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黑影
河西的冬日比别处来的都要早, 寒风冷冽,刮得脸直疼。
此处城池与城池相距甚远,他们有时寻不见邸店, 山野之间便常宿于庙观中避身。
这庙观看起来久未有人修葺, 窗子和门皆破烂,崔知易寻了些柴火堆了个火苗取暖。
“三娘,今夜我来守夜, 你先睡吧。”他手里握着一根细长的枝干,拨弄了一下火焰,又四下看了一圈这破庙, “这庙怎么看着阴森森的。”
“阴森森?”钟盈挑了挑眉,“是你自己心不正吧。”
“即使一个庙宇破败,那也永远都是供奉神灵的地方, 你怕什么。”
钟盈揽了揽身上的厚氅不以为意道。
那是经过雒阳时他们花重金买的御寒大氅,如今不似以前,这些随身的物件她都要盘算再三才能入手。
还好崔知易倒是颇擅长此道,知晓哪些地方购买最为便宜, 为二人省了不少钱财。
钟盈提着笔将手腕缩在衣袖里, 一笔一划勾勒着方才他们经过的那片山势, 那处山势与南方大不相同,宽阔雄伟,山体之间绵延气派,至冬日草木却甚少。
“不是这个意思, ”崔知易瞥了眼他们身后的祭坛,“你看此处,应当是荒无人烟之地,这庙观里别处都野草丛生, 偏这祭坛前却洁净,好像是常有人洒扫一般。”
钟盈回头看了一眼,确实干净。
“许是如我们这般来往的旅人,见神像偶有祭拜,也不足为奇。”她宽慰道。
“罢了,管他如何,”崔知易打了个哈欠,开始催促道,“你且快些休息罢。”
“等我画完了这一页便睡。”她呼了口气,看着白雾在昏黄的火焰里渐渐消散,又缩了缩身。
不知是不是越靠近北方,她这身子上凉意渐涨,有时候即使裹着厚氅常还是会浑身发颤。
今日落笔时,更是笔尖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书页上的横线皆有墨色晕开。
火堆爆了几声噼里啪啦的响声,愈显静谧。
还剩最后几笔,她聚集的气力,死死盯着那落笔的笔尖。
此刻好像已经无法控制了,墨点一个比一个曲折,一个比一个大,渐渐她的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连同余光里那团火苗都似重影。
她听到身旁好像有人在大声喊着自己。
可却如隔着水雾,遥遥的,一圈圈弥散开,怎么也无法彻底辩驳清明。
顺着声音,她模糊中看到崔知易似乎在大声朝着她喊着什么。
那久违的痛苦在此占据了她的神经。
痛意从胸口不断扩散,朝四肢蔓延声张,屏蔽所有的感官,让她能充分感知着那种锥心痛意。
她本以为已然一月多未发,这瘾症还需些时间才会发作,却不想竟来的这般快。
思维混沌一片。
“三娘,三娘……”模糊中,她只能听到崔知易好像在一直喊着她的名字,蹲在一旁翻她随身的物件,“你那药放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到!”
“崔知……崔知易,”她大喘着气,身子虽冷到不行,额发上却尽是汗,“吃,吃完了。”
她上次收到契多的药还是在庐州的时候,如今已然吃了许多,总想着还能再拖上一阵,却她不曾想到这瘾症竟来的如此之快。
“吃完了?”崔知易看着缩成一团的钟盈,他焦急地原地跺脚,“那,那这荒郊野地的,要怎么办,要……要怎么办!”
“没事,”钟盈重重呼吸,“熬过去,熬……熬过去就好了。”
她的话才落,耳畔听到什么东西破裂的声响,她视线模糊。
看到一团黑影朝着她卧的地方蹿来,她躲避不及,抬手下意识想挡,却见崔知易已然迎了上去。
那黑影与他扭打成一团。
她凭借这模糊的视线,依稀能看出,那似乎是个人影。
“你什么,你什么东西啊,哎,你,你别咬人啊!”崔知易被那黑影追得团团转,一边喊着一边回头看钟盈。
“你要是饿,我们,我们有吃的,要是你要钱,我们……我们也可以分你点,”他嘴里胡话连篇,“但你要是要吃人,我可不好吃。”
那黑影顿了顿,把目光缓缓转向钟盈。
“不行不行,这小娘子也不好吃,这小娘子身上有毒,吃了会中毒的。”崔知易挡在钟盈面前认真解释道。
那黑影似被惹得恼了,抄起一旁点了火的火把,就要朝着崔知易砍来。
“让你别吃人怎么还生气了,哎,哎,那玩意拿不得,你可得注意些,绝对拿不得,”崔知易一个躲身,紧接着尖叫起来,“你怎么追得越来越紧了,啊啊,啊,三娘,我撑不住了,你先躲起来,咱们怕是遇了个疯子!”
“阿耶阿娘,我不会是要交待在这里了吧。”那黑影追得愈发紧了,他大喊了一声,身子往旁一扑。
黑影扑了空,又抬手朝钟盈砍来,崔知易暗道一声不好。
钟盈心下一颤,自己难道竟要交待在这破庙里。
却忽而见那庙观上横梁处有一道亮光直直朝她飞来,这转瞬的视线里,她的瞳孔被那点银光不断放大。
那竟是,竟是……柄长刀!
直直朝着她的方向笔直落下,她的瞳孔随着飞刀坠落不断放大。
自己难道被砍死以外,还要先被刀戳死么?
千钧一发之间根本躲避不及,便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到这里了,只能到这里了。
等待的疼痛未起,这思绪未起多久,她突然发现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将她抵在胸口,然后顺势滚了几圈,身体却并未受到任何侵犯。
她微微睁开眼睛。
先入眼的,是一方暗藏色袍衫,有人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那人抱着她滚了个囫囵,待速度慢下来,她清楚听到来人胸口的心脏跳动声,在这寂静庙宇里清晰无比。
她一时愣在那处。
“没事吧。”那人开口道。
与声音一同,她能感觉到他胸口的随着声音而起的震动。
她才缓缓抬头。
恰能抬头对上来人的眼。
那是一双新月般瞳仁,细细的弧线从眼睛上开了半个漂亮的弧度,正笼着这双漂亮的眼睛。
这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生得很是漂亮,因不带任何风月情愫,说话时也如少年遇风那般的明朗澄澈。
她思绪回神,突然意识到,他的手正护着她的后脑勺,他们滚在神像祭坛下,再近一步,她就要撞上那砖石。
“你没事吧?”他又低头关心皱眉问道。
“没,没事。”钟盈点了点头。
“哎,哎,你别来追我啊。”后面崔知易还在吼叫着,“少侠,少侠,你武功好,赶紧制止他啊,我快跑不动了。”
少年人闻声,迅速从钟盈身上起身。
一个漂亮的回旋,手中刀刃出鞘,刀柄反手一握,寒光一泠间,钟盈甚至来不及细看他的动作,那黑影便应声到底。
破庙里的火光未灭,照亮了围在一旁的三人和被捆在一侧的垂着头的男子。
“少侠好身手,方才那招式是如何出的,反手这么一击,这人就应声到地,实在是厉害厉害。”崔知易凑了凑身,至那少年身侧。
他谄媚的表情几乎要扒拉上去。
那少年似感到不适,身子往后缩了一些:“郎君客气了,不过是些通常的招式。”
“哪里通常,我在邑京城呆了这般久,怕是圣人身旁的千牛背身都没这般厉害。”崔知意道,“小郎君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钟盈听毕却是瘪了瘪嘴。
崔知易在邑京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吏,怕是连圣人的面都未曾看清过,何况什么千牛备身。
他问得起劲,少年却脸色愈发不知所错。
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钟盈。
“你是要调查过所呢,”钟盈接话道,“平白无故问人这个做什么。”
“我,我这不是,”崔知易朝她使了使眼色,“咱们两个就都这模样,要是再遇到个这般的山匪疯子什么的,如何打得过,若是……”
“小郎君是哪里人?”他继续凑近问道,“怎的一人在这荒郊破庙处。”
钟盈摇了摇头,她今日是制止不了他搭讪了,索性便抬手用长杆拨弄了一下火。
方才受了惊吓,那瘾症稍有缓解,但如今静了下来,胸口的钝痛又至上,身子还是一冷一热。
“我,我从邑京城来。”
隔着火光,崔知易靠着那少年郎越来越近,那少年人往旁侧一躲再躲,几乎与钟盈坐的位置并肩,许是察觉碰到了钟盈。
少年侧过头,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
钟盈倒不在意这些,方才千钧一发,她并未仔细看清他的脸,倒是如今火光掩映,才是惊鸿一瞥。
秀而不媚,像是河西的山谷一般,绵延壮阔间,也有河谷的溪水潺潺,繁花满地。
既是见过邑京城那么多名门郎君,钟盈也不得不感慨一句。
这少年着实好看,是那种久看不厌的好看。
“三娘,你这一动不动盯着人家小郎君做什么,看上人家了?”崔知易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托腮恢复往日调侃样,“小郎君,你家中可有婚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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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知易:我有点儿社交nb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