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负心皆是读书人
“诶。。你们等等我啊！”
燕小六反应过来，追着杨康的脚步向着陈府大门跑了进去。
边跑边搓了搓手臂，自言自语的念叨着：
“他娘的，这大夏天的，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六月的傍晚，夜幕笼罩着整个来福镇，陈府院宅中的花草上，却隐隐蒙上了一层霜。
。。。。。
“阿嚏~”
陈府的主厅内。
杨康坐在入门正对的主家红木椅上，背后的大剑横卧在膝间，闭目养神。
燕捕头揉了揉打喷嚏发酸的鼻尖，看着幽幽夜色覆盖的大厅，心里发怵道：
“小杨道长，要不我们掌个灯？”
看着闭目的小杨道长半响没有回应，安静的闭上了嘴。
月光照下，陈府一片漆黑的大宅更显上了几分幽深。
大宅主厅的装潢华丽，即使借着月光依旧显眼。
楠木的立柱下环绕着一圈名贵的红木家具，古董名画花瓶装点，丝绸的地毯盖地。
不愧是大户人家。
豪无人性。
小女孩秦大宝，好奇心大起，哪里见过这么金碧辉煌的大房子，在一旁坐不住。
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像是个顽皮的小猴子。
杨康并没有制止她，倒是燕捕头护在一边：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是前朝的名画啊，不能丢啊。”
说完将小女孩撩起的画卷一把接住，缓缓的插进了画篓中，小心翼翼。
“嘻嘻，真好玩。”
小女孩银铃般的笑着，摸摸厅前的大花瓶，抱抱厅内的大柱子，身后的燕捕头在一旁紧张兮兮的跟着，生怕破坏了主家这价值不菲的物件。
入夜的来福镇静悄悄的。
一阵阵微风吹来。
柳梢摇曳。
“喵~~~”
突兀的一声猫叫，惊的燕捕头一身冷汗。
回头口中一声暗骂。
而坐在大厅正中的杨康，缓缓睁开了眼睛。
“有东西来了。”
嘴里小声念叨着。
此时大开的厅门一股股过堂风直钻而入，寒意更甚。
燕捕快抄起身边的小女孩，直奔到杨康身边，紧张的看着四周
“小杨道长，那东西来了？”
说完紧了紧伏在挂刀上的右手，吞咽了一口唾沫。
杨康点了点头。
寒风凌冽。
“喵！！！！！”
猫叫声乍起，与方才不同，尖锐刺耳。
声音离着大厅越来越近，渐渐的猫叫声变成了一声声女子凄厉的抽泣声。
让人毛骨悚然。
“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我乃来福镇缁衣捕头燕小六，还不速速现身。”
握着挂刀的手肉眼可见的有些颤抖，冷汗浸湿了后背，燕捕头壮胆的一声大喝。
杨康手指轻敲着湛卢的剑身，一双眼睛盯着厅门。
背着月光一只黑猫幽影出现在了陈府大厅的门口，随着阵阵的抽泣，幽影一变，一道身披黑裙的身影出现在了陈府大厅门口。
猫影化作的女子黑裙裹身显得有些臃肿，但仔细看去，这黑裙又像是一套盛装的敛服，配上黑裙上方的一张面色惨白，五官妖异的脸，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突兀怪异。
杨康在看向它时，能感觉到这个身影也在打量自己与一旁的燕捕头跟小女孩。
良久，厅门口，一声凄厉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
“男人都该死！！！！”
张牙舞爪，白面竖瞳。
盛夏三伏，如坠冰窟。
杨康蹙眉，沉声道：“我不知你蒙受了何等冤屈，要这一个宅子的男人来陪葬，纵使千错万错，你也不该滥杀无辜。”
这是杨康第一次跟人以外的物种交流，他不确定此时在眼前的这姑且称之为“女人”的怨灵跟自己能否有效交流，但该说的道理还是要说。
“小杨道长，莫要与它多说，这女鬼怨灵根本是没有灵智的，快收了他啊！”燕捕头在一边急促的小声道。
说着缓步移动到杨康身后，双腿有些打起了摆子。
杨康摇了摇头。
怨灵这种东西若不是有着怨气根本无法形成，他不想它们再怀着怨气魂飞魄散，起码不要在自己手上。
杨康又道：“我知你心中有怨，纵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你也不该用伤害杀戮的方式来消除怨气仇恨，此番你也不能善终，何必呢？”
寒风乍起，门窗被吹的哐当作响。
“呵！呵！呵！呵！！！”
一阵怪异的冷笑声在屋内传开，寒冷刺骨，怨气冲天。
伴着笑声。
杨康的眼前开始出现了幻觉。
江南水乡烟雨桥头独撑细伞的自己，接济了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初识无意，再见时这小乞丐不仅满腹经纶，更是附近小有财气的商行掌柜，相貌堂堂。而自己也到了亭亭玉立的出嫁年纪。
一来二回，在男子悉心的追求下，自己与他暗生情愫，奈何家中父母不允，书生世家，不愿与商人为伍，自己不顾家中反对，撇下父母，与男人私定终身，连夜私奔。
不料途中遇到山贼，男人巧言令色抛下自己，独自离开，结局可想而知。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夏天，荒野中，腐烂发臭的身体，随着自己脸颊上的眼珠滚落。
自己肮脏的躯体，在一片乱葬岗中被野猫啃食殆尽。
“哎。。”
一口浊气在杨康口中吐出，清醒过来，感同身受。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看着身后还满眼无神的燕捕头，知道他还在经历着女子的痛苦，倒是被他抱起的小女孩秦大宝，此时正用小手指暗暗戳着杨康的后背。
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看来着幻觉只针对男人。
不用分说，此间的女主角必然是面前化作怨灵的女子，而那负心的男人则是这陈宅的主人陈茂生。
怨气冲天，这女子化作的怨鬼她何错之有？
陈府内堂里凝起了霜。
杨康思肘片刻，心中已有答案。
开口道：
“陈茂生固然该死，可这一屋的家丁又是何其无辜，世事哪有尽如人意。”
杨康说着提起了手中的湛卢剑，剑身宽厚，迎风发出阵阵吟声，接着道：
“你既然决定了与他私奔，那你就要承担你选择的后果，这世上的事纵然是要分别也只有好坏，哪来性别的对立。”
“男人该死！！该死！！”尖锐的声音重复着。
女子惨白恐怖的脸上，邪意癫狂。
“哪有什么男人就必须该死，男女的对立，并不是你一人的仇怨就能给出评判，该死的是那些做尽恶事，却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的混蛋。”
杨康语罢，不再犹豫。
剑身提起，摆臂挥去，长虹划过。
“就好像现在的你，滥杀无辜，与那些恶棍混蛋，又有什么区别。”
一声龙吟。
剑气直朝怨鬼扑去。
杨康经历过幻境的感同身受，知道这其中的仇怨并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化解。
如是心软只会增加更多的受害者。
果然。
自己还是发表不了主角的演讲。
“啊！！！！！”
凄厉的叫声再次从怨鬼口中传了出来。
十指成爪，自己就是用这双手一丝一丝的刮下了那负心男人的血肉。
“男人都该死，都该死！”
尖锐的声音不知如何从那喉咙中发出，重复着刚才的话语。
张爪凌冽的抓向了射向自己的剑气。
果然跟怨鬼来说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龙吟乍起。
剑气毫无悬念的击溃了的怨鬼的双爪，穿透了怨灵的躯体，怨气溃散。
此间
事了。
点点星光下，寒风被夏日的凉风取代，柳梢轻舞着。
厅门外，女子的身体开始消散。
杨康疾步向前，抛下手中的湛卢大剑。
缓缓张开怀抱，人鬼殊途，即使可以靠着怨念与灵力攻击，但鬼物是没有肉体的。
消弭的虚影中，杨康还是一把“抱住”了她。
听师傅说过，怨鬼此物已经不能入轮回，不得转世投胎，被三界弃之。
它们放弃来生种种希望，只为今生了却心愿。
佛门不渡，道法不容。
消散的虚影中，女子空洞的竖瞳，多出了几分神色，看着“抱住”自己面容俊朗的小道士。
愣愣出神。
恨意在眼中闪动。
江南若是再落雨，悔把卿心暗许君。
“我可以理解你。”
杨康轻声说着。
世事哪能尽都完美。
微风拂过，三伏的夏日，响起了知了的夜鸣。
“好了，接下来去的地方，没有乱葬岗那么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