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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番外五(清平与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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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金摇在四十四年三月下旬下令让修撰院史官重编岁清史,四月下旬,还是政事阁大臣的欧阳臣清挑了个不忙的时候,带着自己所写文章去了趟修撰院。

    他写了不少文章,都是他所知道的,欧阳家先前的所作所为。

    他把那些文章交给了上官立心,上官立心道:“多谢欧阳大人。”

    欧阳臣清低头轻笑一声:“上官史卿,您若不嫌弃,可唤我表字;若嫌弃,您就直接唤我欧阳忠。”

    只听上官立心道:“既然如此,臣清唤我为立心就好。”

    欧阳臣清怔愣一瞬,似是根本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上官立心翻看着他带来的文章,突然发问:“如今岁清史重编,臣清可曾想过自己在史书上的后世名?”

    欧阳臣清知道上官立心不是在讽刺他,他沉默着理了理袖口,而后笑道:“没想过,我做的事太多,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了——上官……嗯……立心你先忙,我不叨扰了。”

    上官立心与他行礼作别。

    他走出修撰院,回想着方才上官立心的问话,又想起了自己先前故意写的一篇《点绛唇》。

    他做过不该做的,又做过一切能做的,是清是浊他早已不在意,他只把自己的生平置于史册,至于是非功过,便皆予后人评说。

    ————

    当日晚,还住在魏府的周魏二人收到欧阳臣清请人送来的一封信,信中只说了叶岑邈与周子安具体的所葬位置。

    周子宁莫名其妙:“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当面说?”

    魏子渊沉思片刻,拉着周子宁就往外走:“圣上登基那天他要自刎被我拦下了……可能得出事。”

    彼时,欧阳臣清正靠在护城河旁的一棵树下喝酒。

    可能是酒劲正上来,他想起了不少旧事。

    他十二岁那年,偶然一次外出,在路上碰见了上官立心和温江月。

    他主动上前和二人打招呼,上官立心规规矩矩地给他回应,温江月却偏过头不应声,只当没看见。

    三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十二岁的欧阳忠其实也知道他们不爱搭理自己。

    他当时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因为他姓欧阳。

    他也没和二人多说什么,只看了看上官立心手中的一支红梅,道:“红梅开得不错。”

    他与二人作过揖,也不要他们的回应,就径直离开了。

    身后的温江月小声说了句:“他说这花好看,我不想要了。”

    温江月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这句话他听见了。

    他又想起四十三年北蛮使臣说要娶清平公主。

    他当时错愕了一瞬,却被欧阳成捕捉到了。

    回到丞相府后欧阳成对他说:“你喜欢长公主?你要是喜欢就娶了,北蛮那边再谈。”

    他承认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犹豫了一瞬。

    但他说:“儿不喜欢,让她去北蛮吧。”

    其实他心里已经在想办法怎么能把她留在京城。

    不说大局需要她,只说……

    他舍不得。

    他知道自己满身泥污满手鲜血,根本不敢多想,只求能远远地看她几眼,哪怕她对自己恨之入骨都无所谓。

    他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因为他不想用自己的卑贱去折辱她。

    他喝了最后一口酒,脚步虚浮地走近了微风下荡着涟漪的护城河。

    他自认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跌进了深夜中映着点点灯光的河水。

    河水包裹住他的身体,他不自主地挣扎了两下,已经呛了水。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快撑不住时,有人把他托上了水面,并和旁人一起把他弄上了岸。

    他坐在地上咳了半天的水,才抬起头,看见了湿透了的魏子渊,和一旁皱着眉提着灯的周子宁。

    ————

    第二天是上朝的日子,结果欧阳臣清和魏子渊因病告假,周子宁言旧伤复发也告了假。

    唐金摇:“?”

    大臣告假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这三个人赶在了同一天?

    巧合有点过头了吧?

    于是散朝后,唐金摇差人去送药材,唐锦晏又代替他往三个人各自的住处跑了一趟。

    她先去的魏府,只见魏子渊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

    唐锦晏:“?”

    魏子渊:“殿下勿怪,子宁确实是旧伤复发,昨日三更才睡下,现在还未醒,臣不得已告了假,还殿下与陛下谅解。”

    唐锦晏还想再问点别的,却被魏子渊委婉地堵了回去。

    她只能去找欧阳臣清。

    欧阳臣清自尽未果,被周魏二人救了上来,还因为进了个河病了一场。

    其实他病得不重,只是多少觉得脸面有点挂不住,便躲了一个早朝。

    他难得不想起床,窝在床榻上把脸对着墙独自思考以后怎么面对窘迫。

    他想得认真,唐锦晏动作又轻,他不知道有人进来。

    他只反应过来一只温热的手触上了他的额头。

    他一惊,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看清来人后表情空白了一瞬。

    唐锦晏让他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惊一乍的?”

    欧阳臣清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扯紧了自己有些松垮的中衣,人生中第一次结巴道:“我,不是……臣、臣……”

    唐锦晏被他逗笑了:“堂堂政事阁大臣怎么这样啊?您有点发热,陛下差人送了药材,我出去找人煎药。”

    欧阳臣清依然没缓过神,不知道是该先穿衣服还是先束发,他心底莫名想给唐锦晏掏出一块帕子擦擦手。

    他说:“殿下……不必。”

    唐锦晏已经走出几步,笑道:“您不如先更衣吧。”

    欧阳臣清收拾妥当,在唐锦晏的注视下默默喝了一碗药。

    他放下药碗,给唐锦晏递出一块帕子:“其实您不必来。”

    唐锦晏没接那帕子,只道:“陛下和我看您和二位少将军一同告假,有些疑惑。陛下政事正忙,我代他来看看。”

    欧阳臣清:“他们也告假了?”

    唐锦晏直觉他们三人必定有点牵连,便故意道:“是,周少将军肩伤复发,说是疼到没怎么睡,魏少将军也莫名病了。”

    果不其然,欧阳臣清脸色更窘迫了,他掩饰道:“是吗……臣回头去看看他们……”

    唐锦晏却问:“您给我帕子,是因为我方才碰了您的额头吗?”

    “臣……”

    他“臣”了半晌,也没说出下文。

    这几乎是在默认。

    下一刻,唐锦晏却牵上了他的手指。

    欧阳臣清顿时像被烫了一般,想收回手,可唐锦晏却死死抓着他,他也不敢真用力,便只能任她牵。

    “臣清,”唐锦晏轻声道,“抬头,看着我。”

    欧阳臣清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她澄澈的眼眸中若藏着星光,眼底的神色认真而严肃。

    她说:“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嫌你脏?”

    欧阳臣清不敢应答。

    唐锦晏只继续道:“你为什么要妄自菲薄?”

    欧阳臣清保持沉默。

    “你的那份你弥补过了,你父亲的那份不需要你来背。

    “你是曾经十六岁的殿试状元,那也是你真正的才学,你本该风风光光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想得如此不堪?”

    他凝视着唐锦晏的眼睛,低声说:“殿下,我姓欧阳。”

    唐锦晏让他一句话气得头疼:“姓欧阳怎么了?全天下姓欧阳的人都得死吗?”

    “臣不是……”

    唐锦晏深吸一口气:“你是觉得,我看不出来你喜欢我吗欧阳忠?”

    欧阳臣清立刻闭嘴了。

    唐锦晏松开他的手指,站起身离开,只给他留下一句:“反正本宫也喜欢你,还要说得多直接?本宫不在意过去,你凭什么配不上本宫,你等着向本宫提亲吧。”

    欧阳臣清一时忘了礼数,坐在原地愣神。

    她……喜欢谁?

    提什么亲?

    他低头摩挲着被她牵过的手指——

    我真的……配得上吗……

    ————

    那天过后,唐锦晏躲欧阳臣清,直接躲了三个月。

    唐金摇表示疑惑:“皇姐,你躲他干什么?不然我给你们赐婚,你看他敢不敢不答应。”

    唐锦晏却道:“不用,给他点时间好好想想。”

    唐金摇不解:“这时间有点长吧?”

    唐锦晏:“还是想想您的皇后吧,陛下。”

    唐金摇:“……”

    直到八月初,唐锦晏才不再躲,而欧阳臣清主动找来,送给唐锦晏一个匣子。

    匣子很重,唐锦晏打开,里面放满了各种首饰。

    唐锦晏被他这番举动惊得有些恍惚:“你……”

    欧阳臣清解释道:“臣……不知道殿下喜欢什么……”

    唐锦晏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感动,她只知道这人挺傻,一点都不会追姑娘。

    她玩笑道:“本宫是大越公主,这些本宫都有。”

    欧阳臣清以为她不喜欢,便伸手想拿回匣子:“殿下不喜欢的话……”

    唐锦晏后退一步,依然把匣子捧在手中:“本宫可没说不喜欢。”

    第二天,唐锦晏回了一块雕刻着梅花的玉佩。

    ————

    此后,他们一直保持着一种暧昧不清的关系,直到河晏元年,他们真正成了亲。

    欧阳臣清依旧不会讨姑娘高兴,甚至有时还会自卑。

    但他很爱他的殿下。

    唐锦晏见过夏侯卓一次,那时他身边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是他的夫人。

    后来她和欧阳臣清吐槽:“你看人家夏侯将军对夫人多主动,我和你怎么就反过来了?”

    欧阳臣清不说话,只珍重地吻了她一下。

    其实欧阳臣清想过,要在史书上将他与唐锦晏的关系抹去。

    但他最终没那么做,也没和别人提过他的想法。

    他不想让他的殿下因为他的自卑,在史册上无人可依。

    ————

    后世对欧阳臣清的评价褒贬不一,但从未有人否定过他与唐锦晏长达几十年的爱情。

    他们的故事皆录于史书,哪怕千年之后,他们都能在这些笔墨中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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