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依然同居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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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开六翼, 高高在上，威严莅临。无色的双瞳无喜无悲，再一次俯瞰人间。
秘杀森林像是苍翠浩瀚的海，风拂过碧波, 哗啦啦地响，向他打招呼。
——景明啊, 这一次，你是谁啊。
伏在秘杀森林里苟延残喘的巨大怪兽转动眼球追着夜空神圣的白光，顷刻被烫灼得爆裂, 液体横流。
不可直视。
在他脚下时, 只能低头, 不可直视。
温柔洁净，万物之始的白光汨汨流淌, 汇入怪物的躯体，更强悍的的治愈力量撑起怪物瘪瘪的腹腔, 皮毛，四肢, 它在不容置疑地恢复，甚至是炸破的眼球。
它深深地嗅着馨香的气息，烙进正在生长的血脉骨髓。它停止挣扎，虔诚地伏在地上，正在他脚下。
——景明。
——我只能这样叫醒你。
——你都不理我。
——景明，你在自欺欺人，你早就想起自己是谁了。
白色的光绕着巨大的怪兽, 它摇摇晃晃地站起，垂着畸形的脸不敢看他。它的外型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用无色无情的眼睛无声地俯视一切。
秘杀森林里从四面八方涌来喧哗的声音。王都城门大开，戍卫军大规模开进，戍卫军过后必然是游杀队。秘杀森林等着他归来，等着他回答。
——景明，他们又冲你来啦！
——景明，你恨不恨啊！
怪兽呆呆地伏着，似乎是听到了秘杀森林声声呼唤，嫉妒震撼惊恐，然后……了然。
他缓缓收起巨翼，双脚轻轻踩在地面上，白色柔和的光芒从身上褪却，双瞳奋力转换成黑色。秘杀森林深处高叫——景明，你疯啦！
黑色的双瞳是人的颜色……无色的眼睛只能俯视，他只想“看”。无色琉璃似的瞳仁坚定地转成黑色，神采飞扬又温柔万分。
他成为方豁然。
四面八方的杀意汹涌奔来，巨兽身上纹路尚且斑驳，它不在乎，伏在地上对着方豁然一拜，带着满身萦绕的白光转身冲向秘杀森林更深的深处，接近秘杀森林的中央。手持高等级探测仪器的戍卫军被大怪兽身上残留的白光吸引，追着它跑去。
方豁然踉跄着找到昏迷的萨茉，两只眼睛已经烧成洞了。他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脑中的蝉鸣已经不在轰鸣，倒像是哀伤的泣声。方豁然坐在地上，一手搂着萨茉捂着她的眼睛，一手撑着额头。蝉鸣造成的剧烈疼痛一刀一刀切他的脑子，他攥着头发咬着牙，发现其实不是不是“蝉”在叫。他脑中浮出的零星记忆正在被粉碎，所有记忆粉碎时发出哀鸣。每当“蝉”一叫，就是他回忆起了什么却紧接着失去。
他在诡域里所有的记忆，正在被扼杀清洗。
那为什么看见龙渊时会“蝉鸣”呢。
以前见过龙渊吗。
有对龙渊的记忆吗。
……咦。
电光石火之间，方豁然的心电一转，浮出一个高个子男人的样子。他全身一紧，这样熟悉的气息，是不是龙渊？那男人弯下腰来，微笑着说……
说……
……想不想飞？
飞？
他看到一条周身赤焰腾空而起的巨龙。
普通的治愈力量对于萨茉来说没用。萨茉醒了，细声细气对方豁然说，她不想瞎。方豁然动用白光，记忆就会被清洗一部分，可是他快要抓住了，就差一点点，那屏息间在唇齿中呼之欲出的记忆，那个男人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简陋的六翼形项链，微笑着递过来。夕阳在那男人身后，像是不能愈合的伤，渗出艳色的血。
方豁然想不起来，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儿发生的？为什么那个男人那么像龙渊？就差一点！
萨茉冰凉的小手抓住方豁然的手腕。
方豁然一抹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泪。
那个男人是是谁呢。
怎么看到他，那么难过不舍呢。
刚刚想起他，就要跟他诀别。
萨茉小声抽泣，方豁然轻轻一叹，闭上双眼，再一睁，无色的眼睛没有情绪，无喜无悲。小小的白光涌入萨茉的眼眶，方豁然轻轻对记忆里的男人说，永别了。
——景明啊。
“滚。”
白光消散，方豁然脑中蝉鸣再起，他抱着头发抖。萨茉又一次昏过去，小讙兽倒是被轻轻的脚步声惊醒，它迷茫地瞪着圆眼睛看瘦高的男子踩着森林的枝叶走向方豁然。方豁然咬着牙抬头一愣：
君，君君曦？
海雾小镇那个？
你不是任务失败被抹杀了吗？
君曦还是那个样子，斯斯文文地穿着三件套，戴着窄框金丝边眼镜，笑眯眯地走过来。方豁然头痛得接近失去意识，两只眼球控制不住往上翻。他拼命忍着不昏，对君曦冷静道：“你要是冤魂来复仇，这孩子跟咱们之间的事没关系。”
小讙兽感觉不到君曦的恶意，君曦甚至笑出声。他温和揽方豁然的头入怀，用节奏舒适亲切的语调哄孩子似的：
“乖，头很快不痛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了。”
方豁然沉沉地闭上眼。
龙渊用九区戍卫军界面交代狄岩一些事，他要离开一会儿。狄岩只问了问需不需要帮忙，没问别的。龙渊的住址和左丽她们的住址正好横跨东西九区，却都临着秘杀森林的边界。龙渊骑马飞奔，绕路进入左丽住址的方向。一进秘杀森林他立刻感觉到王都戍卫军正在森林里扫荡。他眉毛一跳，收了马匹，在森林里低调潜行。他的等级不低，算是显眼，必须谨慎。龙渊一贯理智，此时他正在做最坏打算。
事实是他一个人挡不住所有王都戍卫军。
事实是如果需要，他必将这么做。
左手无名指上的“比翼”一跳。这戒指渗入骨血髓肉，与手指永恒融为一体，唯一的作用是在组队情况下，他能替方豁然死一回。现在在任务外，似乎是可以为龙渊指引另一枚“比翼”的方向。方豁然的系统界面过于简陋，任务外不能长时间保持组队的团队界面，也没有好友界面。龙渊冷静地感知着另一枚比翼的方向，他必须马上赶过去。
震荡声从地面传来，龙渊趴下仔细谛听，巨大无比的脚步越跑越远，向密林深处冲去，引得戍卫军大部队也冲过去了。龙渊微微眯眼，戍卫军手里拿着那种探测器他也拿过，只对一种能量有反应，什么东西能引戍卫军？
等到戍卫军大部队撤离，龙渊向着另一枚比翼的方向狂奔。丛林中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方豁然抱着萨茉摇摇晃晃地走出，看到龙渊一愣，眼泪哗哗地淌。
龙渊立刻唤出马匹，把萨茉放在马上，小讙兽坐在萨茉背上看龙渊一把搂住方豁然。
“再一再二不再三，下不为例。”
方豁然用脸顶着龙渊的胸膛，两条胳膊酸软下垂。龙渊真的生气了，方豁然听着他一贯沉稳的心跳正在加速。方豁然就那么听龙渊的心跳，很久没说话。
“你叫我一下。”
“嗯？”
“叫我一下。”
龙渊很长地沉默，心跳越来越快。方豁然想让龙渊喊一下他的名字，这有什么？
“豁……然。”
方豁然一顿，噗嗤闷闷笑出声，龙渊脖子连着耳朵肯定红了。
小讙兽叫了一声。
龙渊背着方豁然牵着马慢悠悠离开秘杀森林。
——景明啊。
——你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你已经上过一次当了！
方豁然趴在龙渊背上，像是疲惫至极，陷入沉眠。
先把萨茉送回家，左丽一看萨茉被血糊起的双眼腿一软，萨茉勉强撑开眼皮，转动眼珠迷茫地看龙渊，龙渊背上的方豁然，还有左丽。
“啊呀……”
快要天亮，龙渊低声道：“不要声张。睡吧。”
左丽点头，把萨茉背进屋。
萨茉跟左丽嘟囔：“方方帮我救了一只很大的猫猫。”
诡域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猫，只有又像猫又像兔子的小讙兽。夏莉不是原生人，大概在进诡域之前喜欢猫，给萨茉做的衣服上总是绣着猫咪图案，萨茉就希望能拥有一只猫。
左丽叹气：“快睡。”
萨茉天天胡说八道，倒也不会特别引人注目。左丽注视着萨茉的脸在晨曦中越来越清晰，心里遏制不住地想昨天晚上的白光，隐约的不安发酵成恐惧。
她的等级还是太低，预知能力有限。如果有一天她侥幸升到高等级，也许她真的能看到过去和未来，她想知道诡域到底是什么。
所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诡域里？
所幸群众们醉在喝死拉倒门口，值夜的戍卫军卡点下班也去喝死拉倒了，整个九区很清静。
旭日正要升起，天光破开夜色，龙渊背着方豁然映着清澈的晨晖向家里走去。是晨光，不是夕阳，不是惨烈的伤口一样的夕阳。
方豁然搂紧龙渊的脖子。
“昨天晚上我睡着呢，萨茉把我叫起来，说有个大怪物很惨想让我救一救。我一想不救的话萨茉又得在秘杀森林里乱跑，不如干脆去看看。然后真有个大怪物被烧得有皮没毛的，那就救了，好像搞出动静挺大的……”
“嗯。”
“别生气了嘛。”
“我为什么生气。”
“你现在这样就是生气了！”
“……”
龙渊一生气就不说话，方豁然蹭他耳朵，红得发烫：“别生气了呗？”
“刚才我说了什么，重复一边。”
方豁然立刻端正态度：“再一再二不再三，下不为例！”
“能做到吗？”
“能！”
“大点声！”
“能！！！”
酒保老板袖着手：“你们俩有病啊。”
龙渊被家门口的酒保老板吓一跳：“你怎么在这？”
酒保老板翻个白眼儿：“废话你帐还没清呢，昨天一天找不着你，要账可不得一大早就来堵人。你们俩昨晚上干嘛去了？”
方豁然被龙渊背着，两条腿夹着龙渊，一身泥土理直气壮：“野战去了。”
龙渊耳朵脖子上的血红色，终于充进整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