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贺淮
他话音毕, 后面有人推搡她一下,门户阖上,她被彻底关在屋子里。
外头风雪已止, 屋子里没有燃灯, 只能听到北风呜咽。
她四下扫了一眼,这屋子除了那扇窗,别处根本没有一点喘息的地方。
可如今雪线压了窗, 若她贸然出去,定然会被察觉动向,况且, 崔知易还被关在隔壁生死未卜。
那络腮胡男人知晓她。
大齐几万官员,但真正能近距离见过她面的无多,因而即使崔知易这样的曾经户部官吏, 也无非是在大朝会这些地方远远望过一面,最多重重人影,除却之外,根本看不清什么。
那此人, 许是什么官职极高的官员, 又是陇右兵, 却假着不良人的衣衫,究竟是谁……
她想的混乱,头又开始剧痛无比。
那些本潜藏的记忆皆开始混乱游走,让她几不能辨, 手触到一旁的被褥,此刻早没了热气,只有冷冷瑟瑟的,手指跟着发凉。
她抱着头缩在角落里许久, 看着台上的油灯明明灭灭,好像屋子里的陈设皆开始重影,耳畔却是听到了什么声响。
打斗撞破的声音,还有人大声呼喊着。
她抬头看去,便见一道血迹直撒在门上,外头有人闷哼一声,应声倒在门前。
她一把抓紧了铜灯,等若有人破门而入时直接敲击过去。
门被一声剧烈的撞击打开,她揣起铜灯就要砸去,见着来人,手才一松。
却见是个带着獠牙面具的男子,他此刻脸上身上皆是血迹,看到钟盈急步跑来,蹲下身上下检查他的身体。
“三娘,你没事吧。”
钟盈略有疑惑看了他一眼。
他察觉到钟盈的迟疑,压低声道了句:“是我,贺淮。”
原是早日才分手的少年,他怎么会来这里?
钟盈来不及细想,但还是顺着他的力气站起身。
“乐安,乐安在隔壁。”她小声催促道。
“我知道。”少年人点头。
他语音才落,门口又涌进几人。
少年抬手将她扶住:“三娘,冒犯了。”
他手迅速搭在了她腰间,几个指节用力,但并无什么冒犯僭越之感,只是撑着她力气。
前头人长刀直落,他环着他一个折身,直接擦过刀刃,轻巧避开。
方才躲开,又有人朝他们刺来,少年反手拿刀一挡,另一只手将钟盈护到身后,手腕一转,便是刀刃横过脖颈。
一声惨叫,鲜血淋漓。
钟盈甚至还未看仔细,少年人已然背过身,将她护头在怀里。
“别看。”他的声音低低。
前头似又有人大喊着攻过来,他将钟盈反手抱在身后,抬腿一个翻身,长刀轻跃,钟盈眼睛里来得及瞥见寒光一闪,来人又应声倒地。
滚烫的血迹朝她喷射,她来不及躲避,少年人却向前一步,血迹尽数落在他的袍领上。
獠牙面具上沾了血,恍若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你躲在角落里别动,我马上结束。”他话音才落。
身体已先一拱身,脚尖点上一旁的食案,长刀飞起,辟开所有前视遮挡,生生撕裂了一个口子。
余下几人意图围攻,少年人一个轻盈跃身,脚尖缠上房柱,倾斜一点,身子向后一仰,借着这群人的力再一翻身,长刀如疾雷直落。
钟盈甚至看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她头往外探了一些,少年快速挡住了她视线。
“都是血,别看。”
他低头对着她轻轻道。
不知是不是他的声音过于镇定,她竟然有些对他信服。
“我们出去。”他对她道。
钟盈点点头。
少年将她护在身后,提脚重重一踢,以桌椅开道,横直将门撞开。
冲进来的人被他冲力逼退一步。
辟开短暂安静的空地,他带着钟盈迅速先闪出身。
第三次刀刃直面着他来,他歪身一躲,将钟盈往旁侧一推。
“我开道。”他说的极为简短,身体已迎了上去。
钟盈便直接落在身后应了声。
狭隘的过道里,横刀长朔并不能施展许多,连同他的刀都极难大开大合,一旁的围栏缺了多个口子,他用刀片发力,以横蛮转作尖刀,在接触人刀刃时,便直接以前人力用力朝后打去。
冲在前面的人很快从缺口处摔落至堂狭下。
昏暗银光里,他的刀色似泠泠月光,脚步并不大开,却愈显诡谲,薄刃所至,所向披靡。
许是察觉到少年人身侧无所攻击,他们将目光落至身后的钟盈。
钟盈登时觉不好,提起遗落在身侧的长刀。
长刀很重,她的手腕根本发力不多。
有人错过少年的缺口,朝钟盈横刀劈来。
她至死角处,本能拿刀一挡。
刀刃的撞击比她预料的冲击还要大,腰腹撞上柱子,喉咙里有了血腥味。
来人根本没有多余给她考虑的时间,第二刀将要落下。
她手腕还在发颤,来不及一躲,只能本能抬手肘去挡。
预料的疼痛未及,她抬头。
少年挡在她身前,手臂上尽是血痕,顺着刀柄上的环首滴滴坠落。
那獠牙面具缺了一个角,隔着面具的缝隙,有浓稠的血从面具下渗出。
他身体颤了颤,又呕出一口血。
面具的下半部全被鲜血染色,已如堕入地狱之中。
钟盈抬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想问。
“没事。”他先开了口,轻轻应道。
声线里还泛着几丝血沫,可话音方落,回身长刀直入,再朝后一辟,来人呕了血,垂直朝廊下摔去。
此一行人,他皆已杀的七七八八。
他挡在钟盈身前,她便看不清他的面具了,可只能察觉到他的动作愈发快速,仿佛刚才伤不过是更提了他的速度。
若不是因为带着她,她甚至觉得他应当可以施展的更迅猛。
从她的视野看去,少年旋身杀人时,那獠牙面具上的鬼森气与他周身的血融于一体,他的刀法直接干脆,甚至带着难以名状的利落,血色划过如同花束绽放。
可他和她说话的时候,却又清澈干净,带着熟络的温柔。
很矛盾。
余下的几许人,许是看到少年的杀怖骇人,纷纷向后退去,将视线落在了一直在堂下吃酒的络腮胡男子身上。
“阿耶。”那叫哥奴的男子低头示意。
男子点了点头。
哥奴瞬息长刀出鞘,他脚尖用力,如敏捷虎豹般跃上二层。
哥奴并未给少年任何喘息的机会,长刀呈无缝压力朝少年当头劈来。
少年抬手用刀一挡,被莫大的气力骇得往后移了一步。
第二刀又迅速砍下。
双刀相护撞迸发出森人鸣金之声。
少年又被击得往后一缩。
方才他手肘上的血浸润布匹愈深。
大抵伤口崩裂更猛。
“贺淮。”钟盈焦急喊道。
“无事,你去找崔兄。”他声音仍就镇定。
第三刀已至。
钟盈咬了咬牙,依着门用手肘一击,直接推身撞开了他们身侧的门。
身后响起第四刀的碰撞。
倒在地上的崔知易脸色惨白,钟盈将手指落在他鼻息上。
她才松了口气。
还有呼吸。
她四下看了一眼,窗口过小,她根本无法徒手带他出去。
她思索片刻,立刻迅速抬起他的手,用尽力气将他带了起来。
“崔知易,你给我醒醒,”她低声在他耳边咬牙道,“你欠我的酒钱还没还,你要是敢死了,我就砸了你阿耶阿娘的家要钱。”
崔知易勉强有了些反应,钟盈扶起他的时候,他大抵也借用了一些力气。
她咬着牙扶着他至门口。
贺淮与哥奴纠缠一起,那哥奴所用的招式刀刀凶狠,直逼命脉。
但少年步伐轻盈,寻至缝隙便跃过,毫不作正面留恋。
唯独脸上的獠牙面具已然碎成了多片,露出了几处下颚。
下颚上,似乎血肉模糊。
钟盈有些看不清。
注意到钟盈这厢的动作,少年避开刀锋。
突然一点跃起至一旁朱柱上,双手回腕,横劈入力,以一种干脆的倾斜姿态朝着哥奴的攻势直接砍下。
用的竟是方才与哥奴第一刀一般的形式!
那哥奴也大骇,身体本能往后避了避。
“你竟!”
“方才郎君用的是大齐骑兵的长刀斩,若用于战场上,结合马匹的冲击力,足以震碎敌军的头骨,”少年人回身收刀站于钟盈身前,“可惜此处狭隘,又不能凭借外力,这几刀气势弱了许多。”
“我方才来的时候,便与官府知明,算算时间,大抵快要到了。”少年人抬头看了眼堂下的络腮胡男人。
“你等既用的皆是陇右兵器,若我猜的不错,不是逃兵便是匪徒,”少年人顿了顿,“堂下这位,怕是官职不低。”
“与其与我们在此作无谓纠缠,还是奉劝几位快些离去,毕竟凡事,逃命要紧。”少年人说得不急不燥。
脸上的面具啪嗒一声,又露出一个碎角,显露出少年的眼睛。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钟盈看到那露出的眼睛却似带着血腥色。
“是吧,王大将军。”
王大将军,钟盈思绪一混。
所以这堂下的,是王城豫么?他被朝廷围剿,唯独他带亲信逃脱,竟是逃到此处。
无怪他认识她,还想带她去邑京,大抵是想用她做人质与五郎谈判。
如今线索联在一处,钟盈彻底明晓。
“阿耶。”哥奴迅速收刀朝着堂下人喊了一声。
许是少年的话说动了他,他终于站起身。
面朝着他们楼上。
昏暗灯光间,钟盈也看不清他的脸。
只觉得他眼神略过钟盈,又落在少年的脸上。
“难得郎君如今还能认出我,只是郎君如今这副模样,自身都难保,都要救她?”他说的没头没尾,“世上哪有两全之事,即使真有追兵来,杀你们的时间还是够的。”
“我不曾想两全,”贺淮顿了顿,面具表露下的唇齿间,又有血色渗落。
钟盈此刻并未细想他们的话,她本能的,下意识地扯了扯少年的衣角。
或许堂下人看不清,她却能敏锐察觉到,他的身体似受了很重伤,如今不过是在硬撑。
“如果撑不住,就弃了我吧。”她用气声轻轻道。
少年人的身体一僵,手却垂下不动,任凭钟盈拉着衣袖。
“若不能两全,我便只要她活着。”
他吞了血沫,对着楼下人抬声道。
“这倒是有趣。”络腮胡抚掌大笑,“若是今日无她,你或许能杀了我。”
“不急。”少年回。
“那某,等你来取项上人头,”络腮胡抬手,“哥奴,走。”
话音落,邸店的门被风雪撞开,疾步走进一黑衣圆领袍的男子。
“郎主,外头有兵追来。”
络腮胡子的男子走至门口,却又回头看向他们。
重重灯影间,他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
“即使你杀了我,往事已是死局,改不了的,便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他说毕,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钟盈不解,抬头看向前头站着的少年,待马蹄声远去,少年人才身体踉跄了一下。
钟盈抬不出手去扶,少年人倒是先拿刀止住了身。
他没有回头。
“先扶崔兄回去休息。”他的声音传来,“他们应当不会再回来了,官衙的人马上要到,你们好好休息,我与他们去交接。”
“要不我去……”钟盈话还没落,少年已经凭着刀直起身。
邸店外的风雪声里传来了马蹄声。
他起身朝外走去,手肘上还渗着血迹,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钟盈余光能看到他行得艰难,想要追上他。
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扶着的崔知易,顾不上这般多了,先照顾好崔知易才是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 贺淮是谁,应该或许大概宝子们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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