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界

    神灵开天，人皇治世。

    天地之间，分为三界：曰张家界，曰杨家界，曰袁家界。三界各据一方，有无尽云山雾海相连，疆域辽阔茫无涯际，孕育亿亿万生灵，演化瑰丽世界。

    又闻三界尽头有一处大道万法之源，曰武陵源。然而千载万世以来，世人并不得见，以为其是缥缈之说。

    ——

    张家界孤悬北地，是三界之地中疆域最小、人口最少的苦寒之地。

    但名声是一等一的牛气哄哄。

    不为其他，只因此界又号称剑气界，乃是三界生灵眼中最锋芒毕露、最嚣张跋扈、最杀力无双、最潇洒不羁的剑修老窝。行走三界遇到争执，来一句“某家练剑于张家界，是好汉就来砍我啊”，大概率会令人双眼冒光竖起大拇指赞道“原来是剑修哇，一切都是误会，喝酒喝酒”。

    三界生灵中，有普通凡人，有仙家修行者。按族群之分说，有人，有鬼，有妖；按修行之法说，有剑修、道修、妖修、鬼修、阵修、器修等等。其中剑修盛于张家界，道修盛于杨家界，妖修盛于袁家界，各有亿万年传承。

    三界规模最大的灵宝典当行兼情报贩子组织——细雨铜雀楼曾统计，盛产跋扈剑修的张家界拥有大大小小九千多家剑修宗门，占据山水福地，传承浩如繁星的仙家剑修之道。

    要问最强宗门是谁？没有第一，但有个唯一的第二。

    张家界疆域万万里，呈现南北走向的狭长之形，端端正正，北端伸出一尖，仿佛一道宽阔剑刃。中央偏北处，有一连绵山脉，传说中是张家界之剑气祖脉；此山之间，有一仙家剑修宗门，按山脉命名，曰冥剑山。

    我个乖乖，冥剑山，了不得，了不起。

    历史悠久，久远到无可查证，只有少数强大的存在略知其根脚。漫长岁月中，冥剑山诞生过百余位天神境剑修，至于地祇、人鬼两境的剑修，多如过江之鲫，用冥剑山剑修的话说“烂大街了，有啥稀奇？”

    仙家修行，按境界高低，分天神、地祇、人鬼三境。天神境又分炼日一品、吞月二品、斩星三品；地祇境又分山河四品、江湖五品、草木六品；人鬼境又分乘天七品、扶摇八品、武夫九品。人鬼境姑且不说，地祇境认真讲可不是烂大街的江湖骗子，至于天神境，三界亿亿万修行者，能入此境者，千万万中无一，是占据一方天地气运的大道之人。

    所以，冥剑山有个外号叫：修身第一，练剑第二。

    至于修身如何第一，自家门人一脸茫然。

    有话题就有吸引力，有实力就有号召力。

    在一心练剑要做大剑仙的年轻人口中，有句话流传颇广：此生不入冥剑山，修成剑仙也枉然。

    ——

    今年冥剑山有盛事。

    冥剑山每五年举办一次新人试炼会，通过极简单的方式勘察资质根骨，筛选招入一批新门人；同时举办一场乘天七品境界以下弟子的问剑大会。若问剑成功，则可下山远游，寻找突破地祇境的大道机缘。若问剑失败，那就在冥剑山里继续练吧，下山太危险。

    本是一座仙家山头的自家事，因为“修身第一，练剑第二”这八个字，如今竟已是三界盛会。张家界本土人士，占了一个地利，来冥剑山不算太远，步行、御风、乘舟、骑马、驾车、传送法阵，等等皆可，从最遥远的极南极北出发，大半年也就到了。但杨家界和袁家界不一样，以上种种，皆不可为。三界之间，有无尽云山雾海相连，若要跨界，只有一个法子可行——乘坐仙家妖云舟。

    仙家妖云舟，一种是修行大能深入云山雾海，抓捕斩杀其中的超级凶兽，炼化其本体而成；另一种是三界强大妖修陨落后的本体炼化，只是颇为少见，个中原因暂且不提。气息散发，可以镇伏云山雾海中其他存在，掩人耳目，驭舟跨界。仙家妖云舟得之不易，乘舟费用自然极高，往往一次跨界之行，就能花掉小宗门大半年收益。这种摇钱树生意，向来也只有大宗门做得。短则一个月，长则一年的跨界之旅，除妖体气息掩护外，还会派遣一名随舟地祇境高手镇守。种种加持，除非运气坏到家，遇到云山雾海深处的强大存在，一般情况下都挺安全。

    ——

    因为冥剑山这次盛会，杨家界东海畔金蟾宫的“离渊号”仙家妖云舟足足超载了一半。本来能乘坐二百人，现在生生挤了三百号人。好在金蟾宫虽然贪财，却守规矩，乘舟跨界费用还是按平日里的价结算：一百枚雷电钱。张家界通行霜雪钱，袁家界通行风雨钱，杨家界通行雷电钱。每一百枚霜雪钱、风雨钱、雷电钱，各抵一枚玄黄钱，三界通用，天下畅行。

    三百号人均是杨家界东海畔周遭万里的青年才俊，有小家族子弟，有普通人家出身，有贫寒孤苦出身，皆一心修剑，要做那潇洒跋扈的大剑仙。“离渊号”妖云舟的随舟守护，本是一位草木六品的道家真人，但由于这一舟客人不太一般，身系东海之域气运，金蟾宫主特下法旨，命一位常年在福地修行的地祇境江湖五品大真人随行。

    这位名叫杜晦朔的中年道人一身气息掩藏，站在船头，如若常人，听身边少年叽叽喳喳艳慕着“一剑劈开银河，一剑锦绣万里”的剑修气象，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是我杨家界青年才俊，道法兴盛之地，偏偏求什么剑？有什么好嘛，就是帅了一点。仅限于此，嗯，勉强再加个杀力无双吧。就算这样，哪有我道家清静无为求真我的意境悠远？井底之蛙，毫无眼光。

    云山雾海，一路平安。杜晦朔开心着呢。

    因为云山雾海骤起恶浪，离渊号的行程被耽误十余天，错过了冥剑山新人试炼会的开幕日期。但影响不大，新人试炼会将整整进行三个月，本意就是照顾这些跨界远游的少年少女，不致于因为某些难以预料的意外白跑一趟，毕竟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勤俭持家，俭以养德，才是王道。

    昨日，离渊号离开云山雾海，正式进入张家界上空。

    此刻，正路过南部一处浩瀚平原。眼下正值金秋，成片水稻成熟。白云悠悠飘荡，璀璨霞光万道，照耀着大地熠熠生辉，宛如一幅金秋收割图。

    一位少年问同伴：“冥剑山的问剑大会开启后，咱们舟上这位大真人都会施展雾里看花神通，让大家一睹那些人鬼境小剑仙的风采。今天怎么还没开始？你说，大真人不会是忘了吧？”

    同行少年忧心忡忡：“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一缕无形气机倏然落在少年后脑勺，像是轻轻挨了一耳刮子。

    杜晦朔心里不忿：“老子我堂堂地祇境的江湖五品大真人，会睡过头？”

    右手双指并拢，轻轻滑动，两横两竖，勾勒出小小正方之形，从中间忽又单指划下。轰然一声，离渊号妖云舟甲板上空出现一块长约五丈宽约三丈的雾气，整整齐齐，如刀切成。随即，一道裂痕自中间开始蔓延，雾气消退，露出一幅剑气冲天的仙家福地。

    “大真人万岁！大真人真棒！”

    “雾里看花又开了咯。”

    “快来看冥剑山问剑大会。”

    这道雾里看花神通实际上算是一道法阵，不算古怪强大，但绝对实用，传播度、实用度堪称第一。三界剑修、道修、妖修、鬼修、阵修、器修等等百万宗门，皆可布置雾里看花法阵，每逢宗门盛事，打开阵法禁制，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可以用雾里看花神通看遍现场发生之事。当然，它的作用不仅限于此，还可以传信、公告、示警等等。被观看方占据主动权，可以随时切断法阵，或对其中某位单独开放，形式繁杂，以需求为主。

    ——

    雾里看花，纤毫毕现。

    这座名为冥剑山的仙家剑修宗门，不愧是修剑第二。

    山脉东西走向，绵延五百里。大大小小二十四座山头，加上山谷湖泊河流形胜之地，孕育出众多修行福地，号称“二十四峰，三十六洞。”

    问剑大会和试炼会均设在冥剑山中央主峰天门峰脚下的问剑广场。

    天门峰拔地而起，高绝四野。千丈峭壁之上，忽又豁然洞开，洞若天门，朗阔巍峨，有无数剑气纵横其中，或凌厉，或诡谲，或锋锐，或阴寒，或光明，气息万变，尤为可怖。疑似冥剑山某位剑仙老祖挟一剑而破天门，留下跨越炼日一品天神境的剑意存在。

    剑意天门，素为冥剑山禁地，同时也是掌教悟剑之地。

    问剑广场，人山人海。二十四峰，三十六洞，各脉弟子齐聚此处，给自己暗恋的师姐师妹加油打气送祝福，给同穿一条裤子的师兄师弟呐喊助威。有夸张者，甚至以红布条幅写字，然后两位高大俊秀青年高高举起，全场来回奔跑，狂热之情，可见一斑，真不愧是张家界剑心单纯的赤子情怀。

    仔细看去，那红布条幅上写着：

    剑心撑舟天作岸 问剑三界我为峰——冥剑山第一天才小剑仙 · 韩述秋

    远在千里之外的道门大真人杜晦朔看了，止不住一颗纯粹无为清静心，低声骂了一声：“好狂妄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脸皮何在？”

    问剑广场，同样有人怒骂：“要脸不要？冥剑山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又有少女剑修牙尖嘴利道：“比不上韩师兄天纵奇才，就来诋毁，你们倒是要脸不要？”

    有人一团和气和稀泥：“不要吵了，韩师兄剑意无双，只是做事张扬一点，无伤大雅。”

    “狗屁不通！明明可以突破地祇境，却一直停在乘天七品，和我们打架，就是不要脸。”

    冥剑山门风：不伤天害理，不邪魔外道，一切皆可为。

    熙熙攘攘无人管，吵吵闹闹门风正。

    一道白色身影站在一块巨大门板上，从问剑广场上方的剑意天门边缘缓缓而来。众人大惊，哑口无言，万籁俱静。

    哪里是什么门板？明明是一柄宽约两尺长约一丈的重剑。

    剑意天门，冥剑山禁地，等闲者触之即死。此人居然从边缘出来？这是闯天门成功了？

    白衣人看似缓慢，实则迅疾，转眼抵达问剑广场，露出面容。是一位约莫三十岁年纪的男子，五官端正，目光清澈，不说英俊倒也耐看，却留两撇精心裁剪的小胡子，颇为滑稽。身材高大，挺拔如松，小肚子微微凸起，瞧着必是贪吃贪睡少运动。

    三十岁的白衣青年御剑而立，环视人山人海一圈，随意拱手道：“冥剑山第一天才小剑仙 韩述秋，见过各位师长，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轻轻甩了一下长发，以示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