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海雾小镇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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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如约而至, 雾气从窗外渗进来，根本挡不住，方豁然随它去。龙渊坐在床边，脸被方豁然摁在怀里。方豁然两只手捂着龙渊的耳朵, 连嚎带叫。不管门外是谁，方豁然不怕, 不感兴趣，不想知道。他唱以前知道的歌，想不起词儿来就来回重复几句话：“还有三天~啊还有三天啊不听不听啊王八登门啊！”
君羲在房间里书写记录, 雾气进入窗棂, 他毫不在乎。房间的灯管一闪, 霎时熄灭。君羲无法写字，坐在书桌前一动没动。
门外清甜的女声笑吟吟的：“灯灭掉啦！小找还得看书呢, 我来帮你想办法！阿云你快点，小找开下门呐？”
君羲木愣愣地坐着。窗外是雾, 屋内也是雾，连自己都看不清。君羲听到门外活泼的女孩子乐呵呵的声音, 他甚至听到了碗盘哗啦摔碎的声音。女孩子抱怨：“阿云你怎么那么笨呐！洗个碗还打了！小找你来帮个忙呀！”
君羲以为自己是不会心动的。他高估自己的定力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相信只要打开门，还是当年旧地，还是当年旧景，橘色温暖的旧时光。那时候他的确开门了，一开门温温厚厚烤面包的香气。
“灯是很珍贵的，但是看书值得, 洗碗就不必点灯了。”
系着围裙生机勃勃的姑娘挽着袖子：“可是那么贵的灯又坏了！来吃饭，吃饱了才有劲发脾气！”
君羲撑着额头，听着门外人敲门，笑起来。
挺好的。
我……又听见你的声音了。
方豁然唱了大半夜，没打雷。昨天的雷是撞了什么大运，再轻易撞不上了。龙渊脸被迫埋在方豁然怀里，反正没挣扎。方豁然看到他脖子上胳膊上绷起的青筋，知道他忍得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感觉屋里的雾比昨天晚上的要浓？方豁然也渐渐感觉到雾气的刺鼻味，相当难闻。
第二天一早，方豁然哑了。他费劲嘶哑地安抚龙渊：“你歇会儿，我下楼打包早餐。”
龙渊点头，静静地等着方豁然的脚步声渐远，下楼，立刻冲出房间跑进公共水池间拧开龙头，水管被水流震得隆隆响，龙渊再也忍不住，对着水池大吐，吐出来的全是黑血。
餐厅人还是不多，稀稀落落。昨天来了一车游客，也只是暂时性地热闹登记那一小会儿。一起做任务的同行人们早上起来的不多，能坐在餐厅里的也神情涣散眼下发黑。一夜都是煎熬，不能应门，不能开门，即便门外的那玩意儿离开，终于被勾起的记忆噬咬大脑，头痛欲裂。
方豁然也发昏，他是真一宿没睡。前半夜唱歌，后半夜盯着龙渊以防他控制不住。方豁然怕自己躺着会睡着，所以坐在书桌上，用窗玻璃冰镇脸，保持清醒。满街的浓雾，没有光亮，像泡在浓痰里一样恶心。方豁然差点输给睡意半睡半醒时，看到浓雾里有影子。
有东西在移动。
方豁然一激灵瞬间清醒，他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觉。四肢细长的影子在浓雾里移动，慢慢往大海的方向走。不止一个……方豁然觉得自己是睁着眼做梦了，他看穿浓雾，看清一群这样的影子缓慢地走，甚至看到一双眼睛陡然转头对上他的方向，吓得他滚下书桌。
方豁然摔下地再爬回书桌看窗外——雾消了大半，哪有什么细长的影子。
太困了。方豁然趴在长方桌上打瞌睡，隐约感觉到斜对面坐下个人。他迷迷瞪瞪举起沉重的头，君羲神清气爽打招呼：“昨天没睡好？”
方豁然看见君羲就生气：“你……倒是精神？鬼都不待见你不去敲你的门？”
君羲大笑，推推眼镜：“我干过的亏心事可多了，这任务还得帮我归纳总结看看哪件最缺德让谁来敲我的门。”
方豁然缓慢地眨眼，哑着嗓子：“你觉得呢？”
君羲很坦然：“很多年以前，我最好的兄弟干了件对不起妻子孩子的丧良心的事儿，我是知情人，我还是帮凶。”
方豁然微微张嘴，他就随口一呛而已，不需要君羲真的回答。君羲用手指点点太阳穴：“我记得清清楚楚，用不着屁味的雾来帮我回忆。你虚成这样，缺德事也干了不少么，既然都是混蛋，分享分享？”
方豁然打个哈欠，鼓舞自己站起来去取餐盘：“先吃饱，吃饱才有劲发脾气。”
龙渊慢慢走进来。他看上去毫无异常，只是脸色发白，餐厅里玩家大部分等级在五级一下，被龙渊等级压制震得顾不上丧气。
方豁然吃惊：“你怎么下来了。”
龙渊盯着君羲，没有表情：“不放心。”
君羲叹口气起身离开，走之前补充一句：“我就在你们俩楼下，方豁然晚上叫得小声点，比敲门声还烦。”
这一下餐厅里的气氛比龙渊的等级压制震动还大，眼神四面八方嗖嗖狂扫，最后全聚在龙渊脸上，要烫出个洞。方豁然昏昏沉沉趴着郁闷，声音嘶哑：“我觉得挺好听呢。”
龙渊还是没表情：“是，好听。”
君羲离开餐厅，一拐弯看到了神情恍惚的吕飞。君羲笑着问他：“怎么了？”
“陈泽消失了。”吕飞看他，“消失了呢。”
君羲还是微笑：“他可能是回家了。”
吕飞脸色发青，又愣又恐惧：“我发现，走不出镇了。”
君羲表情没变：“哦。”
昨天晚上没打雷，方豁然还跟战金鸿夸口自己辟邪。他以为那雷是他唱出来的……看来不是。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战金鸿今天还是得给他帮忙。龙渊勉强吞了点吃的：“不用，我跟你去。”
方豁然皱眉：“外面有雾！”
龙渊笑了：“好歹七级，没事。”
估计是进任务以来一直躺着觉得很伤自尊。方豁然挠挠脸：“可是你昨天晚上没睡……”
“你昨天晚上也没睡。走吧。”
方豁然离开餐厅的，低声嘟囔：“气氛怪怪的。”
龙渊耳朵脖子瞬间红透，方豁然声音嘶哑：“我怎么感觉昨天看到的人今天没看到呢。也许是今天没下楼吃早餐？”
“……嗯。”
龙渊推着板车往镇中心走，方豁然数纸箱子，快递有增加。可是并没有看到有车进入小镇，招待所前面停着的大巴车倒是都不见了。大雾弥漫，能见度不到一米，导致所有东西都突然出现在眼前。方豁然看门牌号，把快递放在门口。整个海雾小镇都很讨厌敲门，敲门没有人搭理。也没有门铃。把快递放在门口，有人开门取。
龙渊和方豁然安静地放下快递。他们离开，才会有人开门取快递。浓雾之中只能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完全见不到人。
一路按照门牌号放快递，方豁然搬起最后一件快递一看地址就愣住。
“617号，宠物医院，方医生收。”
方豁然抬头一看门脸，浓雾里隐隐几个字：宠物医院。
他……感到很眼熟。
方豁然手哆嗦了，他把纸箱子往门前一放，伸手去开门。门锁着，龙渊在他身后问：“你要进去？”
方豁然发疯地撞门，龙渊拉开他，一脚踹上去，门直接被他踹开。方豁然打开门，长久无人的尘土味比雾气还冲。他失魂落魄站在小门诊的前厅左右环顾，龙渊跟在他后面进门，一只手拎着巨铳生死。轻轻一关门，门上的风铃哗啦一响。宠物医院里除了比较乱没什么异样，龙渊巡视一圈，方豁然站在杂乱的医生办公桌前，举着个相框面无血色。
相框里是一张照片。县城郊区的砖瓦房，有个大院子，院子中间是一个秋千架，旁边一个红色的木马。
方豁然曾经对龙渊说：“我记得我小时候的家在郊区县城，是平房，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我爸装了个秋千，还有个木马，是红色的……”
医生办公桌上放着三四个相框，方豁然看得摇摇欲坠。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为什么都是静态的了。他记住的是这些照片。
龙渊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方豁然伸手拉办公桌抽屉，锁着。他不知道哪儿来的蛮力硬把抽屉扯开，两只手慌慌张张翻里面的文件，翻出一本体检报告记录，翻开第一页，面容平庸的陌生男子照片旁边赫然三个字：
方豁然。
出生日期，六月十七日。
这份档案的确应该是方豁然的。
除了，那个陌生男人的照片。
方豁然坐在地上揪着头发一动不动，龙渊听到外面有渐近的脚步声。方豁然抬起头对着龙渊惨惨一笑：“龙渊，我到底，是谁啊。”
哆，哆，哆。
龙渊身上一寒，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带着笑意：“方医生，你回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你消失了。”
“镇上的人们很想你。”
宠物医院磨砂玻璃门上映着细长的黑色人影，四肢细长弯曲，头也细长弯曲。门被敲得震动：“方医生。”
这个人……认识方医生。
他知不知道我是谁。
方豁然站起的一瞬间被龙渊紧紧搂在怀里捂住嘴。龙渊不敢对方豁然真使劲儿，两个人在地上翻滚挣扎。
咚咚咚。
方医生，我知道你在里面。
方医生，你开门。
方医生，我是你的老朋友了。
白天的雾气比昨天晚上的还凶，漫进诊所。龙渊咬着牙，嘴唇中间一条血痕。他狠狠吞掉满口血腥，低声对方豁然道：“别应门，别应门。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方豁然，你……你……你是我的方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