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重明鸟:二十年后
二十年后,莽苍山上的一座院落里,白眉白须的老人正在讲述与重明鸟有关的事,听者是围在旁边的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和一个孩童,以及一只白鹤。
出现如此的场景毫不奇怪,因为从古至今,无论在任何的州府,任何的村镇,总有上了年岁的孤独老者,而这样的老者总会向后来人述说以往的所见所闻:他半生听到的神鬼妖怪故事。正因此,在漫长的岁月长河里,才会出现像《卢氏杂说》等写异述怪的笔记小说。
说妖的老人,被称为逸云真人,他旁边的三位听者是他多年前陆续收在门下的徒弟:重明、秋练和落落。
重明是个二十岁的少年,形容俊秀,器宇不凡,七年前,他遇到血妖,差点丢掉小命,幸好师父碰巧经过,把他救下,带回到莽苍山上,住进远离世俗的仙宫福苑。他从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孩童长成颇有风度气概的少年,还学到很好的捉妖祛怪的本事,实在是蒙恩匪浅。
秋练进门稍晚,大概是五年前到的这里,是重明的师妹,是花妖。
最怪的就属落落。他进门最早,重明来之前,他已经在师门下待了两年。而且,他的年龄也比重明大,可是看上去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当落落说出“除却师父,我的年龄最大”的话时,重明不信,秋练也不信,两个都以为自己刚来,被这个狡猾的自持师兄的孩童愚弄。可是师父却也说:“他的确比你们年长,入门也早。”
重明、秋练只能喊落落师兄。
等到三个慢慢熟络,“师兄”的称号逐渐被省去,除非是在师父面前,才勉强应个景。
又过去两年,落落见自己始终不长高,也心里没底,忘记自己已过二十余岁,把自己当成个孩童,开始称呼重明和秋练为“重明哥哥”,“秋练姐姐”。所以,堂堂的“大师兄”变成了“小师弟”。
重明他们的师父端坐着,望向窗外的满树海棠花,勾起往事,说:“二十余年前,我经过京都汴京,恰逢见到一场驱妖辟邪的祭祀游行,见到队伍里的百妖形象,觉得有趣,让仙鹤飞落下去。仙鹤化成小童,陪着我走入人群,观看灯火阑珊里的祭祀仪式······”
重明、秋练和落落都对师父的话表现出好奇,不等说完,齐齐地问:“什么样的祭祀仪式?”
师父苦笑,心想:“你们可真不愧是我的徒弟,果然很喜欢热闹的事情。”就也不卖关子,把自己所遇毫无保留、绘声绘色地说出来。
说上古之时,黄帝巡游天下,突然得知他的元妃嫘祖病逝,于是,黄帝便命令他的另一个妻子嫫母负责指挥祭祀。嫫母相貌丑陋,能够吓跑妖物鬼怪,起到辟邪的作用。黄帝就给了她“方相氏”这个官位(方相氏是“畏怕之貌”的意思)。方相氏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
汴京便是举行那样驱邪的祭祀游行,队伍由头上戴着高大冠冕,脸上戴着有四个眼睛的黄金面具且披着熊皮的方相氏开道,身后跟着十二个红发白衣、挥着鞭子的随从,再后面是上百个装扮成各种妖魔鬼怪的小孩组成。方相氏带领这支百妖鬼怪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汴京城门,寓意将鬼和妖驱逐出去,国家百岁无忧。
秋练听得有点神往,仿佛在眼前已看见那样百妖游行的壮观场景,说:“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到外面看看,见识见识,也不枉了。”
重明听后,生出同感,毕竟这些年来,他、秋练和落落除了能到山下的村镇去转转,买回日常生活的食物和衣衫等,绝少有出门远行的机会,大多日子都是在山上习练本事,在室内阅读与妖有关的书籍,或者在像如今这样聆听师父的教诲。
重明很多时候都怀念以往流浪时自由自在的日子,觉得自己再不出去,到更远的地方看看,那么世间之大不过全浓缩在小小的一方孤闷区域里,他也将成为骡马蹄印里的一棵小草。
秋练也望穿秋水,落落身上快要长出霉菌,成为一个小怪物。
多日前,三人曾经趁着师父不在,偷偷溜下山,到山下的镇子吃了扁食,就准备到更远的州城去。可惜,走过数里,都觉得于心不安,打了退堂鼓,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摸摸回到山上,各个进屋去睡。
听到秋练提出到外面看看的话,重明如何不心动,说:“师父,汴京距离这里远吗?下次祭祀游行在何时,我们能去看看吗!”
落落更是按奈不住,坐到床边替师父捶背,说:“师父,我们能下山吗?”
师父说:“你们不要急,听我把话说完,说完之后,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交代你们去做。你们不仅都能下山,而且还要去很多州城村镇,耽搁三年两载能够回转,就是非常顺利了。你们不用在枯守在此,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约束!”
师父看他们个个欢喜,眉飞色舞,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情要问,但现在还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不给他们插嘴的机会,说:“
秋练不明白,师父大费唇舌,讲个重明鸟的故事,到底和他们下山不下山有何关系,简直是八杆子打不上呀!因此,秋练忙不迭地问:“重明鸟似乎只是蕴含重明的名字,除此之外,好像和我们能否下山并无太多的渊源!”
“非常有渊源。若是没有重明鸟,你们也不用下山。”师父说过,欲言又止,最后方道出缘故,“总之,所有事情的起源都和重明鸟有关······”
“重童和郭梓后来怎么样了?”重明听的认真,这时候开口问道。
师父说:“他们结为夫妻,后来郭梓怀有身孕,但是郭梓的父亲不愿意放过他们两个,贴出告示,动用天下九州捉妖师的力量去对付他们夫妇。二十年前,代州城一场大战,郭梓下落不明,重童带着自己的孩子(鸟蛋)侥幸逃走,他们夫妇的几个朋友也下落不明。后来,重明鸟变成团天火,焚毁了麒麟山石函里的妖书《百妖图鉴》,守山麒麟也未能阻挡。”又说:“后来代州城外,出现了一个坟茔,两条白蛇守护,坟冢内埋的可能是郭梓。”
落落有点困倦,眼皮不展,似乎已和周公几番对弈:“那就是重童和郭梓的一生呀!”忽然想到什么,来了精神,揉揉眼睛,说:“重童,重明,这名字听起来好像亲人呀。”
“重童和郭梓当时已经有了孩子,而重明那时候也刚刚出世。”秋练认真地说。
“关键他们的孩子是鸟蛋,而我只是个平常的少年,相距之遥,不下万里。”重明说完后又问师父,“重童失去妻子和朋友,却还救出了自己的孩子,那么他干嘛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孩子,而选择化成团天火。”
“我虽能预见很多事,能察人未察,可也不能如妖兽白泽那样,知晓过去未来······”师父眯着眼睛,有眼泪样的东西流出,不知是因为年纪大了,长久地看着眼前的灯火有点眼睛不适,还是仅仅因为夜风吹拂,勾起他迎风流泪的老毛病。
重明想到自己的悲惨经历,说:“世间当父亲的,大多还是狠心的,他们能抛下自己的孩子不顾,就为了些他们所要追求的东西。”
重明感慨之余,想到述说之前,师父说重明鸟的故事和他们下山有关,便抓紧时间问询,要师父一个明确的口信。说实话,他实在怕绕了这么大圈子,师父忘记了初衷,甚至于,突然反悔,让他们在山上多陪他几年,等他老去仙逝再出发。
重明拍下自己的脑袋,有点无奈:“我何时思绪如此繁乱凄凉,难道如此没有情义,要让师父死吗?我真是该死!”整理下思绪,摒弃无关的念头,说:“师父,你老人家说出这些,是不是让我们下山,替重童和郭梓报仇?”
秋练看师父脸上露出“非如此也”的神色,也揣摩师父的真正意图,说:“师父,你是让我们去寻找那个下落不明的孤儿吧?”
“不对。”落落好像已经猜出师父的打算,“师父想我们下山的时候留意捉妖师,不和他们来往。”
海棠花盛开的时节,花朵垂落在窗扉外,就像个调皮的小妖,在房檐倒吊着,向内窥看,让师父有点走神,不过纵然如此,也还是听到三个徒弟的话语,就也不再醉心于海棠,把自己的打算倾囊道出。
他探手入怀,将无一字一文一图的《百妖图》交给他们,让他们下山,并绘制沿途遇到的妖怪:“绘足世间百妖,方可回转。谨记在心!”
重明、秋练和落落觉得和自己所想差的太多,有点跟不上趟,不过反而一想,好像和麒麟山石匣里的书有关,不能确定,就问:“为何要绘制此书册?”
师父缓慢起身,和白鹤齐走向外面,到的门口,跨上白鹤,飘然飞起,在师父和白鹤的身影消失于海棠树的树梢时,悠悠传来一句话:“绘制完百妖自然是要放回麒麟山填补原来的空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