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死局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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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前的男子很平静地看着镜面浮出的血字。镜子对面的人体质极快愈合, 所以为了写字，必然一刀连着一刀，弄得笔画之间一顿一顿。
弗、洛、五、死、因。
男子盯着镜子里的那条红线，从他倒影血淋淋的左手无名指伸出, 蔓延至镜中世界无尽的远方，那应该是时间的另一面。他们现在就站在同一个地点, 同一面镜前，只是差了三百年。
他曾经构想很久，自己的“坎儿”会是什么。按照他的经历, 无论多腥风血雨的屠戮也不会让他觉得如何, 平时升级任务失败也无非被抹杀, 再惨烈都谈不上什么“坎儿”。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如此。
真的是个过不去的劫——
让他心平气和, 在零点来临前做个选择。
英俊男子不舍地等着镜面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消失，转身离开。
窗外突然乌云密布, 方豁然一看时间，17：33：23。傍晚突然变天, 大风刮起，气温骤降，憋着要下大雨。方豁然听到穹顶外一道凄厉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什么人垂死挣扎的呻|吟，然后桄榔一摔，巨大的震动声吓他一跳。
接着听到米勒绝望的大喊：“我的上帝！”
音乐厅窗口朝西，什么都看不到。方豁然急急忙忙跑下楼冲进院子, 东边男女声掺和在一起大叫：“快点拔电源，拔电源！守着电脑的存档！”满院子火花带闪电，方豁然一看都懵了，城堡主塔顶端金属风向标兼避雷针居然掉下来了，正好砸在院子里停的车载发电机上，砸了个透。米勒面无人色率领男员工抢险，待会儿万一下雨就坏了。
彻底关闭发电机，整个城堡范围内的塔楼教堂仓库全部断电，灯泡机器全部停止运行。几乎同一时间，天降大雨。
米勒作为“两朝元老”马上吼：“各组点人数，看看人都在不在！赶紧进去别在院子里晃！”
十几个员工分布在城堡不同部分，手机没信号，用对讲机互相确认位置，告知先放下手头工作，趁着还有天光赶紧到住宿地汇合。
人数点了一遍，缺了两个人：罗莎和雷娅。
米勒焦虑，用对讲机喊这两个人。罗莎平时就不爱搭理人，雷娅刚刚还见着。胖子一脸崩溃冲进来嚷嚷：“怎么突然断电了，怎么回事！”
米勒怒喝：“闭嘴！”
方豁然在米勒身边沉默。胖子和米勒开始对骂，米勒的对讲机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我是罗莎。在教堂。”
方豁然微微睁大眼睛。
米勒一伸手，立刻制止胖子再说话，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罗莎？你要不要过来？发电机坏了，今天晚上没电。”
对讲机沉默。方豁然盯着米勒的对讲机，眼前挥之不去罗莎倒在地牢的样子。她平静的声音幽幽飘出来：“等会。”
过了一会儿雷娅才过来，一脸恹恹的：“我去洗手间了……”窗外暴雨倾盆，旧式木框窗管不住，潲雨潲得像在屋里下小雨。男寝进水，地板上的睡具全泡了。手忙脚乱抢救一些出来，只能到女寝凑合。“女寝”是大客厅，暂时没进水。方豁然瞟一眼玻璃窗，外面天黑得像下墨水，铁板一样的天空沉沉地被风推着，碾着。闪电是顷刻的白昼，方豁然在顷刻之间看到教堂门口瘦小的人影。
他转过脸来。
米勒叹气，熬一晚上都别睡了，明天他就开车到镇上求助，顺便打电话向公司求援。
方豁然沉默地听暴躁的泼雨声。
红发胖子冒一句：“今天晚上看样子没法点篝火了。春天不会来了。”
方豁然看他一眼。
你的春天……本来就永远都不会到。
雷娅是项目负责人，但是她隐隐有发烧的迹象，只能在帐篷里躺着。其他人裹着防风毯聚在外面大眼瞪小眼，一秒一秒熬时间。
不知道谁叹气一声：“罗森博格啊。”
方豁然转脸去看她，那女员工笑笑：“有感而发，雷娅说三百年前的一夜玫瑰正好就是五朔节的时候。我还期盼着五朔节前夜在罗森博格点篝火迎春季会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结果下这么大雨。”
方豁然越过众多人腿蹭到雷娅单人小帐篷前低声道：“雷娅，你哪里不舒服？”
雷娅鼻子很堵：“估计是感冒。”
方豁然的治疗技能对玩家和npc都起效，但只能治外伤，对生病无能为力。他觉得奇妙，雷娅站在阳光下叼着烟对他笑的时候，他们就真的像一见如故的朋友。只有三天的朋友。他现在，想帮帮朋友。
“没事。”雷娅安慰他，“睡一觉就好了，反正今天晚上没电。明天请你去我祖母家，一杯热茶，一些甜点，治愈所有。”
那边压低声音聊天，应急灯和手电筒得省着电用。没有电，没法供暖，冷风嗖嗖的。
五朔节前夜又叫魔女之夜，总是会有稀奇古怪的事情。一人信誓旦旦说他小时候真的在五朔节前看到骑着扫帚的巫女。
“魔女这个交通方式就有问题。”红发胖子似笑非笑，“不管男女，都不能骑着扫帚在半空飞。”
在场的人忍不住想象骑着一根棍儿飞……都默默呲牙咧嘴一下。
红发胖子还是笑嘻嘻：“所以，你们谁也没发现弗洛里安五世？”
方豁然看他，红发胖子一耸肩：“我一直想知道他怎么死的，想亲眼见见他。知道如此显赫的罗森博格急速衰落的原因么？他一死，罗森博格的大半财富不翼而飞，说不定找到尸体能找到些线索。”
一男员工恍然大悟：“怪不得你……”
红发胖子笑嘻嘻：“是，就是这样。大家都找找，见者有份。欢，你说你在走廊上看见他了。”
米勒表示怀疑：“按你的说法，他既然是被搞死的，尸体都找不到，那么看起来他没有能力把大笔财产带入坟墓，罗森博格的财富是作军费了吧。”
红发胖子冷冷看米勒，米勒回敬他。
方豁然环顾四周，心想，到底哪个是你。我知道你在，你出于某个原因杀我。
闪电之下，所有人脸都青青白白。坐在古旧荒废的建筑里，一块块青青白白的肉。方豁然一闭眼再一睁，手心冒汗。在重新联络上龙渊之前，他必须不能死，他只要不死，不管龙渊那边的任务是什么，都还有希望。黑衣男，暗处要杀他的玩家，方豁然缓缓松开拳头。
时间：20：44：23。
方豁然悄悄站起，轻轻跟旁边人说：“我去洗手间。”
旁边人立刻问：“你拿个手电？”
方豁然笑笑：“我用手机照。”
方豁然必须做好准备。万一“墓地玫瑰”只是个巧合没有用，弗洛里安的死因必须查出来。白天他转了整个城堡，确信空空荡荡，在维修工程队驻进来之前，就是个空壳。经历数次战争，罗森博格就像是被铁犁恶狠狠地来回耙过。唯一有问题的是地牢，地牢里的骨架是不是弗洛里安？方豁然微微颤抖着吸一口潮湿的泥土味的冷气，缓缓吐出来。他站在正门外，唤出袖刀，出现十字剑形态，火光映穿滂沱大雨。
方豁然扶起冲锋衣兜帽，冲进大雨，冲向西边塔楼。
暴雨冲刷下，他听见若有似无的乐曲。
罗森博格城堡的舞会刚刚停止，客人们意犹未尽。马上到五朔节，进入玫瑰花盛放的最好时节，明天如果天气好的话，贵族夫人小姐们要乘马车观赏玫瑰岭的玫瑰。罗森博格的主人优雅又冷峻，还足够慷慨，不能更完美。女士们扇子扇着香风说说笑笑离开音乐厅，玫瑰岭的领主平静地站在只属于他的镜子面前。
耐心地等待。
暴风雨太强，方豁然湿淋淋地冲上楼。十字剑映着阴森森的破败音乐厅，靠窗一角孤零零地立着一面铜镜。方豁然挥剑划手，，小心翼翼在上面画了个“？”。这个符号沉入铜镜，不一时又浮出字：
西、楼、梯、下、间、速。
方豁然看着想了半天，音乐厅所在西楼的楼梯在一楼似乎真的有个梯下间，其他楼梯都没有。方豁然拎着十字剑就走，马上往楼下跑。
一楼大楼梯下面全部封死，是个三角形的立体空间。方豁然用刀柄敲一敲，空的。他用十字剑劈开，吓住。
满满当当的抱枕。龙渊给他做过的那种，钱币大抱枕。缝制得很精良，每一只上面都绣着罗森博格精致繁复的玫瑰家徽。方豁然控制面板自动弹出，钱币数字疯狂往上跳，快得方豁然根本看不清。方豁然并无喜色，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不流了。
在龙渊的节点，他应该是刚把这些抱枕塞进来。
在方豁然的节点，红发胖子皮笑肉不笑说，弗洛里安五世一死，罗森博格财富损失大半。
闪电一下一下，雪亮的锋刃砍得得方豁然眼前一阵一阵黑。
罗莎举着燃烧的烛台，悄无声息站在方豁然身后。豆大的烛火僵硬地泛着盈盈蓝色，照着罗莎的脸。她没有呼吸，是一具被摆成那个姿势的尸体。方豁然热泪滚滚：“罗莎，我很抱歉。但是你真的不能阻挡我，我必须马上上楼求证一件事。”
罗莎浑浊的眼睛“看”着方豁然。
方豁然手中的赤血色十字剑霍霍燃烧。
时间：21：4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