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吃药
荀安手里还端着药, 那药仍冒着热气,一点也没被雨水沾着。
大抵是方才一路行来,护得很好。
“我没事的, 你先去换了衣衫, 莫要染了风寒了。”钟盈催促道。
“无妨, ”他坐至筌蹄, 低头将药轻轻吹了吹,舀了一勺递至钟盈唇边,“殿下先把药喝了, 我再去更衣。”
他的表情认真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谦卑,似乎钟盈不喝完他会极度失望。
外头雨声落在檐廊上,声响有些发闷。
钟盈低头抿了一口, 药极为苦涩,她微不可查皱皱眉。
很快,第二勺又递到她唇边,她甚至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她先是疑惑,抬头见着荀安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满怀期待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若是她拒绝, 眼前这个人会直接起身灌她喝尽。
她心里虽觉得略有不适, 但又觉得大抵是他的善意表达方式, 便低头硬着喝了下去。
这般,一勺紧接着一勺, 平日里钟盈拖拖拉拉一碗药, 还未多久便喝得见了碗底。
待荀安转身将那药放置一旁食案上,她才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稍做出苦涩的表情。
“如今案子受阻, 圣人特着我先休息几日。”他回过头,轻声解释道,桃花眼里带着柔情,“这些日子我都可以陪着殿下。”
“是吗?”钟盈收了表情,面露惊讶,“那褚南嗣可有再找你麻烦吗?”
“殿下放心,他不会将我如何的。”少年道,“哥舒垂的案子牵扯朝中诸多世家大臣,不可过急,需将进度缓慢了些。只是可惜,即使有那信残片在手,也无法定临王与哥舒垂有牵扯。”
“倒是……陇右那里,最近却是不大太平。”
他语气不似遗憾,反而像是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我知道了。”钟盈道,“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切不可太操劳,牵动旧伤。”
“我自会注意,”荀安靠近些,“只是殿下怎么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若不是骆将军告知我,我都不知道殿下风寒竟这般严重。”
“没事,”钟盈摇了摇头,“不过是可能那日淋了些雨,所以……”
“殿下是为了看定陵侯的马球赛而淋雨的吗?”他出声问,眼神轻轻落在钟盈身上。
“我……”钟盈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说起来,她的确很喜欢看裴昂打马球。
那般端正郎气,身上有光的青年,无人会不喜欢的。
她在看《邑京春记》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个赤子之心的裴六郎。
如今当然还有另外一层的原因。
作为原书男主,在后期为守护大齐江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此刻表示出对裴昂的亲近,也是替自己的弟弟启用裴昂多一层筹码。
“殿下很喜欢看定陵侯打马球吗?”她在思索怎么回答,听到荀安继续问道。
语气里无波。
“喜欢,”钟盈毫无迟疑,“他控局能力极好,好几次都能力挽狂澜,技术和指挥能力都是上佳。”
“那殿下觉得定陵侯是什么样的人?”荀安没有变色,甚至唇边带着温文笑意问道。
“清风朗月,真挚直率,胸怀赤子之心,”钟盈并无遮掩,“应当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人吧。”
“那殿下也很喜欢他?”
“我当然……”钟盈察觉到了不对,身子半坐起来“不是那种喜欢,是对朋友的喜欢而已。”
她想从床上撑起身,急急解释道。
“我知道。”荀安却轻声笑了起来,安抚地握住钟盈的手,“即使殿下喜欢的是定陵侯,我也心甘情愿。”
“殿下给我了那么多,我不敢有别的奢望。”
“我不是那个意思,”钟盈反手握住他的手,“你听我说,我对定陵侯只有敬佩,并无其他想法。”
“我当初既与你做了承诺,那就绝不会变。”
荀安看着她没有动。
“那我以后不去看他了。”她叹了口气,索性不再解释,而是盯着他的眼睛郑重道。
“殿下喜欢的,为什么不去看呢?”荀安却低下头,“我是低贱之人,垂蒙殿下慈悲才收入府中,如今我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殿下想去看谁便可以去看谁。”
“只是唯独,请殿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若殿下有万一,那我怎么办。”
“我不会的……”未等钟盈说完,荀安开口止了他的话。
“殿下好好休息,安先回去更衣了。”他抽开她的手,站起身。
身后的女子喊了他一声,他并未回头。
待重新踏步至檐廊下。
迎面水汽将方才屋里的温热吹得散尽,他的脸从方才的温情脉脉又换上了另一幅模样。
雨水里,桐花落了一地。
有些至水里,清浅随着河渠从山间向远处散去。
有些落在泥地里,已经染了污色,不见浓烈灿烂。
坠茵落溷。
他与裴昂很好的印证了这个词语。
他忽而又觉得奇怪。
为何将自己与裴昂比对,即使当初是因钟蕙,他都未有今日这般强烈感触。
天下万姓,殊途同归,他如今起的什么奇怪心思。
想毕,他朝着雨向自己院子行去。
待进了屋子,去了湿衣,单衣挂于身上,他寻着烛灯坐了下来。
外头起了三声短暂的叩门声。。
“东家。”那小道如今长高了些,眉宇也更清朗。
“今日用的那药备足了量,皆放到药房里去。”
“是。”小道叉手,“萨宝说,东家要是想要药效快的,他那里还有刚从西域带回来的一味,此药只需服用几日,立刻可使长公主心脉耗尽……”
“我说了要她死吗?”少年人转过头,脸色阴沉下来。
小道身形一颤,扑通一声跪下慌忙磕头道:“是属下僭越,请东家责罚。”
少年手指漫不经心在烛灯旁绕了绕,像是在撩拨着火焰。
“今日这药,除却上瘾,可还有别的影响?”
小道擦了擦汗,伏低颤颤:“东家放心,此药药性缓慢,只消每日掺在殿下治理风寒的药里服用,服用之始与常人无异,即使是太医署的人来查,也看不出什么究竟。但只要殿下饮用的时间愈久,就会逐渐成瘾而不可自拔。”
荀安收回了手,低头将桌子上冷了的茶吃了一口。
这是早日里他出门时留下的,苦涩又不好喝。
他将茶盏推了过去,“还有呢?”
手腕上的念珠泠泠作响,他抬手停住了念珠躁动的声音。
然后又继续追问道。
倒是那小道愣了片刻。
“说是后期若成瘾过深,可能会致使记忆混乱,但关于此药并无具体卷宗记录,所以……”
“知道了。”荀安抬了抬手。
“此外,还有一事需秉明东家。”
“何事?”荀安歪了歪头,看向那小道。
“陇右那处有人联系了我们,说是……”小道迟疑道。
“说。”他表现不耐。
“陇右那里想要当年曾收留东家的那户人家的消息,还有,东家待过的伎乐班子也尽数被带去了陇右。”
“知道了。”荀安点头。
“东家?”小道不解,“我们不作反应吗?”
“只要信物和价格给的满意,牙帮便提供消息。”荀安不以为意道,“就把我们知道的,给他们。”
“可是东家……”那小道有些急了。
“给他,他要什么,都给他。”
他的脸在黑暗里逐而狰狞起来。
屋子的阖了关,关了阖。
屋子里的烛火灭了亮又亮了灭。
荀安盯着铜镜里的人,镜子里的人的五官开始不断扭曲。
烛火微晃,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再一眨眼,又渐渐成了另一秀丽旖旎的脸。
他伸出手想去触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此刻镜子里藏着的那张脸。
外头婢子们打更的声音远去,影子影影绰绰照在直棱窗上,将屋子里的器物渐渐分割开,成了混沌不清的形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榊~
当一个人开始诉求外在方式留住什么,那是说明某些东西开始不受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