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汗
第三章父汗
和勒博心里虽不大痛快,但他能和大妃共同生活这么多年,自然早已习惯了忍耐。
和往常一样,他心里的不快并没有立即发作出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给大妃面子,更是因为忌惮大妃母族的实力。
孟溪部原本只是草原上零零散散的众多部落之一,并不似如今这般占据着草原上将近一半的地盘,与西伦河另一岸的塔达分庭抗礼。
孟溪部能有如今的规模,一是靠和勒博的父兄当年通过武力吞并了不少小部落,二是靠和勒博迎娶了萨仁吉雅这个布力族首领唯一的宝贝女儿,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萨仁吉雅母族的几千头牛羊与几千户臣民纳入孟溪部囊中。
后来和勒博又将自己与大妃所生的长女嫁给了北越王,背靠上了北越这棵大树后扩张愈发顺利,这才有了现今的孟溪。
所以说在孟溪部发展壮大的过程当中,大妃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
就算她的母族如今已经全然并入了孟溪,可他们依旧保留着当年的生活习惯和风俗聚居在一起,依然是大妃在孟溪王庭中强有力的后盾。
再加上萨仁吉雅当年曾有“草原第一美女”的美誉,追求者甚众。和勒博娶她时曾经承诺过,如果没有萨仁吉雅点头,他绝不会纳侧室。
萨仁吉雅见他相貌堂堂、英武不凡,又表现得这样诚恳,这才在众多青年才俊中选中了和勒博。
后来和勒博的确做到了,除了萨仁吉雅点头同意让他纳的一位侧妃之外,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收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白氏是个例外,这让大妃如何不恨透了白氏?
所以这些年来大妃明里暗里地折腾白氏他们,和勒博都忍了,毕竟的确是他色迷心窍、碰了白氏在先。
不过随着和勒博年纪渐长,在草原上的地位越发稳固,他对大妃的容忍也无限逼近了临界值,即将到了爆发的边缘。
兰渊正是从书中为数不多的笔墨中看出了这一点,才会想到利用和勒博帮助自己与大妃对抗。
昨晚临睡前,兰渊已经初步想好了她和白氏接下来的“生存计划”。
首先像原主那样一味地伏低做孝顺从大妃这一条路是走不通的。因为萨仁吉雅早已恨透了白氏和白氏所出的一双儿女,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管兰渊他们如何听话,萨仁吉雅都不会心慈手软。最后白氏之死与兰渊弟弟的疯癫都与她脱不了干系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兰渊不会再费力气去讨好萨仁吉雅。
毕竟她和兰渊在现代时的继母不一样——那时候继母虽然不喜欢她,但至少不会要了兰渊的命去。
加上孟兰渊是她父母名正言顺的婚生子,继母就算碍于名声也得给兰渊吃穿,让她接受义务教育。
而且那时候兰渊的亲妈早已不在了,不存在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问题。
可如今,萨仁吉雅作风强势、嫉妒心强,不仅在衣食住行上苛待兰渊母女、对她们肆意打骂,甚至还想要了她们的命。
兰渊和白氏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到和勒博的庇护。
尽管在兰渊看来,和勒博这个男人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父亲都十分不合格,可是在眼下这种对他们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兰渊并没有其他选择。
她是可以求助于心仪她的万俟洛归不假,但兰渊毕竟还没有正式嫁给万俟,万俟洛归帮起她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更何况万俟家还有一个如此厌恶兰渊母女、甚至不惜替大妃做伪证的万俟夫人……
没有意识到和勒博靠近的大妃被兰渊的一句“父汗”激怒后,也等不及让人把兰渊母女绑起来打了,直接从苏木哈那里取过了自己惯常使用的鞭子,朝着兰渊就是一鞭子招呼了过来。
兰渊虽有心在和勒博面前使用苦肉计,但人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后退,用纤细的手臂挡住自己的脸。
可在大妃的鞭子穿过凛冽的寒风抽过来后,意想之中的剧痛却并没有袭来。
兰渊慢慢睁开眼,发现刚刚还在那里发呆的白氏忽然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用她柔弱如蒲苇的薄背生生替兰渊挡住了这一鞭子。
兰渊一怔,轻声唤道:“娘……”
白氏悄悄地朝她摇了摇头:“兰儿,别说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大妃见没有打到兰渊、只是抽到了白氏,心头越发恼怒起来,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恨不得当场把白氏打死一般。
兰渊虽被白氏紧紧抱着,看不清白氏背部的伤,可光听那鞭笞的声音和白氏的闷哼声就知道白氏被打得一定不轻。
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两行眼泪已经先行落了下来。
她揽着白氏想要躲,可在人群的包围下,她们根本逃不出大妃的长鞭。
兰渊不忍心再叫白氏独自承受大妃的怒火,见避无可避,她用力地想要把自己和白氏的位置调转过来,谁知看似柔弱无骨的白氏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将她紧紧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娘……”兰渊颤声唤她,每一眨眼,便有豆大的泪珠瞬间滚落,“你快走开,大妃要教训的人是我1
白氏摇摇头,苍白的嘴唇因为疼痛剧烈地颤抖着。兰渊觉得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白氏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将兰渊往自己的怀里护。
许久没有感受过母爱的兰渊一下子心软如泥。
在这一瞬间,白氏不再是书中的一个普通角色,而是她真真正正的母亲。
兰渊哭着求饶:“大妃,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话……求求你别再打了!我、我以后再也不用用少将军送的水了1
大妃冷笑一声,手中的鞭子并没有停下。
兰渊当然知道向大妃求饶没有丝毫用处,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表现更加符合慕容兰渊的性格才会装模作样地说出这番话。
见哭求无用,兰渊只得含着哭腔朝围观的人群呼救:“求求你们,让大妃不要再打了,这样下去我娘会死的……谁、谁能救救救我们碍…”
她的声音凄婉无助,又隐含绝望。尽管大部分人都无动于衷,可还是有一小部分怜香惜玉的男子和心软的女人听得心中一揪,多少有几分同情兰渊母女。
可是碍于大妃的强势,还是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替兰渊母女求情。
甚至还有人为了讨好大妃,故意在旁说起了风凉话:“听听,这两个南蛮子还是不肯承认行窃,真是厚颜无耻,大妃教训的好啊1
“就是!他们南楚的皇帝为了苟延残喘下去都能向辽国称臣进贡,近来见辽国式微便又去讨好北越,简直毫无骨气可言。皇帝老儿尚且如此,南朝人又能有什么好东西?”
“可不吗,要我说她们偷的可不止是一壶水,瞧那母女两个卖弄风骚的样子,说不定还偷人呢……”
和勒博终于听不下去了。
他本不想为了无足轻重的兰渊母女当众驳了大妃的面子,想着大妃若只是稍微教训她们一下也就算了,就当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谁知大妃不仅下手狠辣,围观的人群所言也越来越不像样子……
和勒博沉着脸,给了一旁的侍从一个眼色。侍从立即会意,大声通报:“汗王驾到1
众人听说汗王来了,都暂且放下了看热闹的心思,立即朝着声源处行礼。
大妃眉梢一动,也暂时停止了对白氏的毒打,转过身来看向和勒博,朝他浅浅一礼。
和勒博心中有气,但顾忌到有外人在场,他还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大妃,差不多就收手吧,何必让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笑话?”
大妃的气本就没有撒干净,这会儿见和勒博竟然出面替白氏母女说话,心头怒气更盛,没好气地回怼道:“汗王这话我听不明白,就算他们是在看笑话,那也是看那两个贱人的笑话,与我何干?”
不等和勒博再说什么,大妃便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怎么,我不过是教训了两个奴婢罢了,汗王还心疼了?”
“吉雅。”和勒博皱起眉头上前一步,低声唤大妃的名字,“适可而止吧!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
大妃也知道和勒博其实是一个很看重面子的人,刚才她的话多多少少有些过了,刚一说完心里就有些后悔,担心和勒博会因为她的一时冲动与自己置气。
此时听和勒博这么说,大妃便顺着台阶而下,面色淡淡地点了下头:“好吧,看在汗王的面子上,今日我就暂且放过这两个贱人。”
说完她将手中的鞭子随手丢给了一旁的侍女,同时吩咐苏木哈驱散掉看热闹的人群。
其实哪里用苏木哈去赶,自打和勒博出现之后早就有人看出气氛不对。他们生怕被王庭内部之争牵连,围观之人已经少了小半。
这会儿看完了热闹,众人更是一个个脚底生风,很快便散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倒在地上的兰渊母女二人。
大妃说是“放过”了她们,可本就体弱的白氏这会儿已经被大妃打得奄奄一息了。
想到白氏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伤成这样,兰渊心中既感动又愧疚。
她本想通过自己挨打来换取和勒博的同情和心软,可没想到白氏她……
兰渊当然不想看到白氏受这么重的伤,她也不是没想过一开始就朝和勒博求救,可她知道那样做根本行不通。
和勒博并非善类,不然不会这么多年来都放任她们母女俩被人欺侮。
今日如果不是大妃和其他族人做过了头,还有她那句点明了她与和勒博关系的“父汗”,和勒博也定然不会插手。
兰渊心中十分清楚和勒博的薄情与大妃的残酷,可是此时她见和勒博他们转身欲走,兰渊还是鼓起勇气大声喊道:“等等1
这回不仅大妃皱起了眉头,就连和勒博也面露不豫之色。
他不明白兰渊怎么这样不懂事——他都已经替她们母女说话、让大妃绕过她们了,她不赶紧老老实实地离开,还在这里生什么事端呢?
他正要出言命令兰渊离开,忽见兰渊双眸含泪、可怜兮兮地唤了他一声“父汗”。
和勒博不禁心头一震。
刚刚听到兰渊同别人这样称呼他是一回事,如今兰渊面对面地亲口喊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时之间,他对兰渊压抑已久的怜爱、愧疚和父女之情都被这一声含着孺慕之情的“父汗”唤了出来。
和勒博的双腿仿佛瞬间被灌了铅,再也挪动不了半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