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尸语
一个月没见,爷爷好似苍老了许多,人也有些变化,沉默寡言。再往后我记得爷爷就不怎么拿火枪了,他也不再上山打猎,顶多是去村头的地里转转,看看油菜都长高了没有。我不知道是他的胳膊拿不动沉沉的火枪了,还是怎么回事。我没有问过他,他也没跟我说过。我只记得他把铺在炕上和椅子上的狼皮、狐狸皮都撕下来烧了,烧之前还要拿褪毛的毛笔在皮子的脑门上点几点白灰,嘴里胡乱念叨着。我疑惑,爷爷怎么不拿皮子卖钱了呢?这能卖不少钱的。
晚上,爷爷突然叫我去他的房间,我内心忐忑地进去,发现他开始拿着刮脸刀对着镜子刮胡子,我心想他这是要去哪儿么?这么晚了。
“心武,你长这么大了我还从来没给你讲过故事是不是?”
“嗯!”我嘴上答应着,心里觉得莫名其妙。
“你爹小时候我倒是经常给他讲,可他没你那么细心。”
“我还细心?您从没给我讲过故事怎么知道我能细心听?”
“故事不见得都是嘴里讲出来的!”爷爷捋完胡子,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我感觉他脸上容光焕发一般。
“坐下,我有个故事讲给你听,你可得给我记好了!这个故事非常非常重要,悟透了它,你就等于悟透了生活。”
“嗯!”我端正坐在炕沿上,心想这故事的内容该不会是寡妇家墙上的画吧。
“你知道咱们猎人都是信教的,尊猎人神!传说古时候一个叫冬珠的小伙子,按照佛学大师龙树上师的吩咐,前往远方一处墓地扛回一具神奇的死尸,龙树大师对冬珠说:“小伙子,能把它扛回来的话,我们这里就再不会有穷人受苦,再不会有人挨饿受冻,你的罪过也就得到清洗了。可是你要记住,在路途中千万不能同这尸精讲话,只要你一开口讲话,那尸精就会飞回原来的地方,一旦被它逃脱,你就得冒着更加艰辛的困苦和危险才能赢回它,这一点切记切记!”
“哦?这故事有意思!”我一听来了兴趣:“龙树大师为什么要让冬珠去扛尸精?而不是别人?”我这么问完,爷爷满意地笑了,他说他当年给父亲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父亲也是这般问,而其他的堂叔堂弟们却都争着想知道尸精到底讲了什么。
爷爷继续讲:“冬珠应诺而去,牢记这一叮嘱,到了墓地扛起尸精闭口不言便急急忙忙往回赶路。尸精却在半路上开口讲起故事来,一遍遍不厌其烦。讲到精彩之处,冬珠忍不住开口插话,于是尸精飞走,艰苦的旅程重新开头。”
“嗯,后来呢?”
“后来什么?”
“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故事就是这样,没有后来了!”
“啊?那冬珠最后到底有没有把尸精扛回村子里去?”
“这个我也不知道,因为故事到这里就完了,没有下文了。”
这算是个什么故事啊?我心里嘀咕着,可看爷爷那满脸神秘的笑,我又觉得这个故事肯定是有什么深刻的寓意的,只是我一时半会猜不透。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回去歇着吧!”说罢爷爷就又开始点了一袋烟抽起来了,我出门回自己的屋子。
晚上,我翻来覆去的想这个故事到底有啥寓意呢?但是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上午,突然被母亲摇醒了,妈妈脸色苍白地让我去喊堂叔,我问她怎么了?她说爷爷和奶奶竟然双双离世了,一个是早上走的,一个是上午走的。走之前毫无征兆。妈妈喊爷爷奶奶出来吃饭,可是叫了半天都没人答应,妈妈从门缝里一瞧,差点把魂儿吓出来,爷爷端坐着一动不动,奶奶躺着一动不动,看那架势好像已经死了。
我一骨碌翻起来去喊邻居和堂叔,等大家都赶到时才发现二老真的已经逝去了,惊魂未定的妈妈也觉得奇怪,她说以前但凡村里有老人去世,前一晚总会有地魈拍门,有时候叫的惨,有时候叫的欢。
叫的惨了,就是哀丧,叫的欢了,就是喜丧。我问她什么是地魈,她说她也没见过,只知道日食和月食的时候,地魈就会从地下爬出来,纷涌着翻墙入户,侵扰人和牲口,逮着了人畜就吃脸。所以只要有日、月食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将牲口拉到内屋,然后紧锁房门,任凭外面的门被敲的雷响,只敢紧张兮兮地拿着刀叉严防死守,绝不敢贸然开门。等双食一过,阴阳一正,外面顿时鸦雀无声。人们出门四下张望时,什么也寻觅不到,只会看到墙上和门板上多出一些用锐利的指甲划过的一道道划痕,那些深深的划痕如同刀刻斧凿,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很有些后怕,不过我还是给自己壮胆,地魈无非就是地下的灵物,是来给将要死去的人报信的。寡妇可能亲眼看见过,所以才画下来了,她这个人神叨叨的,眼睛里经常见到怪东西,就是所谓的日魇,所以不足为奇!
可是爷爷和奶奶去世的时候,却没有一只地魈前来报信,如果有,我会听到的。
因为谁都没有听到地魈的叫声,所以村里的老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说着爷爷的长短闲话,这些话爷爷在世的时候他们是死都不敢说出口的,可是爷爷死了,他们就没有忌惮了。他们说早上死的人是孤独死的,中午走的人是被孤独死的灵魂叫走的,谁都没落下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