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希望我能再庇佑你一万年
穆玖想起有一年他们过除夕的事情。他们总习惯于除夕那天晚上跑到喻珉砚的小院子里，带上锅带上吃的，很早之前许承枫和萧佑宏就在后院那儿搭了个小灶台，就是为了逢年过节可以来吃上一吃。
喻珉砚自己待在那时，是极少生火的，一般都会有人送过来。
只是萧佑宏他们几个觉得这样实在太没意思了，每年都自己带材料来，亲自动手丰衣足食。
喻珉砚也任由着他们闹腾。
那年穆玖突发奇想，建议道：“我们做个大杂烩怎么样？”
冯桓：“怎样的大杂烩？”
“就是生个锅，在里面煮汤，汤好后再往里面下食材，什么都可以，就这样围成一圈一边下一边吃。这样也不是很麻烦，而且大冬天的，吃些热乎乎的东西多好啊。”
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采纳，冯桓道：“这样确实挺好的，做起来方便，想吃什么下什么，大家还能围在一起说说笑笑，气氛肯定很好。”
萧佑宏：“确实啊，我们还能开两坛酒，配这个……呃，这种吃法叫什么？”
许承枫想了想，提议道：“就叫火锅怎么样，简单直白，反正咱们吃的是一整个大炖锅。”
“有道理，火锅和好酒最配了！”
穆玖促狭地笑笑：“那三师兄，去师父那偷酒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啊？”萧佑宏哀嚎道，“怎么能这样，我会不会被师父赶走不让我吃火锅？”
许承枫拍拍他，安慰道：“不会的，节日里师父都比较好说话，顶多……就是不让你喝酒而已。”
“怎么能这样！那我不沦为和小师妹一样只能喝茶了吗？”
穆玖撇了他一眼，“喝茶怎么了？要不是我还没及笄，我怎会不能喝酒？”
“得了吧，你及笄了师父也不会让你喝的！”
不过事实证明，这年喻珉砚大发慈悲，让穆玖喝了一点。
太阳还没落下时，他们就拎着东西找来了——萧佑宏扛着口大锅，冯桓手里拎着一大袋素菜还有一些药膳，许承枫则是从厨房那讨了不少肉过来，主要是牛羊肉，还有几个鸡腿，而穆玖的任务，就是去找师父讨酒喝。
院子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穆玖偷偷溜进屋内，尽管她已经把脚步放的很轻了，还是在踏进屋时里面就传来喻珉砚的问话：“来做什么？”
穆玖心虚地笑了两声，先凑上前去献媚道：“师父，我们今晚上吃火锅。”
“嗯？”
“就是那种一个锅里面炖了好多东西的大杂烩。”穆玖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着，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很期待。
喻珉砚的回答简明扼要：“可以。”
“那我们！可不可以……”在师父的注视下，穆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不可以要两坛酒啊……”
她垂着脑袋，一只眼偷偷地瞄喻珉砚，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几乎要把他逗笑。
喻珉砚侧过头：“嗯，去地窖里拿吧。”
“真的？！”穆玖“嗖”地一下抬起了头，眼睛亮闪闪地像个小动物，“那我去拿了？”
“去吧。”喻珉砚挥挥手，他怕再说下去就真的忍不住笑容了。
当夜他们果真开了两坛酒，火锅里住满了肉和菜，香气扑鼻，他们都摩拳擦掌准备吃了，喻珉砚才从屋里走出来。
今夜天气很好，弯月清晰可见，无数的星星汇成不一样的形状延伸至远方。随着喻珉砚坐下后，几个人就开始热热闹闹地火锅之旅。
冯桓往里加了秘制调料，火锅汤汁浓郁，羊肉鲜嫩入味，蔬菜清脆可口，那几盘子肉险些不够吃，喻珉砚却没动几筷子羊肉，他都是夹些素菜。
当时许承枫萧佑宏他们年纪也很轻，半大的小伙子胃口最是好，一锅火锅吃完了还没见饱，于是商量着又下了一锅饺子。
“唉，咱们剩下的菜只够包些素馅的，肉都没剩了。”萧佑宏唉声叹气道。
许承枫：“有吃的就不错啦，你没见师父刚刚都没吃几口吗？那些个牛肉都进你肚子里了。”
萧佑宏反省了一下：“那明年多带点肉。”
冯桓：“……不应该是你少吃一点吗？”
说笑中饺子也煮完了，一人盛了一碗刚刚好，七八个饺子，就当是个宵夜。
喻珉砚一直待在院里，一盏酒喝了好半天，他沉沉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总有一种与热闹格格不入的感觉，就连背后的月光，都显得清冷。
这时穆玖端着碗走来，递给他一盘饺子，“师父，我还能再喝点酒吗？”
方才几人分了一坛半，还剩下一些，穆玖于是惦记上了。
喻珉砚看了她一眼，道：“喝吧，注意量就行。”
穆玖欢呼一声，又和萧佑宏一起倒起了酒，几个人瓜分着，没一会儿坛子便见了底。
大年初一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跨过来了，在酒水中，在笑闹里，在每一个隐晦的眼神下。
冯桓酒量不行，喝了一杯就倒下了，现在正睡得香；萧佑宏是第二个，他红着张脸，抱着许承枫就开始哭：“呜呜，大师兄，我不想练功了，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许承枫也有些醉了：“那你去向师父哭，我……嗝，我也要练功啊。”
萧佑宏抽噎了一下：“我不敢。”
是什么样的畏惧能让酒后吐真言都变成了酒后我不敢呢？
喻珉砚喝了一口茶，不置一词。
穆玖嗤笑道：“真是出息。”
最后师兄妹四人最清醒的居然是穆玖，她和喻珉砚一起把几个鬼哭狼嚎的师兄搬回了里屋，整整齐齐排了一列。
穆玖是准备回去的，喻珉砚住的位置不大，她又是个女孩，在这休息实在是不妥当。
天上忽然飘起了雪。
穆玖刚好在这时出来，不幸被呼啸的北风和雪花砸了一脸，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送你吧。”喻珉砚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冒出，她只感觉肩上一重——师父给她披了件自己的大衣，衣摆都垂到地上了，冷香伴随着一点点药草味窜入穆玖的鼻腔。
在这冬天里，这样清冷的香会更加明显，穆玖偷偷摸摸猛吸了两口。
当时喻珉砚把她轻轻往怀里一带，虽然两人中间仍有一些间隙，也知道师父只是为了给她挡风，心里还是忍不住泛出甜蜜。
喻珉砚的住所离穆玖那不远不近，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穆玖磨磨蹭蹭地想跟师父多相处一会儿，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整张脸都快愁哭了。
喻珉砚道：“衣服你留着，这两天天气冷，出去多穿点。”
穆玖乖巧应下：“好。”
喻珉砚“嗯”了一声，“进去吧。”
哪怕是再不愿，穆玖也知道没理由再待下去了。她披着大衣走进去，在门即将关上时，又探出头来，正好对上了喻珉砚温沉的目光。
月光皎皎，我心昭昭。
“师父，新年快乐。”穆玖弯着眼睛笑道。
喻珉砚轻声道：“新年快乐。”
穆玖心满意足地关上了门。
喻珉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默默补充道：“希望你未来仍能无灾无怨，一帆风顺。”
还希望我能再庇佑你一万年。
“新年快乐！”
思绪很快被打断，兜兜转转走过来，又是一年除夕雪满楼。
这年的除夕里人群来来往往，甚至点起了炮竹，几个小孩满地乱窜，锅里的饺子飘着香气，远处许承枫和萧佑宏还在争论哪个馅的更好吃。
喻珉砚牵着穆玖，站在热闹外，安静的，自成一个世界。
“许个愿吧。”喻珉砚道。
穆玖疑惑道：“师父也相信这些东西吗？”
“图个吉利而已。”
“好吧。”穆玖果真闭上眼许起愿来，她嘴里念念叨叨的，让人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师父不许愿吗？”她很快睁开眼，抢先道，“不要说什么你没什么愿望之类的骗鬼话。”
“我确实没什么愿望。”喻珉砚道，“不过我可以把我的幸运借给你，这样你许的愿就有两倍的可能性成真。”
穆玖的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啊？”
“怎么不可以。”喻珉砚托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处吻了一下，低声道，“我没有愿望，所有求知若渴的东西我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取，然而我现在已然满足了。”
“什么？”
喻珉砚闭着眼，额头触在她的手背上，安静的神情里带着一丝虔诚。
我就站在这里，谁也带不走，定能庇佑你一万年。
他道，“岁岁年年，惟愿尔安。”
穆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喻珉砚回来后，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个模样，就好像脱缰的野马，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情话那是成套成套地往外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积累。
她虽然暗地里喜欢了自家师父很久，但也从不敢如此直白地说，面对喻珉砚近乎虔诚的话，她一边觉着不敢当，一边又有些委屈。
我暗地里独自与这些枝桠疯长的念头对峙良久，你不闻不问，可不过是无定门的覆灭后，你便觉得承受不起了。
若是我们都平平安安地待在那门里，那是不是一辈子就这么熟视无睹地过下去了。
穆玖实在忍不住开口：“师父……若我们还在无定门里，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还是隔着三尺远的距离道着新年快乐？”
喻珉砚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直起腰来，眼神里竟带上稍有的慌乱，“阿玖……”
穆玖狠下心肠拂掉他的手，“师父，您的祝福我收到了，其余的……其余的就不必了。”
如果再有下一次呢？
下一次危机，他喻珉砚是不是还会赶她走？
穆玖实在是没法一下子接受他的情深意重，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惶恐地想要接住，却又怕砸断了自己的手。
若异地而处，穆玖扪心自问是没有那么硬的心去把自己日思所想的人赶下山，在面临绝境时，甚至不舍得回头看一眼。
他喻珉砚做事果决，不计后果，可她不一样。
“师父，我觉得我暂时还没有想好，我觉得我还不能完全接受。”穆玖的眼神很复杂，刚说完，抬步就想离开。
喻珉砚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抓了一下，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穆玖的袖子，“阿玖！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