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野蛮生长的少年
嘶哑的蝉鸣浮于天际，轻扫而过的夏末余风连带着院子里的桂花香，透过木窗一并涌入了屋里。
镜子前的女孩面容清净，苍白的唇色让本就瘦弱的她显得更加憔悴。
宋子衿用劲张大嘴巴，捏着嗓子眼的手极力感受着微不可察的震动。蝉鸣声渐大，她的喉咙间愣是没发出一个音来。
乌黑的杏眼划过一丝落寞，这已经是她失声的第八个月了。
窗边摆着张浅橘色木桌，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物。宋子衿熟练的倒出几粒药片放到手心，就着放凉的开水一饮而下。
恍惚间，客厅里响起一阵迟缓地脚步声，宋子衿赶忙又吞了两口水，将痛苦的面部表情即刻敛起。
转头时，外婆陶英已经走到了屋门口。
杏眼弯弯，唇边也凹陷出来两个小梨涡，宋子衿笑得乖巧且惹人怜爱。
裙子下的小腿纤细白皙，宋子衿迈着小步子走到她跟前。
陶英头发早已花白，笑容温和慈祥，摸着她的头问：“阿衿饿不饿啊？”
女孩乖巧的点着头。
“好，那我们这就去吃饭。”说着，陶英牵着她的手往院子里走。
长年累月的农活让陶英的手变得很粗糙，就连掌心也布满了老茧，有些硌。但外婆的手很温暖，是宋子衿内心渴求的温度。
院子里的榕树下摆了张石桌，林荫盖在上面，夕阳透过叶隙斜打下来。
坐在温凉的石凳上，头上不时飞来几只蚊虫，陶英手里拿着蒲扇替她驱赶，还不忘腾出手来给她饭碗里夹菜。
晚饭后，宋子衿帮衬着外婆把碗筷收拾进厨房。
水龙头淌着水，陶英正在挤掉了包装皮的洗洁精瓶子，拍打几下后，还是没能挤出洗洁精来。
眼见陶英正要脱下围裙，宋子衿将手上的碗筷放到案板上，走近轻拍了两下她的手臂。
她手指了指洗洁精瓶子，而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两根手指交替做出走路的姿势。
陶英缓了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惊讶问她：“你要去买洗洁精？”
宋子衿肯定的点着头。
陶英又问：“你知道去哪儿买吗？”
宋子衿虽然已经在这儿住了小半年，但几乎没怎么出过门。她性子有些孤僻，每天都喜欢把自己闷在屋子里。
这次，宋子衿直接用手指了指院子的东南角。
“好吧，”见她指对了商店的方向，陶英从裤兜里掏出十块钱递到她手里，叮嘱她说：“剩下的钱买个雪糕吃。”
宋子衿笑着回应她，把钱收好便出门去了。
在这物欲纵横的时代，单县就像台破损的老旧机器，吭哧且缓慢的运作着。
这里不像黎城，没有大马路，更没有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单县有的只是生活的烟火气，街边摆着小吃摊，水泥路上不时有自行车和电动车驶过，老巷里偶尔还有几只野猫乱窜。
在这偏僻的小县城生活，物质不一定很富足，但大多数人已安于现状，麻木且知足的活着。
逆着放学下班往家赶的人流，宋子衿走进街边的一家小商店。
店里只亮了一个小灯泡，顺着昏黄的光线，宋子衿摸索着走到货架，在落满一层灰的架子上翻找到了一瓶洗洁精。
到柜台结账时，她恰巧路过冰柜。眼睛透过玻璃柜面，看见里面摆满了不知名牌子的雪糕。
好多都是她不曾见过的，就连包装也都透着股廉价感。
宋子衿拉开柜面，从里面拿了两根最便宜的老冰棍。
出了小商店，落日已经躲到低矮的房屋后面，错乱的线缆把天边搅的绯红一片。
宋子衿提着塑料袋走在昏黄的路灯下，前方柏油路逐渐被土路替代，周边行人也愈发稀少。
纯色小白鞋踏进坑洼的土路里，鞋周顿时沾染上了一圈灰。
“啊——！”
突然，一声惨叫从周边某处响起，老树枝桠颤动，倏尔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吓飞。
宋子衿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安，紧接着几声肮脏的臭骂和拳打脚踢声再次传来，她变得异常敏感。
宋子衿拳头下意识的收紧，身子变得僵硬，慢吞吞地往前挪着步子。手扶着残破的墙面，她蹲下身子背部紧贴在墙根，侧着脑袋往里面偷瞄。
胡同里没有灯，角落里昏沉阴暗。几米远的距离，宋子衿隐约看见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围堵着一个同龄人。那人被逼到墙角，就这几秒钟的功夫腹部又挨了一拳。
听着他的惨叫，剪寸头的少年额角直跳，“你他妈鬼叫什么啊！”而后拍打着他的脸，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最后问你一遍，你把老子的东西弄哪儿去了？”
“风哥，我是真不知道啊！”嘴角渗着血，他哭喊着求饶，“那个人就是个混社会的，给了我两百块钱，让我把你的游戏机偷出来。他说他就看一眼，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会半道跑路。”
“是我见钱眼开，被鬼迷了心窍，是我对不住您呐。”他双腿瘫软在地上，身子往前倾一把拽住寸头少年的裤脚，继续求饶道：“您就大发慈悲饶了我吧！”
“饶了你？”寸头少年似是被气笑了，“你他妈知道那个游戏机多贵吗？”
说完，弯下腰，扬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招呼。
近几年酷爱打拳击，成年后的肌体塑造的更是强健。寸头少年早已练出壮硕有力的手臂肌肉，这一拳下去绝非闹着玩。
就在这时，对面响起一阵清脆的打火机声，猩红的火光燃起。修长的手指轻拢着火，烛火在眸中跳动，少年瘦削的五官在摇曳的火光中乍显。
挨揍的那个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力竭冲对面吼道：“颂哥，我求您，救救我！”
寸头少年拳头悬在半空，收紧的臂腕猛地一滞，扭头看向墙对面的人。
少年饶有兴趣的把玩着打火机，额前的碎发遮着双狭长的眼型，眼皮内双，凉薄阴沉的眼神里透着股野蛮劲儿。
远看他身形优越，宽肩窄腰，单薄的背影懒散的倚着墙。
他像是没听到那人的呼救，眉眼冷峻低沉，冷漠到极致，又自顾自的低头“咔哒”一声脆响摁燃打火机。
灰暗暗的角落里，打火机上的那抹猩红格外刺眼。
那个人眼睛睁圆，拽着裤脚的手一松，整个人瘫靠在墙上。
彻底绝望了。
刀锋般利落的下颚弧线浮动，突然，少年轻吹一口气，火光瞬时熄灭。
低垂已久的头终于抬起，懒懒往对面瞥了一眼。似是被他求救的行为逗笑，少年冷“呵”一声，唇边勾起一抹坏笑，冷漠至极，却又阴森可怖。
化掉的雪糕水顺着包装袋滴落，打在宋子衿的脚腕上。顿时，她浑身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看着少年阴戾的恶笑，那些夹杂着不堪过往的痛苦记忆被瞬间唤起。宋子衿眼底涌上一层雾气，双腿止不住的发颤。
野猫跳上矮墙，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宋子衿一激灵，发出窸窣的响动。
微怔两秒，仅存的理智驱使着宋子衿拔腿就跑。
逃跑，是她最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