早点成为小王的世子妃?”
寒冰瞥了他一眼,眉头蹙起:“多拖一个月,又要多死多少女子。而且这辽东之地,气候寒凉,入了十一月海面结冰,我想回玉龙城就只能骑马绕路,要花费近月时间。”
郁子舒收了调笑,脸色微沉:“世子大婚,你当是儿戏呢!一个月已经是最快的时间了,打造玄铁牢笼也要花费时间。”
“若一个月之后的大婚,郁凌川没来世子府,我劈了你!”
郁子舒哼笑一声:“还真是不一样!那男人被救了出来,如今你同小王我说话都硬气了!”
饭食已有人摆上桌,寒冰举箸而食,不再理他。既不能提前,那就趁此时机好好练功便是,如此对付郁凌川,也能多些胜算。
辽东之地越来越湿寒,哪怕是正午的日光都驱不散冷意。赤焰站在窗前,忍不住咳了几声。
此番内息受损严重,又拖了几日方才用药,加之身上大大小小的外伤,引发了尚未曾痊愈的旧疾。
他这副身体,本一向康健,如今却愈发畏寒怕冷。
尽管如此,他仍舍不得离开窗前。辰暮时的冷风吹得他周身冰凉,他却站在窗棂处,一站就是一整天。
这是一处位置绝佳的阁院,于世子府相距并不远,临着世子府附近纵横的两条街道。
他被齐二安排在院中二楼的一间房中,打开窗就能看到宽阔的街道上行走的路人。微微抬眼,亦能看到不远处世子府的院落。
第一次,他在窗前看到寒冰的身影,本能的想要出声呼喊,一直照顾他的齐二瞬间点了他的哑穴。
齐二淡然出声:“世子爷说了,你若出声惊扰了甘姑娘,便将你送出辽阳城养伤。这也许是你最后能看到甘姑娘的日子,好好珍惜才是。”
赤焰知道,这是那个救他出王宫的人故意为之。辽东世子的心思他能想到,这番所作所为,不过是在炫耀和挑衅。
他这些年尽全力悉心呵护的人,如今却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夺走占有,将他踢出在外,如此可笑可悲。
可就算如此,他仍忍不住一天天在窗棂处眺望。齐二说得对,这也许是他最后能看到寒冰的日子。
她即将嫁于他人,会与他相隔千万里,从此山高路远,相见无期,连看她一眼,都会是遥不可及的梦。
但寒冰甚少出屋,就算他在窗前一站一日,也未必能看得见寒冰一次。偶尔寒冰去到院中,那辽东世子也都在一侧相伴。
那一袭白衣身姿绰约、风华依旧,但眼中望着的却再不是他。
他试图从寒冰给他的信中找出蛛丝马迹,但寥寥数字,意思再明白不过。
极少时候,辽东世子也会带寒冰出府,在街上游玩或是买些物什。那个时候,寒冰总是四处张望,似乎对各处甚是好奇。
他曾看到,辽东世子亲手将一只金色雕花步摇插入寒冰发中,那不是寒冰喜欢的颜色,也不是寒冰喜欢的物件,可寒冰没有拒绝,欣然接受了。
那一刻他几乎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寒冰一向不喜奢华繁琐,几乎不带饰品,连自己挑的嫁衣都是极其简易,如今却愿意接受辽东世子的金簪。
初时他以为,寒冰只是受胁迫,或是为救他出来的权宜之计。而后才意识到,寒冰……也许是自愿嫁于辽东世子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何德何能,能让冰儿为救我甘愿嫁于他人?她一向我行我素,又岂会甘受他人胁迫?
他看到那男人带着得意的笑,双眼还似有似无地往此处瞟来。
他明明知道辽东世子是故意让自己看到他们恩爱的模样,却仍希望他能带寒冰出府,只是因为,这样自己就能更近一些地看到寒冰的样子。
曾经近在咫尺,可日日相伴,欢笑言谈,如今却只能躲在暗处,连窥视都需要别人的帮助。
等待的日子好似过得极快,身上的各处伤口已结痂愈合,只内息受创严重,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才可恢复。
而世子府,已开始挂红贴喜,人来人往。
他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最爱的人,已移情他人,马上要和不是自己的人拜堂成亲。
“我,可以离开辽东吗?”赤焰问向齐二。
“当然可以,你外伤已好,我也可以向世子爷交差了。世子爷有交代,你若要离开,让我送你到海岸。”
“好。”
白玉箫与离火剑已丢在王宫,药箱落在客栈。来时万物都在,走时只有他孑然一人。
不知不觉中,他已在辽东呆了一月,弄得遍体鳞伤,还弄丢了自己生命的光。
若可以从头再来,他一定从一开始就谨遵师命,带寒冰离开中原,寻一远离尘世的僻静之所,共度余生。
此生已然无机会,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他燃放了身上仅有的信号弹,半个时辰后,蓬莱阁的沙船靠岸。
辽阳城已相距甚远,他往回望了一眼,齐二环臂看着他,海岸人来人往,再也寻不到那一袭白衣翩然。
他抬脚踏上甲板。
“赤旗主,怎么只有你一人?盟主呢?”蓬莱弟子问道。
“她……不会回来了。”
蓬莱阁弟子看他神情悲痛,只当是寒冰已遭遇不测,什么也不敢问,默叹一声,而后开船。
船行海上,徐徐南归。
赤焰试着去遗忘,却如何都忘不了。看山山是她,看海海是她,连偶尔惊起的海鸥,也仿佛是她的样貌。
他低头凝视着大海,大海中似乎到处都是她的笑容。
赤焰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却触摸不到,他弯下身子,仍触不到,便又往下弯了一些。
“赤旗主!你做什么!”一蓬莱阁弟子看他几欲栽到海里,快速上前将他拽回。
他躺在甲板上,微微喘着气,眼中是蔚蓝的天空,浑浑噩噩的思绪开始清明。
寒冰说过,此生只会嫁自己,断不会一言不说就另嫁他人。
从他闯宫之后,他与寒冰只见了一面,寥寥数语都未曾说完。
寒冰一向恩怨分明,郁凌川修炼邪功,残害人命,祸乱中原。他二人来辽东就是为了刺杀郁凌川,寒冰又怎会放下此事去和郁凌川之子成婚。
万剑山庄时,寒冰字字句句说得清楚,她喜欢的人是自己。她不是呆板迂腐之人,不会因为失身他人就将她自己一生奉送。
就算寒冰移情他人,依她的性子,定然会面对面和自己说清楚,只要她不是亲口说出,一切就不是真的。
死寂的双眼闪出些光亮,赤焰突然起身,对蓬莱阁弟子开口:“转向!回辽东!”
蓬莱阁弟子一时愣住。
“快!回辽东!”赤焰再次开口。
沙船转向北上,因未曾走远,当日赤焰又踏上了辽东之地。
“赤旗主,已快入冬,我们不能在海上等下去了。”蓬莱阁弟子看他下船出声提醒。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蓬莱阁,不用等了。”赤焰说着不曾回头。
他带了斗笠,骑快马返回辽阳城。
世子府如今守卫森严,他内息受损未复,又无白玉箫和离火剑在手,硬闯定然不行。在地牢时,他记得齐家卫曾说世子府有暗道,虽不知在何处,但若细心查找,应能发现。
他在世子府附近各处暗自找寻了几日,未曾发现任何密道。转眼已到十一月初六,天色已将破晓,他放弃了寻找。
今日,便是寒冰大婚之日,他想看她穿着红色嫁衣的模样。他想起辽东世子让他养伤之处,在那里可以看到府中院落。
他不再犹豫,趁着天未亮翻进阁院,院中空无一人。他向着先前居住的房间行去,却倏而驻了脚。
这所阁院他并未曾仔细检查过,也许……
想及此处,赤焰立刻在阁院各处翻找。深秋的红日缓缓升起,黄昏前,寒冰必然会拜堂成亲,赤焰不愿作一刻停歇,不停敲击着各处地面。
待找到书房中一处,他手中动作一顿,刚才的敲击之声似与别处不同。他再行敲击,确定此处下面定是空穴。
他神色一喜,在房中各处摸索寻找打开机关,良久后,在手碰触到书案一处时,忽听声响传来。
先前敲击之处石板滑动,露出一个口子来。赤焰不作它想,立刻跳了进去。
自那日匆忙一见后,寒冰再未曾见过赤焰,几次三番向郁子舒请求未果后,她也不再多言,终日呆在房中苦练武功。
相处的时间愈长,她愈加能摸透郁子舒的脾气,不会再整日被他气到。他虽言语上总爱压自己一头,还以势欺人、嘲讽威胁,但对自己倒也不错。
天气日渐寒凉,她自带的衣物略显单薄,郁子舒便让人给她重新裁了衣物。寒冰想起赤焰,有意让郁子舒找人为赤焰也添些衣物,遂对他嫣然一笑,柔声开口。
“子舒,赤焰如今有伤在身,必然不适应这辽东的寒凉天气,你让人给他也添些厚衣物吧。”
郁子舒面色一沉,眼露不悦:“你当小王我是大善人呢!谁添衣物小王都要管?我要不要给全辽阳城的人都添些衣物?”
寒冰抿了嘴没再吭声。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若再继续说下去,自己定要被他气到。
郁子舒好似极不喜欢赤焰,每每她提起,郁子舒总沉着一张脸,却也不吝告诉她赤焰近况,让她安心。
辽东多鱼虾,几乎餐餐都有,但那虾多未去壳,鱼也以炖汤、煎炸为主。
记得有一次饭菜上桌,寒冰随口提起:“你们辽东鱼虾甚多,可惜这烹饪差了些。若是赤焰来做,会将这虾去了壳再行烹饪,十分爽口,鱼以明火烤之,加上油膏,香味浓郁。若有机会,让他……”
寒冰无意一瞥,瞅见郁子舒越来越沉的脸色,到口的话憋了回去。
只见郁子舒大手一挥:“齐一!去把今日的主厨叫来!”
寒冰一时愣住,不知郁子舒意欲何为。他不去桌前用饭,自己为客虽是腹饿也只好等着。
待到那主厨赶来,郁子舒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顿吵:“这膳食你们怎么做的?这虾不知道先去了壳吗?惯会偷懒!这鱼不会换个做法吗?每日不是炖就是炸,不能换成烤的吗?我辽东世子的府厨手艺,还比不过一个无名之辈,说出去丢不丢人!”
那主厨惶恐极了,也不敢多问,连连点头称是。
寒冰在一旁看着,着实替主厨感觉冤枉,自己被赤焰养得嘴挑剔了些,随口多言了两句,竟让他莫名其妙遭受无妄之灾,有些过意不去。
而齐一目睹了全过程,站在一侧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身体都忍不住抖动。
寒冰看见齐一的模样,更是连连叹息。
郁子舒对齐一最是信任,多数时候都是他跟在郁子舒身侧,自己见他的时候亦是很多。
齐一是个爱笑的人,郁子舒不在时,他在自己面前倒是笑得爽朗。一旦郁子舒在场,他每每都要憋着笑,面上表情甚是精彩。
主厨最后被罚了什么寒冰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顿的饭食全部被重新置换,害得寒冰饿了许久。
及至后来,一旦她入口某个菜皱了下眉。郁子舒便会哼道:“怎么?这菜也不如那个男人做的?”
未避免再波及旁人,寒冰后来用饭时只得面无表情,纵是遇到不对胃口的饭菜也默默咽下,心里却对这鬼世子骂了八百遍。
除了常有郁子舒在耳边聒噪,世子府的生活还算舒适。她深知郁凌川不好对付,每日专心练功,甚少出屋。
后来郁子舒看她整日闷在屋中,竟善心大发允她出府,但提出条件,必须要有他和齐家卫一起陪同才可。
寒冰一直未曾再得见赤焰,只知道郁子舒把他安排在城中某处,一直有齐家卫照看。寒冰遂趁着出府时留意各处房舍,以期能找到赤焰所居之处,却未有所获。
一日她正停在一首饰铺门前,四处观望,郁子舒进了铺中,片刻后带了一黄金步摇出来,二话不说就插入了寒冰发中。
寒冰撇了撇嘴,正欲取下,却听郁子舒靠近她开口。
“不许取!你若取下,我就让齐二打那男人一顿,取一次打一次!”
寒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鬼世子利用赤焰威胁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幼稚得狠。不就是带个发簪,又不会怎样,带就带了。
她隐约觉得,郁子舒待她有所不同,不算好但也不差。
想起齐一所言,恐郁子舒对她动了真意,曾几次出言提醒他,他二人成亲为假,不可当真。
哪曾料郁子舒总是带着一副欠揍神情,对此颇为不屑,更是言语讥讽。
“怎么?你当小王我真看上你了?你以为小王的世子妃是个女人就能当吗?不过你如果真看上小王了,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将你纳入筛选范围。”
每每如此,倒弄得她自讨没趣。
横竖待自己恢复功力,这世子府困不住她。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待郁凌川事了,自己终要回到玉龙城,她答应赤焰的亲事,已拖得太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赤焰在身旁,寸阴若岁。她自出生起,从未与赤焰分别如此之久,早已习惯了有一个人在她身侧,将她所有事务妥善安置。
今时今日,同处一城却不能相见,唯有静心练功方能度日。
直到行将大婚,久未见到的齐二归府,她才知道赤焰已乘船南归。
那一瞬间,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没有人对赤焰言明,她与郁子舒只是假借成婚之事,引郁凌川进府,赤焰应是……当真了吧。虽她信中言让赤焰先归,可到此时,她却有些失落。
来日她自己归时,只能独自骑马而回。一人一剑策马而行,曾是她想象中的恣意潇洒,如今,却一点也不心生向往。
十一月初五,世子府上下一片喜气,守卫更是森严,她和郁子舒再三确认了拜堂之处玄铁牢笼的机关是否妥当。
黄昏时分,用过晚食,郁子舒拿出了药瓶放在桌案上。
“这是千霜毒的解药,明日便是你和小王的大婚之日,你不会解了毒,就今天晚上趁夜跑了吧?”
“我不远千里来到辽东,就是为了对付郁凌川,就算要跑,也会等到解决了郁凌川再跑。玄铁牢笼困住他后,我会守他七日,等他功力全失后方会离开。”
寒冰言罢拿起药瓶,倒出了药丸,不曾犹疑,放入口中咽下。
郁子舒看她动作干脆,突然邪笑着出声:“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功力全失的药,那老东西怎么着也是我父王,你我不过相识月余,我为何要帮你对付他?”
寒冰脸色一变,忙暗自吐息运功,发现体内已无毒素攻向心脉,功力已然恢复如初。她方才松了口气,心头大喜,对郁子舒一笑:“我自信你。”
“信我?”郁子舒哼道,“若不是你刚才脸色大变,小王我差点就当真了。我救了你和那个男人,这一月和你日日相处,你对我却连个朋友的信任都没有。”
寒冰抿嘴垂目,不曾接口。
这鬼世子,不是这般骗我,就是利用赤焰威胁我,如若不然,我自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这话寒冰只敢在心里嘀咕,她猜测若是说出口,必然还是自讨没趣。郁子舒定会说:“交朋友?你愿意跟我交朋友,小王还不愿跟你交朋友呢!什么人都想跟小王我做朋友!”
郁子舒见寒冰不语,拂了拂衣袖起身,口中言道:“罢了,就当小王一片真心喂了狗。明日大婚,你好好休息吧!”
寒冰闪着眼睑愣住,眼睁睁看着郁子舒大摇大摆地跛着脚离开,犹未反应过来。
他说,真心……喂了狗?
朋友?我眼瞎了才会愿意和他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