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十九
“殿下, ”杨继止了钟盈话,“殿下只需知道,圣人所做, 都是为了殿下好就够了, 旁的事, 不需要殿下劳心。”
“待过了这日头, 等邑京的这场雨停了,到时曲江池的荷花就都开了,圣人会亲自带着殿下去游湖赏荷。”杨继说毕, 拍了拍手,一旁的宫婢皆上前来,“好生照顾殿下, 若是殿下有任何不适,你们就都自行谢罪吧,”
“奴告退。”钟盈还想追几步,杨继已快步至廊下。
身侧的小内侍撑了伞,很快都消失在雨中。
钟盈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不远处太液池上的水波。
暴雨带起了池水翻涌,好像下一刻便要将这水榭吞没。
苍穹灰蒙蒙的, 浓厚的乌云染去了所有清透颜色, 压抑着整个宫殿似要覆灭。
外头围着许多龙武军, 隔着树影,她还能勉强看得清。
从扬州陡然升起的不安在她进了这大明宫后不断放大, 仿佛下一刻, 天地就要将她吞没。
外头起了打更的声音,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
她被钟谦,囚禁在宫里了。
宫里的晨暮鼓起落, 连日的暴雨却未有片刻停下。
钟盈皆是勉强睡去复醒来。
整日都是蔫蔫的,全身像是被抽干的力气。
因茗礼骆丰他们皆不在身旁,她在这巨大的宫殿里,只能看着那些低着头不与她多说一句话的宫人。
内心的不安不停放大,每每午夜惊醒时,心悸不停,便只着宫人点了烛灯,拿了几本书翻看几页。
除却这些,平日便只能依稀看到的龙武军日常交接。
过了三四日,杨继复进殿的时候,钟盈正靠在软塌旁,窗户没落杆子,雨水尽湿了碎发。
“怎么回事,落了雨也不把窗子阖上。”杨继转头斥一旁的婢女,“殿下的身体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待得起?”
婢女们身子一颤,躬身就要去关。
钟盈回头:“杨公莫要怪他们,是我特意要开着的。”
杨继见钟盈说话,叉手道:“殿下。”
“如今虽是夏日,但雨气万也不可多沾了,莫要染了风寒。”
杨继说到“风寒”二字的时候,钟盈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疼。
跟着呛了两声。
这些日子被关在宫里,她那风寒似乎还带着些尾巴,
不曾饮药,就觉得心里极不舒服。
“咳咳……外面如何了?”钟盈捂了捂唇,抬头问杨继。
“殿下。”杨继低头没有说什么话。
但钟盈很快抬手道:“我知晓你要说些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五郎还处理得过来么?”
“回答是或不是,即可。”
杨继抬手避退了众人,待殿内安静下来,他才拱手道:“是。”
钟盈这才松了口气,钟谦还能处理过来,那么荀安那里也应不会有事。
但若钟谦将荀安作了弃子……
她思考到这里,又不敢再想下去。
“我在这里多日了,五郎既不让我出去,那我便不会出去,但是劳烦杨公与五郎说一声,我被茗礼伺候惯了,麻烦能否让茗礼带些东西进来,陪我入宫住着。”钟盈掩了唇,抑了想咳嗽的声,哑着声问道。
“殿下放心,奴定会与圣人告知一二。”杨继没有反驳。
“对了,麻烦杨公,让茗礼把我之前常吃的药也带进来,”钟盈补充道。
“殿下的身子?”杨继抬头担忧,“可要请太医署派人来看看?”
“只是有些轻微咳嗽,因这些日子断了药,麻烦杨公莫要和五郎说,扰乱了他心神。”
“奴知晓了。”杨继叉手。
一时屋子内复安静下来,外头雨声闷沉了片刻。
太液池上的水纹也缓了些许,但天依旧阴阴沉沉的,远处宫阙重重压云。
好像这个大殿与这四周的一切皆被隔离开来,沉默又寂静地伫立在这水侧。
再晚些的时候,茗礼进了宫。
她身上还沾着水汽,见着钟盈两眼泛着泪,对着钟盈重重一拜。
外头护送的龙武军很快退了去,茗礼这才走近,上下仔细检查钟盈。
“殿下,殿下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她扑了上来,卧在钟盈的膝上。
“哭什么。”钟盈见她泪流地厉害,摸了摸小婢女的头发,轻声道,“我不过是在宫里住了几日,以前也不见得你这样。”
“我,我本想着,若是,若是殿下再不召我进宫,我便去求杨公,无论如何,就算是死,我也要和殿下死在一处的。”她身体抽搐得厉害,说话也有些不利索。
但钟盈在听到“死”一字的时候,本能颤了颤。
她抬头看到堂下还站着几个小道,手里皆捧着东西,大抵都是茗礼从元盈观里带出来的。
站在前头的小道生得眉清目秀,钟盈侧了侧头。
这脸倒是的确在观中见过几次,但她一直都未问。
眉宇间,似乎与荀安有那么几分相像。
“这是我特意选的,从元盈观带过来的。”茗礼擦了擦眼泪,“宫里的婢女不知殿下习性,这些小道们都是手脚麻利的,且在观中待了多年,殿下尽可放心。”
钟盈额首,指了指前头那个小道。
“你,唤什么名?”
“回殿下,奴俗家姓郭,家中行十九。”
“这十九常年管着咱们观中的药房,煎药很是认真,之前观中各人药需几两几分,他都记得分毫不差。所以我特意带了进来。”茗礼解释道。
“十九,既来了,赶紧去煎药吧。“茗礼抬手。
小道应得极快。
“是。”
堂下的人很快一一都退去。
待殿里的人少了许多,钟盈才稍显肃容。
“茗礼,外头如今咱么样?是不是临王有了什么动作?”
茗礼脸色一变,四下扫了一眼。
然后摇头道:“外头倒也没事,只是最近城中金吾卫巡得更紧了,连同坊里的武候们也比平日多了许多,除却这些,倒也没别的变化。”
“前些日子,杨娘子有来元盈观登门拜访,我只说殿下进宫去了,杨娘子便也走了。”
“她可有说别的什么?”钟盈问。
茗礼思索了半晌。
“未曾,只说待殿下回了再来登门。”
“除却这些,还有别的吗?”钟盈继续追问。
茗礼摇了摇头。
“除却这些,并无变化啊。”
“那徐安呢?徐安他现在在何处?”
茗礼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神情忽而变了。
她像是迟疑,又有些躲闪。
“茗礼,你如实说来。”钟盈加重了语气。
茗礼退后几步,叉手恭敬道:“茗礼不敢欺瞒殿下,我与骆丰随殿下进京,殿下被杨公带入宫,我便着骆丰跟着徐安的马车,只看到徐安被压进了大理寺。”
茗礼道。
“然后呢?”
“我让骆丰守了几日,却不见徐安有出来,倒是大理寺进进出出多了许多人,有一日还进去了好几个普通百姓。”
“可有临王?”钟盈抓住茗礼问道。
“临王倒是没有。”茗礼摇了摇头。
“不对啊,”钟盈喃喃,“难道那日临王说的话,只是随意吓唬我的吗?”
“我只知晓这般多了,别的一律不知。”
“罢了。”钟盈叹了口气,“你去退室修整修整,先休息一会。”
“是。”茗礼叉手。
待茗礼退下,钟盈揽了揽衣衫,窗子已经被阖上。
外头天色暗了下来。
“殿下,这是今日的药。”许是茗礼忙着安置东西,十九亲自端着药立于钟盈身侧。
这小道身量与钟盈差不多高,只是眉目间还是一团稚气,是少年欲长不长的时期。
钟盈瞥了眼暗褐色的药汁,叹了口气,便捏住鼻子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还呛在喉管里,苦涩蔓延了整个胆汁。
但这些日子的恹恹好像淡了一些,喉咙里的不适也稍有淡去。
她把药碗端回了十九捧着的盘子里,道:“今日辛苦,早些去歇着吧。”
十九点头。
“殿下也早些休息。”
十九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什么,捧着药盏又回头。
小少年眉目俊秀,问得也很是妥帖。
“殿下,奴带来的药罐子方才不小心碎了盖子,需换一个新的,不知奴是否能去太医署要一个来?”
十九低着头,灯光昏暗,除却比荀安身量低一些,别的倒是极为相像。
“此事你告知外头的守卫,让守卫带你去寻。”钟盈道,“宫里人杂,注意安全。”
“奴知道了。”十九叉手。
夜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茗礼的到来,还是喝了药的原因,钟盈睡得比前些日子踏实许多,但梦境里还是混杂,一时是荀安的脸,一时又是爸妈们的样子……
雨落得大了,连同梦境都是像是被浸在水镜里。
她醒得也比往日里要早些,外头落了几缕虚无的光。
茗礼还卧在一旁的软塌上,睡得安稳,钟盈悄悄起身,拿过衣架上的衣衫盖在她身上。
然后垫着脚往外移,手碰至门,微微一推,门轴起了声儿,她往外小心踏了一步。
檐廊下卧着个身影,听到动向,窸窸窣窣蓬松开来。
“参……参见殿下。”十九揉了揉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时间因为身体原因,偶尔可能会暂停一天这种情况,但会尽力做到日更,请大家谅解(比心)
十九就是荀安一直安插在元盈观的那个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