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山神祭祀（一）
魁国开平十八年，阳春骤热，雷羽山脉忽降暴雨。
其势横压天地，崩云裂石，大雨三日不散，恐有异象发生。
如今半年过去，那场暴雨却仿佛就在昨日。
雷泽山脚下，一位风尘仆仆的书生伏于巨石之上，笔墨纸砚码放整齐，前方放着一幅巨大的画卷，画中青山耸峙，气势苍茫，卷首题名《山泽图》。
书生远眺山野，时不时眯起一只眼睛，或举起手中毛笔横竖的比对着，像是在测量着什么，眺望一会便在身前的画卷上描上两笔，不知过了多久，书生提笔收卷，疲倦的舒展了一下身体。
“呼，这雷泽山终于画完了，啧啧，峰腰鹤漆，藏风聚气，倒是一处宝地。”
书生默默将手中的画卷放入一旁的书箱，此类画卷，书箱中至少有二三十卷。
书生名范烨，自弘基皇帝登基，便大刀阔斧的对朝廷进行改革，广纳天下英才，这范烨虽没什么高深的修为，但凭借一手祖传的五龙望气术，可寻龙定穴，望三川五岳之风水，愣是抢到了一份书院的名额。
如今随其老师测绘魁国山川大泽地形，同时也是在暗中调查魁国各大妖王灵主的情报信息。
“根据情报，这雷泽山附近应该有村落驻扎，想来倒是可以略作休憩”
范烨满脸苦笑，自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好好休息，如今总算有个歇脚的地方。
想当初老师拍着自己肩膀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自己还踌躇满志的背起书箱以为要干一番大事业，现在想想那老贼临别时奸计得逞的笑容，真想一把将他的山羊胡子揪下来。
“书院那些教习看起来满腹经纶，温文儒雅，实际上一个个精的跟老狐狸一样，专门可着自己学生坑，也不知道谁起的风气”
范烨腹诽了一句，当初本以为自己进了书院未来便可平步青云，可谁能料想如今天天奔波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然而抱怨也没用，现在自己的前途全捏在那老头手里，只能打碎的牙往肚子里咽。
人人都喊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但世间又有几人不是为了仕途，财富而奔波一生？
范烨自顾自的安慰着自己，然而脚力不坠，半晌，一排排鳞次栉比的房屋便出现在书生的视野中……
瓦山村，坐落于雷泽山山脚下的一座偏僻小山村，世代以耕作捕猎为生，因为地处偏远，所以朝廷对此类村落基本无暇监管。
瓦山村村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靠在大树下悠哉的抽着旱烟，吹出的烟圈毫无拘束的在空气中扩散着，突然，老头目光一愣，不知何时村外迎面走来一位白面书生。
书生风尘仆仆，一副穷酸样，一身青色长袍都被洗的开始泛白，不过即便如此，却依然干净整洁。
“小生范烨，乃京都书院学生，今日穷游至此，可否叨扰先生为小生寻个住处歇息几日？小生会付些银两，必不会白麻烦您。”
范烨双手作揖，谦逊有礼的向老头询问道。
然而老头却一脸警惕的上下打量着范烨。
“外面的人？”
“是，小生来自京都书院”
范烨恭敬的回答道，然而老头依然仔细的打量着范烨，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放下戒心，慢慢回答道：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这样吧，你跟我去见一下村长，到时候让他安排你就好了”
范烨一听对方没有拒绝，顿时心中一喜，虽然好奇对方为什么这么警惕自己，但目前找个住处才是最重要的。
“劳烦先生带路了。”
范烨跟在老头身后默默的在村子中走着，村子不大，但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村中的老人孩子时不时的探头，好奇的打量着范烨，这种偏远山村，可能五六年都看不到一个外乡人。
不久，范烨便被带到了一间宽敞的木屋内，屋中一位布衣老者正与身旁一身黑袍的身影交谈，看到老头带人进来，惊讶的看了一眼。
“呦，老黎，你这家伙怎么有空来这了？你旁边的人是？”
“村外头的，想要在咱们村留宿，你看看咋弄”
老头也不嘘呼，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自顾自的在一旁抽起了烟。
“小生范烨，来自京都书院，穷游至此，想要在此借宿几晚，还望先生能够收留”
范烨见状双手作揖，恭敬的对着布衣老者拜去。
“书院？”
布衣老者惊讶的看着范烨，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黑袍身影，后者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出声。
“哈哈，我年轻时曾在外面呆过一段时间，听说书院中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布衣老者哈哈一笑，见一旁的身影并未反对，便客气的开始招呼起范烨。
“哪里哪里，先生言重了，小生不过一介穷书生，还望先生可以收留几日”
范烨谦逊的回应道。
“唉，叫我王村长就好，既然是书院来客，我们瓦山村自然欢迎，老黎，我记得你那有间厢房没人住，要不你带着范小友先去住几日？”
王村长看向一旁的老黎，后者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将烟枪在地上磕了磕，倒出里面的烟灰，这才直起身。
“跟我走吧，刚好老婆子的饭快做好了，你也能吃个饱饭。”
老黎呵呵一笑，家中好久没来客人，估计厢房落了一层灰，刚好可以趁着吃饭的时间稍微收拾一下。
范烨听完大喜过望，连忙告谢，便准备跟着老黎前去休息，这时村长叫住了他，又提醒了一句。
“范小友在村中留宿可以，不过要记住一点，晚上千万不要出去，如果小友不能遵守这一点，到时王某可能就要将小友请出村子了”
村长的话让范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想来是人家什么习俗，便也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范烨走后，村长却如同变了个脸色，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黑袍身影。
“神使大人，刚才您说这事……难道就不能再换个条件？”
“休要再提了，村中的瘟疫便是山神发怒所致，如果再不献祭山神，恐怕还会有更恐怖的的事发生，莫不成你想亲自感受一下山神大人的怒火？”
一旁的黑袍身影幽幽的说，声音低沉而嘶哑，听得一旁的村长头皮发麻。
“不敢不敢，只是能否劳烦神使请求山神大人再通融几日，至少再让那孩子跟亲人多呆上两天……”
村长面露苦涩，自己作为一村之长却保护不了村里人，如今山神发怒，更是要献祭孩子来保全村里人的性命……
“哼，最迟三日，否则山神大人真的发起怒来可就不是一个孩子能够解决的了！”
一旁的黑袍身影生气的回应道，吓得村长赶忙点头答应。没办法，村中的怪病只有神使能解决，再拖下去，恐怕一村人都要没命。
瓦山村西侧，范烨跟着老黎走进一间木屋内，刚一进门老黎便朝着屋内大声招呼。
“嘿，老婆子，饭熟了没啊？”
“嚷嚷什么啊，那不就在桌子上呢吗？”
只见里屋里走出一位忙碌的老妇人，手中还端着一笼包子，然而看见老黎身旁的书生立刻慌了神。
“害，你这老头子，怎么来了客人也不提前知一声”
老妇人将手中的包子放下，连忙整理了一下着装。而一旁的范烨见了妇人赶忙自我介绍起来。
“小生范烨，穷游至此想来借宿几日，叨扰到二位了”
范烨不落礼数，恭敬的对妇人拜道，然而眼神却突然停在妇人身上，神色略有变化。
“哪里哪里，范公子仪表堂堂，一看便不是一般人，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辉，老妪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范烨，越看越喜欢，读书人就是比村里那些糙人秀气，便是谈吐也气度不凡。
两人你来我往，相互寒暄着，倒是一旁的老黎听得不耐烦，连忙打断道，
“你们读书人就是墨迹，再聊下去饭都要凉了，小子，会喝酒不，陪老头子我喝两杯？”
老黎也不与范烨讲究，抓起桌上的包子就吃了起来，看的一旁的妇人满是一脸嫌弃，心想自己当初怎么眼瞎嫁给了这么一个玩意。
“哈哈，公子莫怪，我家老头是个糙人，向来直来直去，但其实为人老实本分，公子习惯就好”
“公子不妨先坐下吃些东西，老妪再去烧些东西，你与我家老头也可以吃的尽兴”
妇人挂不住面子，但也不能就让客人这么站着，连忙让范烨坐下，自己也好趁机去收拾一下屋子。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范烨对此也司空见惯，毕竟自己经常借宿，也知道如何应付。
说罢便与老黎相对而坐，把酒言欢。
这老黎确实如老妇所说，虽然说话直来直去，但性格却老实豪爽，山里人倒是一如既往的纯朴。
不一会，一老一少，就喝的昏天黑地，老黎说着自己的前尘往事，范烨给老头讲着自己的穷游见闻，不一会两人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哈哈，范老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就比我这老头还有见识，果然不愧是那个什么书院的学生，嗝～”
老黎打着饱嗝醉醺醺的拍着范烨的肩膀，一开始自己还有点嫌弃范烨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百无一用是书生，然而真交谈起来，才知道对方是真的有学识，喝起酒来更是千杯不醉，直接陪着他喝了个尽兴。
“老哥言重了，小子不过整日游手好闲，游山玩水而已，那比的起老哥经验丰富”
范烨陪老黎喝了一大壶酒，也脸色潮红，但依旧思维缜密，仅仅微醺的样子，然而虽然嘴上陪着老黎喝酒，心思却一直飘向他处。
老妇人就在两人旁边端茶倒水，心里也是高兴，自家老头好久没喝的这么开心过了，作为妻子自然也愿意陪着他们。
范烨与老黎继续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大有一副不喝到昏天黑地誓不罢休的架势，然而聊着聊着，范烨却突然话风一转，转头聊起了妇人。
“黎老哥能有郭大嫂陪着，当真是老哥的福气啊”
“欸，那可不，当初追你郭大嫂的人多了去了，那家伙，人山人海，最后还不是被老头子我抢到了手？”
老黎想起当年风光往事，顿时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恨不得带着范烨再看一遍自己当年的春风得意。而一旁的老妪更是羞红了脸。
“哈哈，老哥雄武，即便现在老哥依然威风八面，不落当年风采啊”
范烨又给老黎倒了一杯酒，举杯跟老黎碰了碰。
“欸，那可不，整个村子谁不知道我老黎，就是老王那家伙喝酒都惧我三分”
老黎喝醉了酒，胡言乱语起来。
“哈哈，老哥确实神勇，不过我看郭大嫂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虽然面色红润但却跟脚虚浮，似乎有些劳累过度？”
范烨醉翁之意不在酒，自从他进这屋里开始，他的心思便一直落在一旁的老妪身上，因为他意外的发现那老妪印堂发黑，阴气缠身，怕是遇到了什么邪祟之物。
自己祖传五龙望气术，这种小事自己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那老妪脸上的红润也不是正常之色，而是气血逆转的潮红色。
“公子简直神人，老妪还真遇上些难事，公子莫非还精通医术？”
一旁的郭大嫂顿时一惊，简直如同看神仙一样看着范烨，这位公子怎一眼看出自己的处境？
“哦？大嫂可否给小生简单说说？小生虽然并不懂医术，但祖上传了些本领，想来可以帮一帮大嫂”
果然如此！范烨在听到妇人的话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然而那些东西可不是凭借医术可以治的了的，想来是什么污秽之物。
不过正当范烨想要继续追问时，一旁的老黎却从酒醉中惊醒，猛地打断两人谈话。
“嘿，妇人之言，能有什么大事？还是不要说出来免得拂了范老弟的兴致，来来来，咱们继续喝酒！”
那老黎似乎清楚事情缘由，却躲躲闪闪，避而不谈，甚至给老妪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闭嘴。
范烨见状心领神会，也不与老黎继续探究此事，而是端起酒杯又开始陪老头喝了起来，仿佛刚才的谈话只是自己无意中说出来一样。
就这样，两人竟然一直从中午喝到天黑，之后范烨旁敲侧击，神色越来越精彩，反倒老黎再也挺不住，闷头就睡，范烨便与老妪告了别，起身去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