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城隍府
巴豆所在的北地小城在历史文化上从来都是不入流的荒僻之地,建城不过区区几十年,历史上查无证考,也没有什么县志记载,只有行政府衙划分区属,司而治之,也就是说,凡是家中活有甲子以上年岁的老人几乎都能跟你讲明白它的历史。
就是这样一座城竟然还建立有城隍府。
按照巴豆的逻辑,他认为他应该去阎王殿混个判官之类的职务,如果他想在幽冥界里立足的话,然而显然,他的两位兄弟不认为他有这个机会,人家根基深厚,你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律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了,只有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俩混才是正道。
来到阴阳界,城隍爷是必须要交上一交的,只是啊,这北方小城文化经济什么的都过于萧条了,不如南方组织机构那么庞大,几司几衙几庙的统统算下来多达三十六,神职人员更是无数。
此地只有一个大院,二层小楼一栋,城隍爷在院子里挖了一个水池,按照老家的样式再建一亭子增加了几分雅致闲趣,大门立拱,上书三个大字:城隍府。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城隍僚佐虽然依照旧制依然多达二十四司,可是神职人员只有两位:牛马将军即倒霉神;日夜游神即夜游神,院大人少,三个人没事不喝个小酒吹个牛逼干嘛去,即便是城隍爷写个大字也得需要个人来吹捧吧。
自古以来,城隍爷的身份都不简单,活着的时候不是宰相就是将军,这个也不例外,单凭人家那一手大字那就绝对是宰相级别的大才,生前定是一个有大学问的文官。
城隍爷喜欢谈国学,小桌子支上,小酒溜上,闲唠了些家长里短,城隍爷也向巴豆说明了自己出身书香门第,因为被人压制才来此荒僻之地聊以安身等等。
他的谈兴很浓,看来,对于多出一个捧哏的人他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毫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官啊僚架子。
至于捧哏的本事,巴豆自然也是行家里手,应付一个落魄书生自然不在话下。
城隍爷谈到国学那真是滔滔不绝,而巴豆和那两位神却只有做听客的份了。
只不过,城隍爷说着说着就又把自己变成了愤青,巴豆不以为意,文者大多如此。
只见城隍爷端起酒杯干了一杯酒,满面通红,赤发撩冠,竟然脱口而出一首词来,很有辛弃疾的风采,只是这首词未免有点太长了,那两位神还没有听到一半就打起了瞌睡,只有巴豆讲究,全程听完。
词文如下:
恩怨千古愁千古,新辞难却旧诗赋。
李杜未曾降此怀,谁言歌者不丈夫。
只是天下者,苍生故求,豪情故我。
只是天下者,仁义故道,百姓故国。
只是天下者,鞠躬尽瘁,生死哪般?
只是天下者,一言相禅,万言中干。
幽幽小径,皑皑月明。
沉沉书卷,脉脉香烟。
一梦惊觉,万事皆休。
扉门柴伙,薪燃薪烬。
湮灭灰飞目司空,贯见古今无数流。
蝉声嘶竭忽没落,一夜寒彻,夜夜寒彻。
济沧海者不归,挂云帆者未闻,迷津啸毒龙,虚暝混世君。
世人但见如不见,悱恻鹧鸪老鸦分,独,难予其人,独,难予其身。
李白豪情二三两,将军战死不称王。
脱去戎装何须恨,可对金樽话酒仙。
少年挚手卷帙繁,历数风流遥相看。
清流逆水易回还,朔时光阴老自安。
凄凄别愁人不愁,淡淡幽心一梦收。
生来当是豪狂客,只是豪狂无来由。
两玄一叹三玄悲,我自弹来我自为。
人生几笑几啼非,洒尽姑苏问老鬼。
泉台可有人相会,不管英魁还是贼。
任把雷声当絮语,且将细妹作佳人。
日对青山夜邀鬼,可却人生几十年。
幕帐青蓝紫,落影色无华。
凌阁寒窗外,明月照人间。
白发故亡者,厚土安生去。
但敬一柱香,不知旧模样。
天下者为士,为君。可以,剑对诸侯,笔写春秋。
天下者为我,为国。可以,心照汗青,无为英雄。
独断今朝百花式,自来横向望秋水。
抽刀断水匹夫为,囹圄几重天几重。
厚重铁门如隔世,枉求世外逸清风。
我见我思吾作为,我执我行吾是非。
渔公自解屈原悲,大夫独饮一江水。
爱也今朝,恨也今朝。
生也今朝,死也今朝。
贤不弃仁,夫不舍义,士不离朝。
只是一腔恨,只是一杯空。
琴瑟贯耳听,觧軜不做伥。
欲糜男儿泪,切肤复心戾。
嫒媫思我在,溯洄无尚时。
国疆壮阔衣装轻,大道徒徙汪洋境,举棹翘翘松劲平。
吆吆之崽,惴惴之师。
锵锵盔甲,嗷嗷嘻哉。
素女腰细指中柔,青楼和金屋。
宝马银车无量佛,鸾翣亦辉煌。
哺伊哺之幼,乐尔乐之伊。
天信天之仰,吾性吾之爱。
熏梦醉神仙,痴乐杳无边。
官道不官道,政道不政道。
道尽三清无玄音,道尽千门绝视听。
法治清政,道致清心。
只是这世界,太孤独。
螺眉赤颊惊幽鬼,昊皋黍野动地拔。
青丝暮雪虬髯发,雷雨一夜到天明。
一怒冲宵汗,再怒不惊诧。
你在你如是,我在当辞令。
诸酹千杯酒,誓言颂尽平赴马,豪歌唱罢楚坟荒。
黄金甲,赤珠兽,沉棺坠木生艾茯。
中行道,人未途,散去红霞映日出。
君子至止薄名幸,高堂佳眷皆断肠。
鸳鸯绣花枕,将军案上香。
山峦渐为冢,乾坤抱无偿。
可怜天下士,命比红颜薄。
断头台,庆功宴。
千乘骑,白驹闲。
风凌阁,人凭杆。
酒溅茶盏意阑珊,雨落千般独潺潺。
辽蜀之疆,顶盔之马。
鹳鸣其左,鹤舞其右。
铁剑银枪恭佩首,赤胆忠心甫躬身。
一滴血,万重山。
若是人生尽酣畅,管他金屋多美人。
只是阴郁亦如海,悲情还似故人来。
相看蓦然遥远,凝眸毋异当年。
尔命须何在,颓然不知处。
生即生兮,死不足兮。
昼阑夜静天色寒,残灯渐暖万户息。
孰怜忧寡抚旧衾,常赋红楼隔代欢。
灯无烛光暖,刀无眉色寒。
可怜浮生叹,桃花风月残。
樱花落,桑荜丘。
小虫啴啴,小雀啾啾。
炎炎赫赫,嘶嘶咻咻。
纸墨香檀味无嗅,日贯长空迭谩逑。
煮酒温白刃,男儿沥血湿红袖,华夏谁书英雄谱!
主义深,信仰无,绝地还是一方热土。
膺忿浅,红缨疏,荣败不主峦壑沉浮。
怎奈得,千年寺庙万年佛。怎奈得,韬晦无数金消骨。
五岳不移峰,丈夫立锥地。
山水满颜色,苍黄复苍黄。
权权皆霸主,皇天亦浩荡。
五百年暗障,五百年明堂。
五百年耀白浪,五百年苦亦长。
城隍爷游走于小院,一会儿举杯邀明月,一会儿低头思故乡,一会儿慷慨激昂,一会儿泪流满面,可惜啊,巴豆也有点困了,不知道他到底说了啥,然而,就在他也禁不住打瞌睡的时候,只听啪得一声脆响,巴豆和那两位神都精神一震,瞪眼观瞧,原来城隍爷摔了酒杯。
两位神面面相觑,不知道城隍爷这是做的什么妖?
“嘿嘿!”城隍爷脸色阴沉道:“中国文学已死?谁说的?中国文学从来就没有诞生过,何谈已死?”
“诶呦喂,我的爷啊……。”两位神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人架住一边胳膊:“爷啊!您又喝醉了,走吧,回屋子里睡吧您啊。”说完,架起来就走。
巴豆抹了抹额头,环顾四周,叹出一口气去,总算消停了。
二
两位神刚才受到了惊吓,显然,酒也醒了,从二层小楼里出来的时候荣光焕发。
“来,兄弟,咱们继续喝,一醉方休。”倒霉神说道。
“是滴是滴,最好啊,大醉一场,等咱们兄弟醒来啊,这满城的鬼魂啊都有了归宿,省得咱哥俩麻烦喽。”夜游神说道。
“真得不管?”巴豆问道。
“管,咋管?要想让我们哥俩管,可以啊,给我们升职吧,不过啊,那是不可能滴,兄弟,你倒是可以管上一管,不过,我看是没啥好处可捞的,这阴脉之血可是极其罕见的哈……。”夜游神说道。
巴豆皱起了眉头?
“哈哈,哈哈……。”夜游神被倒霉神捅了一拐子,方才发现自己又说漏嘴了,尴尬了片刻,打算用一场大笑来跳过去这个话题。
“嘿嘿。”倒霉神笑道,“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因为啊,这违背你们人族的道德,就比如啊,我们现在可以不管,任由那些鬼魂自相残杀,我们称其为放羊原理,就是把羊放在山上,它们吃草也好,被狼吃了也好,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山上就会自然形成一个生态系统,你说对不对?当然,我们自己得心里有数,这个生态系统的形成对人族的利益无害就行。”他显然从巴豆的神情里发现了他的疑问,知道他要问,直接告诉了他不要问的道理,又怕自己说漏嘴,直接跳到另一个问题上了。
“回答我,阴脉之血?”巴豆严肃起来,目光在两位神的脸上扫来扫去。
“因为极阴之体少见吗……。”夜游神眯了眯他的大眼睛,大概是在判断这个回答能不能让巴豆满意。
“为什么少见呢?”
“这还用问吗?有思想有原则有人族气象的女性现在不多见了呗。”夜游神说道,结果又挨了倒霉神一肘子。
“嘿嘿,兄弟,说那些劳什子的事情干嘛,来,一醉方休。”倒霉神举起了酒杯。
“你们不讲明白,我如果再遇到那个血影当步,岂不是又成了人家的刀下鬼?”
“诶,兄弟,你是靠脑子混江湖的吗,在这里,脑子一样好用。”倒霉神说道。
“哎呀!你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巴豆也举起了酒杯,“来,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