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决定
不断前进的马车里, 茗礼坐在一旁，她看着钟盈，心下着急得紧。
她与骆丰在地牢外等了许久, 发现本围绕在旁的大理寺里诸多人在以一种迅速而悄声的方式逐渐退去, 连同地牢本身外围的士兵都去了很多。
她与骆丰对视一眼, 他们心下奇怪, 但也只是继续撑着伞等着钟盈。
中途的时候，骆丰消失了片刻，待骆丰又回来, 他神情凝重许多。
茗礼想问什么，骆丰只是摇了摇头，视线盯着地牢入口不动了。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殿下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好像全身都被抽光了气力。
进去方始，即使暴雨如注，兵器泠泠，她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像是终于寻向了自己的归宿。
可此刻，发髻有些蓬乱, 神情却像是已经未曾停留在这具身体里了。
她不敢多问一句, 她害怕发出一点声音, 殿下就会从眼前彻底消散。
骆丰驾着马车飞驰在邑京城方正的街道，飞驰的速度让溅起的雨水成了混动的长线, 环着车轴不停滚动。
“殿下, ”茗礼小心翼翼靠近钟盈，“我替殿下重新梳一梳头发吧。”
钟盈没有说话。
茗礼见她未曾反驳，抬手细细拢了拢碎发。
又替钟盈将那些宝钿重新理了位置。
钟盈始终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茗礼尽量将自己的动作放轻，她觉得只要自己过于用力，殿下就会彻底碎裂，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把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些许，生怕惊扰了她。
马车还在颠簸着，破开雨雾撕裂着邑京的空气。
而那身后的层层雷声，鞭笞着这马车不断向前。
许是这本就是雷雨天气，天色素来晦暗，可不知怎的，总觉得这天日愈变愈黑。
窄小的车厢里，阴影吞噬着空间拆卸入腹。
茗礼看着缩成一团的钟盈，心里觉得愈发不安。
如今明明才过晌午，天色怎就这般暗了，她心下不明。
移身掀起车窗边的车巾一角看了看。
扑面的雨水让她睁不开眼，她试图眯着眼睛往天上仔细分辨，天色恍若昏时，再过不多久，整个邑京都要陷入黑暗里。
这是……
茗礼睁大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些，漫天雨水逼着她无法探出头去。
随后，错乱的视线里，邑京的店铺楼舍不断退后，两侧道路稀疏起来。
茗礼眯了眯眼睛，她忽而意识到，这条路并非是回大明宫的路，而是出城门的路！
她急急掀开车巾，看到带着斗笠，在雨中飞速驾驰的骆丰背影，吃力挪到他身侧。
“骆丰！我们不回宫么？“
应着风雨，她扯着嗓子喊道。
“你说什么！”骆丰手里紧紧牵着缰绳，不敢有片刻停下。
他侧了侧头，似乎没听清骆丰的话。
“我是说，为何不回宫？”茗礼凑近他耳朵大声喊道。
“奉圣人令，带殿下出城！”骆丰反应过来，微靠过身，快速大喊。
声音很快消失在层层雨雾里。
“圣人？”茗礼呢喃了一声。
她不解，当初圣人既要殿下留在宫里，如今又为何要急急送殿下出城。
她抬头看了眼天。
天已如墨一般，比方才还要黑上许多。
“这是……”茗礼吞咽了一声。
思绪里闪现了什么声音，她顺着这声缓缓出声，“这是……天狗，食日……”
此音既出，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前朝末帝亡国时，便是出现了这天狗食日之相，齐人自幼知晓，此天相定是有德不配位之人出现，甚乃昭亡国之信。
这才是圣人迫不及待要将殿下送出城的原因吗？
茗礼冷汗直流。
“骆丰，停车。”
车厢里，女子的声音轻弱响起，快速被雨水冲淡。
茗礼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却很快，又听到里面的声音大了些。
“骆丰，停车。”
这声音加了力气，增了笃定。
像是牵扯着全身的力气发出喊声。
“殿下。”茗礼意图掀开车巾回去。
她还未有动作，那车巾被掀得更起了些。
天幕暗色下，钟盈的脸苍白不似活人。
可眼底仿佛有这巨大的不可动摇的笃定。
“立刻停车，听到没有。”
骆丰的身体迟疑了片刻。
“你们既是我钟盈的人，那便无论何时就应该听我的话，”钟盈抬头看了眼天，神情肃穆，“停车，立刻。”
空无一人的行道上，距离城门还有几步之遥。
马匹嘶鸣一声，马车很不情愿停了下来。
钟盈与茗礼皆下了马车，茗礼撑伞立在雨中。
“解开车厢。”钟盈又道。
骆丰不解，回头看了眼茗礼，但钟盈的神情不似有任何迟疑，只得迅速将那车厢脱离开来。
“蓑衣与斗笠，脱下。”
行伍之人动作迅速，也不惧怕雨水侵袭，将身上的蓑衣递给钟盈。
钟盈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拿起，迅速着身。
茗礼甚至来不及帮手。
她与骆丰都不明白钟盈想做什么，却见钟盈已然抬腿跨上了马鞍。
天地视线愈暗，斗笠下中钟盈的脸隐藏在黑暗里。
“殿下？”茗礼不解道，“殿下要做什么？”
“骆丰。”钟盈的声音却突然而起，声线郑重。
“殿下请吩咐。”风雨已至，骆丰也肃然起来，挺直腰身，行了标准军礼。
“立刻与城门守将借马出城，去寻距离邑京最近的兵力，务必用最短的时间回来。”
马匹上的人抛下一块玉佩。
骆丰抬手拿在怀里。
“我身上唯独此玉是圣人亲赐，以此玉为证，若守将们不信，尽管拿出此玉，出了任何事，我钟盈担着。”
马匹焦躁不安。
“还有，保护好茗礼，”钟盈牵了一下缰绳，马匹不安地嘶鸣一声，“也保护好自己。”
风雨里，马匹的急速转身带起水汽，茗礼和骆丰皆未反应过来。
“殿下！”
那通向漆黑的遥远的层层宫阙，单马疾驰，如同一点黑线，朝着遥遥不可所触之向望去。
茗礼追了几步，几乎要倒在暴雨激起的水潭里。
骆丰眼疾手快拦住。
“殿下！”茗礼嘶吼出声。
“茗礼，殿下既下此令，一定是猜到了什么，我们需快些寻马出城，完成这个任务。”
骆丰是行伍出身，他敏锐地嗅出了此刻邑京城此刻风雨已至。
“殿下定有殿下的考量，我们不能让殿下失望。”骆丰道，“必然是危机万分，圣人才会让我送殿下出宫，殿下也才会不顾一切回宫去。”
“茗礼，我们必须完成殿下的命令。”
邑京城在不断被黑暗吞没，落下的巨大阴影，似乎也昭示着，他们和她都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