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照顾好她
“竖子尔敢！”护国寺的僧人们不知从哪里冒过来，为首的是护国寺住持仓焕大师，他拄着法杖挡住顾浔的去路，眼见了熟人，表情里突然闪过一丝战栗，“又是你这个疯子！”
顾浔轻哼一声，拍拍穆玖的肩，“你先去救人，我在这，没人会打扰你。”
穆玖点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快速向前掠去。
顾浔说到做到，穆玖一冲出去，他飞身就把一干想要阻拦的僧人拦下，手中一掌接着一掌，寸寸气劲轰得那些僧人不断后退。
仓焕没办法，拎着法杖狠狠挥向他，两人过起招来，而那些僧人则被赶来的玄空缠住，两个人愣是将一帮光头遛得团团转。
那边的陆锦瑞见冲过来个小姑娘，被喻珉砚盯着的怒火一腔全部发泄在她身上，手中重剑仿佛低鸣一声，恶狠狠地斩向穆玖。他狞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也敢来救人，可笑！”
可是在穆玖从树后面现身的一刻，喻珉砚就注意到她了。先前无定门被看押的弟子送出来时喻珉砚藏在袖子里的手收紧到近乎听到骨头噼啪的响声，而在没有看到想找的人时又松了口气，偏偏再担心起她会不会遇害了，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但他在心里却想：“若是自己的小徒弟被陆锦瑞杀了，那么今日，陆锦瑞必要留下这条狗命。”
现在见她全须全尾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总算放心下来，又怎会容忍陆锦瑞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了穆玖。
陆锦瑞的重剑离穆玖还有一尺的距离时，一道狠辣的掌风便拍向他的手腕，生生打断了他的腕骨，重剑应声掉落。穆玖来不及细想素霜已经递出，陆锦瑞避之不及胸口被划了一道长口子，身边的官兵才赶来将他团团地围在中间。
陆锦瑞半跪在地上心中大骇，右手已经痛到失去知觉了，他压下痛呼，左手按住胸前的伤口，目光犹如实质般落在喻珉砚身上，模样狰狞道：“没想到喻掌门这么心疼弟子，出手这般无情！”
喻珉砚并未理他，而是头一次火急火燎地赶到穆玖身边，语气里还是强压的平静，“可曾受伤？”
穆玖摇摇头，很不是滋味地盯着他看。
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方才一出手便震断人手腕，她又魂不守舍地摇摇头，低声道：“那什么，我先去救师兄……”说完她逃荒似的拎着剑往前冲，谁挡就杀谁，没一会儿就冲到了许承枫他们面前。
陆锦瑞和他的走狗都被喻珉砚缠住，哪怕他再撕心裂肺地喊“拦住那个臭丫头！”，也没人出的了手，穆玖三下五除二用剑劈开几个师兄的镣铐，一把扶起站不稳的萧佑宏，他半个身子都压在穆玖身上，只听得当初那个娇娇悄悄的小姑娘现在在一片喊杀声中，坚定地跟他说，“师兄，没事了，我来救你们了。”
萧佑宏垂着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被冷汗打湿的头发沾在额前，刚好遮住了他眼角沁出的泪水，方才被一刀直接扎进大腿他都咬牙坚持，但小师妹的一句“没事了”，他却再没有心力忍耐。
小师妹真的长大了。他在心里想。
冯桓这时也突破重围赶了过来，跟着把萧佑宏扶住，许承枫等人伤得没他那么严重，还能自己走路，穆玖提起剑语速极快地对冯桓说：“二师兄，你先带他们走，找个隐蔽的地方治伤，我来断后。”紧接着又拦住几个冲上来的官兵，她一边与官兵们缠斗，一边还能跟冯桓讲话，“我想师父的计划应该是救下弟子就撤，不会恋战。陆锦瑞他们还有没有后手尚且未知，那么赶紧走！”
她一剑解决了两个官兵，本想向顾浔示意准备且战且退了，后山却有一支烟花冲向天空炸响，无定门的图案徐徐在天空中出现，维持了片刻又缓缓消散。
无定门出事了！
穆玖心一慌，那是无定门请求救援的信号，怎么这么这个时候大本营出了问题！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喻珉砚。
顾浔和喻珉砚都看到了烟花，脸色皆沉了下来。前者低咒道：“该死，果然是声东击西！”陆锦瑞以无定门众弟子为诱饵引诱喻珉砚下山，且把无定门过半精锐都带下来了，四个亲传弟子全在这城里，刚开始众人都以为陆锦瑞是想一网打尽。但是这打着打着，顾浔就感觉不对劲了，陆锦瑞带的兵力顶多能拖延喻珉砚，却无法战胜对方，朝廷这番作为压根不是威胁，是想直接灭了无定门！
后者的脸色也极其不好看，哪怕是喻珉砚这会儿也无法继续保持以往的冷静，他手下的动作陡然快了一倍，几乎是把陆锦瑞压着打，喉咙里的声音低沉而愤怒，带着浓浓的杀意，“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虽是这么问，但任谁都能想明白，哪怕是穆玖傻了片刻也明白无定门现在正处于危急存亡之时——朝廷定派了他人直捣黄龙！山上不过只有几个长老和部分弟子，若是大军压阵，根本无法支撑多久！
这边被一掌轰到地上的陆锦瑞偏头吐出一口血，仰面癫狂地大笑起来，“喻珉砚，你也得意不起来了！想必现在无定门，已经面临灭门之灾了！你猜猜，就你宗门里那些三两小猫，能抵挡多久？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怕是扛不住！我上万大军早就上了山……就算是你喻珉砚，今日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一边笑一边咳，虽然胸前的伤疼得刻骨，但他看到喻珉砚那张铁青的脸，真是好不痛快！
“手下败将也敢猖狂！”穆玖是无法再听下去了，一个箭步越过去提起他的衣领就是连甩几个巴掌，她无法容忍任何人亵渎喻珉砚，“我无定门再惨，也是你陆锦瑞先死在前面！无定门弟子无一是孬种，他们必会死守宗门到最后！”她攥着衣领的手都在发颤，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身后的官兵们兵刃齐齐斩向她，穆玖头也没回甩剑一招“满月抡”就斩断了十几只伸来的胳膊，一时间鲜血四溅，她的整个背后都染了红。
堂堂平安王被连扇了几个巴掌，他出奇得愤怒，翻手便趁穆玖出招时一掌劈过去被迫使她后退了几步躲开掌风。
穆玖也不在意，再次提剑迎了上去，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了眼前这个家伙！
有的人在某些方面天赋异禀——越是大难临头的时候，常人总觉得自己渺小，对于大厦将倾的场面越是无法抵抗而选择破罐破摔，而穆玖不一样。
螳臂之力无可撼大树，但蚁虫之力尚不能与其抗衡。无定门穆玖一时间是无法飞上山前去相救了，但区区一个重伤的陆锦瑞，她还有自信。
可是，喻珉砚再一次挡在了她面前。
那人拦住她的剑，背对着她，语气很淡很淡，“这里不用你，先走。”
穆玖难以置信：“为什么？我明明可以……”
“走！”喻珉砚的否定短促有力。
这时顾浔赶过来拉住她，想带她走，却被她一把挣开。穆玖红着眼角死死盯着喻珉砚，这是她第一次执拗地找喻珉砚要个答案。哪怕是曾经他把她强硬地推出屋外，把她送下山，穆玖从来没有执意问过为什么，因为她明白那一切都是她自己作贱。
可是这不一样。
无定门是她的家。眼前这个人，是她最最喜欢的人。
他们曾在山涧中一起练剑，师父常被她的无心之举惹得一身水花；她和师兄们在院子里一起烤兔子，又手忙脚乱在火堆里拯救被烤糊的兔肉；师父总在深更半夜把读书读睡着的她抱进里屋睡觉，她总会偷偷地睁开眼瞄他，然后装睡被逮个正着。
无定门是她穆玖的根。
她被顾浔半揽在怀里，却无心在意这姿势是否妥当，“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我不怕死！只要能救下无定门我……”
“你怎么？你死不足惜？”喻珉砚并未看她，专心把试图逃走的陆锦瑞抓回来一掌毙了，“你多在这拖一刻，无定门便危险一分。想想你肩负着什么。”
“软弱的人才会在战场上赴死，听着，不是你死了无定门就会复生。”喻珉砚顿了顿，随即还是把那段残忍的话继续说下去，“恰恰相反，你不过只会死得毫无意义。无定剑法在你手上绝后，才是真正的可惜。”
穆玖僵住了。
“今日不是你说可不可以救无定门，这留不留下，也由不得你。”喻珉砚很少说这么一长段话，他解决了陆锦瑞，就马不停蹄地带着人准备回去，最后他看了穆玖一眼，眼神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最好赶紧滚。”
由不得我。
身后是刀枪火海，无数的弟子在为了保住她这一根独苗拼了命地支撑。山上呢？山上会不会更惨烈？上万大军，无定门才多少人，她穆玖肩负着什么？
世上大多种族灭亡时，前辈们总会拼死开出一条路留给年轻的一辈，不是他们老了无法支撑，而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新生的春草才能无限地生长下去。
周遭的惨叫声，怒骂声如同一柄利剑刺穿穆玖的耳蜗，她低头看着满地鲜血，那些不甘心因为这一句话被她尽数藏了起来。她直起腰，挥开顾浔揽在她肩膀上的手，喻珉砚已经走远了，她也转头拎着剑往冯桓走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不长眼的护国寺住持仓焕这时又跳出来，她眼也不眨地一剑挥过去，“滚开！”
顾浔落在她身后，只从那纤瘦却笔挺的脊梁里阅出了满身伤痕，他又回头却正好与喻珉砚对视了，不过后者显然不是为了看他。
喻珉砚注意到顾浔投来的目光，愣了一下，显然两人是认识的。他动了动唇，从顾浔的视角来看，他是在说：
“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