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十三
中原大地的冬天照例总是很冷。
省城西。
王家村外。
夕阳照落在清冷的大地上，田间地头的灰色开始渐渐变成金黄。
一群身着屎黄色军装，头戴钢盔，架着小炮、机枪，正指挥着一群黄色乌合之众伪军对村里展开进攻。
“唉，距离着实也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村南两里开外的沟里，发出一道稚嫩故作老横秋的声音。
头顶灰色狗皮帽，黑布蒙了半张脸的少年晃了晃手中柳叶刀，眼看着鬼子伪军向王家村进攻，一脸的可惜。
少年藏身的沟里，还猥琐地趴着六个大小、打扮都差不多少年人。
一瘦高少年压低声音：“十三哥，咱们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叫十三哥的少年转回头，一脸无奈：“鬼子、伪军人多枪多，咱们只能半路阴他们抬回城的伤兵”
人群中却传出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抱怨道：“小鬼子伪军完全占了上风，那些溃兵真是不堪一击，都打了半天，小鬼子连一个受伤的都没有”
十三哥再叹了一口气：“洛雪啊，我哪知道鬼子会让伪军打头阵，不然的话溃兵会们也不会如此不济”
”叫我全名赵洛雪！“少女很是不满：“你带大伙出来这么多天，还没弄死一个鬼子”
十三哥也无奈：“那鬼子没伤兵往城里抬，咱们想半道截也截不了啊”
“我不管，今天要是再截不到，明天我就去城里往鬼子兵营扔炸弹”
十三哥松了一口气：“真能吹，你一个姑娘家，这时候你敢进城？”
“大不了我剪掉辫子”
“切，这话你都说了八百遍了”
“这回我说真的，骗你是小狗！”
旁边一少年插嘴：”云山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云十三黑着脸：“天还没黑，你急什么急？”
原来，云十三本名云山。
云山认识藏在村里的溃兵。
藏在村里溃兵队伍领头的姓齐，这家伙说不上是好人。
但也说不上坏，反正在鬼子打来前，差点被县府枪毙。
鬼子打来的时候，县府南迁前，给了这些人犯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留下来打鬼子，打死一个鬼子脱罪，如果弄不死鬼子，只要呆满一年不投鬼子同样消罪。
如果再早那么两个月，还不能叫他们溃兵，云山见到姓齐的还得叫一声长官。
因为他们曾是城里的驻军。
可惜国民革命军不是鬼子对手。
大部队向南撤退走后，县城被小鬼子占领，一部分犯了兵法的溃兵奉命留在县城周围乡村里打袭扰。
小鬼子占领县城后杀了千余人，将古城里民房烧了两千余间，奸虐无数。
小鬼子这个叫法…在前清甲午大海战前夕，前清朝廷为尽量避免战争，派大臣前往岛国谈判，结束时举行记者会，有倭人提出要求，说他有幅对联，请使者对出下联，倭人得意洋洋：骑奇马，张长弓，琴瑟琵琶，八大王并肩居头上，单戈独战。
前清大臣一听立即明白是嘲讽朝廷，对对子这么个小事，怎能难倒科举入仕的大清官员，很快就有下联：“倭人萎，裘龙衣，魑魅魍魉，四小鬼屈膝跪身旁，合手擒拿。
对仗工整，意味明显，反击有力，列强记者们纷纷叫好，同时也让倭人羞愧难当。
至此倭人鬼子，随着记者宣传传开。
“鬼子”也是道士对魔鬼的蔑称（依据《聊斋志异·画皮》），当然，五官怪异浑身长毛的洋人也归于这一类…
恨得牙痒痒的老百姓不敢动手扒鬼子的皮，背地里骂那些说吱吱呀呀鸟话的人为鬼子，为表不岔，前面再加了“小”字。
当然，当面还是得叫皇军，口语称太君…不怕死的除外！
而某些没骨头又会说鸟语的当地人怕死，直接投了鬼子，就他们叫二鬼子，汉人中出了奸细，叫他们汉奸。
城里军营、县府、警队、保安团没骨气，连旗帜都换成了烧饼旗，为虎作伥继续欺压老百姓，为表区别，称为伪军，伪县府，伪警，保安团属地方维持秩序带军队性质，仍然叫伪军，鬼子当然不会这样叫，给狗腿子安了个好听的名：皇协军…
伪军跟着鬼子不时出城，对周围乡村展开治安肃清，清扫不臣武装，荡平反抗力量，是为…扫荡。
今天的情况似乎与往常不一样。
早些时候溃兵们见到鬼子就跑，而今天却突然变得非常勇猛，跟前来清剿的伪军直接硬扛。
村里藏着的村民躲在各自屋里瑟瑟发气抖，哪一方都得罪不起。
伪军人多势众，后面还有“战无不胜”的鬼子压阵，取得明面上的胜利应该是迟早的事。
至于溃兵，按照惯例，一般会坚持到天黑后再向西逃跑。
小鬼子一直没有参加战斗，也没有包抄进村，是怕村里溃兵扔手榴弹。
现在不算战斗，只是在占领区进行治安肃清，杀鸡哪里用得着牛刀
指挥伪军将溃兵赶出来杀掉最好，杀不掉就给伪军当练兵的机会。
村里的抵抗者天一黑就会逃跑，到时候在村里住一晚，让翻译将村长揪出来接任维持治安的会长，顺便在村里找些乐子…
这种小规模战斗，云山见过多次，每一次都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再次拿枪冲上去将，伪军后边的小鬼子全都弄死！
云山曾跟着好些个这样干的愣头青，如今坟头上都长了草…
他死里逃生侥幸活了下来…终于意识到要杀更多的鬼子得先保证自己活着，再杀小鬼子自然也换了方式…
天色渐暗，枪声变得稀疏。
天黑尽的时候，枪声终于完全消失。
“来了！”旁边的洛菲抬手指向北边。
云山抬头看去，两个火把远远出现在视野中。
不自觉抬头看了看村西，他想知道有多少人从西边逃出去。
可惜，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好一会儿后黑暗中才传来连续三声枪响。
溃兵跟云山约定的暗号！
听到枪声后，云山心头大定，回头再看远处火把。
肯定是进攻时，伪军中有人受伤！
既然弄不死鬼子，弄死几个伪军汉奸弄几条枪也算不虚此行！
赶着骡车伪军忽然举枪大叫：“站住干什么的？！”
从路边跳出来的云山不情不愿地走到伪军跟前，打着火把的伪军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穿着学生衣服的小身板：“小子，你娘的三更半夜在这里瞎晃悠啥？”
火把光映照着的云山脸上一副惊慌模样：“俺家是王家村的，下午时候村里一直响枪，等到天黑俺才敢回家”
坐在骡车上的伪军一听这话就觉得有问题：“你娘的敢撒谎？你小子就算回去，也应该摸黑回村，你看到老子火把，还敢过来，老实交代，是不是跟溃兵一伙的？”
云山看到六个提着刀的同伴，已趁这四个伪军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摸到他们身后，咧开嘴一笑：“我倒是想当溃兵，可是，他们不收我”
“你个熊玩意儿，胆子倒是不小你叫啥名字？”
“二高十三太保，云十三就是我”
“啥你就是皇军悬赏二百大洋要抓的人”伪军几位一听，心里乐开了花，这位竟然主动送上门来？
忽然觉得不妥！
天底下哪有送上门这等好事？伪军们立即拉栓准备举枪散开。
“哎哎哎，我说诸位，要不先看看你们身后”
众伪军似乎这才想起十三太保中排行十三的云十三是何许人，脸色大变，直接丢枪求饶：“云大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
“呵呵，知道是老子还敢动枪”
一不长眼的保安团兵哭丧着脸：“皇军县赏二百大洋，小的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云山挥了挥手。
五把刺刀立即捅进汉奸们的身体。
躺在骡车上的那位也没例外。
路边，两个身影蹿了出来，洛雪咬牙切齿骂道：“你们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弄得这么血淋淋的成不成？”
正在扯保安团身上步枪的一少年声音冰冷：“血债就应该用血来还！”
“钱老八，别吱吱歪歪，你有本事去找鬼子算账，弄死个伪军，你在这摆副破臭脸，真当你是英雄豪杰了？“赵洛雪没好气骂道。
“撤。”云山对将尸体身上都摸遍了的一行人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