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再繁华的城市，也会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皇城之下，也会有藏在阴影中，为了活下去而苟且偷生的人们。
贫民区，一个本不该在平京出现的地方，隐藏在平京城西南方的角落。
腐朽残败的房屋，歪斜的房梁。
道路两旁散发着特有的烂菜味，衣服上打满补丁的孩子光着脚跑过，有人透过虚掩的窗户，观察着两名不速之客。
前方传来激烈的犬吠，一只狗露着尖牙，向着黎奇他们发出低声的嘶吼。
眼前的狗缺了一只眼睛，浑身的毛发沾满了泥泞油污，伸出爪子中黑色的指甲，看上去极为凶恶。
黎奇的态度相当平静，他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这只面相凶恶的狗。
对于周遭怪异的情况，殷红并没有感到不适。陈朽的臭味也好，怀有敌意的眼神也罢，对魔息宫的暗部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
动物对自然恶意的感知程度，比人类要敏感得多。
兴许是意识到了殷红身上散发的杀意，狗的低吼逐渐转变为呜咽，随后掉头飞速逃跑。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殷红并不认为黎奇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可她想不明白黎奇来这种地方的原因。
没有正面回答殷红的问题，黎奇的视线望向道路的尽头，反将新的问题抛给了殷红。
“在你看来，什么最容易吸引人们的关注？”
殷红想了想，给出了她的答案：“外貌？穿着打扮？”
诚如殷红所言，外在的形象很多时候会吸引他人的目光，极端的外貌，夸张的服饰，都将成为吸引他人的东西。
黎奇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
“那你说是什么？”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声音与气味也可以。”
黎奇侧目看向一旁的房屋，示意殷红一同看去。
“在有遮掩的情况下，目光所及是有限的，而气味与声音，则是非主观情况下能获取的东西。”
殷红捏了捏袖子，不解的追问此话的含义。
黎奇微微一笑，轻声开口：“闭上眼睛。”
殷红怪异的看了黎奇一眼，随后老实的闭上眼睛。
只听黎奇缓缓说道：“现在你看不到我的身影，却能听到我的声音，明白了吗？”
听到黎奇的话，殷红猛地睁开双眼，像是抓到黎奇的漏洞一般：“那点了穴，不就听不到了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黎奇微微垂眼，微笑着看向眼前沾沾自喜的殷红，接着说道：“继续走吧。”
殷红不满的走在后面，怨念的看着黎奇的背影：“你还没和我说，我们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找一个人。”
“找谁啊？”
黎奇沉默须臾，温声答道：“找一个，可以通过声音吸引他人注意的角色。”
殷红不明白黎奇在找谁，甚至在那天离开平京，黎奇都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
而离开平京之后，这样的“寻找”还发生过数次。
每路过一个新的城镇，黎奇都会去当地穷苦街道，寻找那所谓的角色。
殷红不止一次问起黎奇，找这种人的作用是什么。
黎奇对此总是微微一笑：“时间到了你自会知道。”
在回到安郡附近时，黎奇依旧重复着这样的“寻找”。在回到山间之前，黎奇买了一些胭脂水粉，以及，艳色的衣服。
除开每日抄写重复的内容，黎奇会在余下的时间里，悉心教导殷红如何梳妆打扮。
赤红的口脂，纤柳的细眉。黎奇仿佛会法术一般，在殷红的脸上不停的画来画去。
看着镜中的自己，殷红的第一反应是感到怪异。
“……这不是我。”
殷红说不出那种奇怪的感觉，坐在镜子前的是她，镜子里的人一举一动都由她主宰，可她却始终觉得奇怪。
“我的眼睛不是这样，眉毛也不是，嘴巴也不是……”
殷红不停指着自己的五官，将自己的感受告诉黎奇。
“你觉得不好看吗？”
“……不是，好看。但是……”殷红的眼睑垂下，她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好看的衣服妆容，与先前的殷红有着天壤之别。
学会了如何打扮自己之后，黎奇开始教殷红，言行举止间的优雅气质。身为女子，要如何微笑，如何展露身姿，如何在举手投足间蛊惑他人的心……
殷红不明白，她好像从头到尾在装成另外一个人，一个风华绝代，举止迷人的绝世女子。
殷红不止一次呆坐在镜子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对自己感到疑惑。
那天，殷红用着黎奇教的方法，在举手投足间暗示着黎奇，她凑到黎奇耳边，用着绵糯的语气问道：“你可喜欢，这样的殷红？”
洁白的手指从黎奇的侧脸向下划到下颚，殷红轻轻歪头，双眼压低，指尖轻点黎奇的喉结。
黎奇微微抬眼，一如往常一般，笑容亲和温柔。
“进步很大。”
殷红靠在黎奇的肩膀上，娇声叹道：“可你一点不曾动摇，这也能称为进步吗？”
空气一时凝固，黎奇沉默良久，轻叹出声：“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那我该浪费在哪里！黎奇，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谁？”
殷红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委屈，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像个孩子一般撒泼怒吼，质问着黎奇。
殷红自记事起便被扔入了那个黑暗的暗部，她不懂世事，不懂人情世故，哪怕是对黎奇的感情，她也弄不明白。
是黎奇教了殷红许多，甚至可以说殷红现在的所有，都与黎奇息息相关。
“我一直……一直觉得，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可以忘记所有的不快乐，可是……可是，我……”
殷红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的妆容被袖子擦得脏乱不堪，她却没有心思在意那些东西。
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女子，黎奇沉默良久，走到殷红身边蹲下，仿佛安慰孩子一般，将手放在殷红的头顶，轻轻抚摸。
殷红一巴掌扇开了黎奇的手，她对自己的这一举动感到吃惊，她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黎奇，声音越发哽咽。
“我……我不是有意……”
“恩，我知道。”
这句话反而激怒了哭泣中的殷红，她使劲抽了抽鼻子，说道：“是啊，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那天，殷红哭了很久，哭到双眼红肿，嘴唇干裂声音沙哑，最终趴在黎奇肩头睡着。
黎奇举止轻柔的将殷红抱到床上，拭去她脸上哭花的妆，然后静静的离开。
第二日，石室中的气氛尤为尴尬。
殷红抿了抿嘴，小声为着昨日的失态道歉。
放下执笔的手，黎奇抬眼望向殷红，缓缓开口：“我有事告诉你。”
……
听完黎奇的讲述，殷红的眼睛略略泛红。她仰起头，向着黎奇摆出一个灿烂却扭曲的笑容。
“我知道了。”
黎奇双眼微垂，避开殷红的视线，轻声说道：“你可以选择离开。”
“为什么离开？”殷红抽了抽鼻子，坐到黎奇对面，哑着嗓子笑道：“毕竟你教的那么多东西，不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