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障眼法
白府夜里喜爱掌灯,入府的白瓷莲瓣烛台齐门楣,院落的长信屏座灯架缱绻数里,直通往主母裴大娘子的卧房。
此时,她正松了发髻泡澡,心情如暖香般松乏:今日的还愿香三根并蒂,预示着平日所愿皆能成正果:床上那个软弱多情的夫君能费老鼻子劲拼个正三品的官儿,西院那个妖艳下作的贱货能永无子嗣,温泉苑那个娇生惯养的嫡子能务正守礼,成年后便花钱给他捐官……
门外突然有人低声禀话:“大娘子,老爷说……说……”
她抬了条香艳淋漓的胳膊搭在澡盆外,缱绻的热气自内而外散发出来:“说,他今夜要歇在西院安慰那个刚刚‘丧子’的妾室?”
“是。”
一阵芙蓉出水的噼啪声响。
禀话的女使低头伏腰地等在外头,待眼前的门一开,迎面而来的就是一只泡得已然发粥的香足:“没用的东西!我要你去叫老爷回房,你倒好,权当是应付两句话?”
候在外头的婆子听到动静后小碎步跑来,两手扶上裴大娘子的臂弯,却被她挥手劈开。
“女使碧庄,发落到牙子那儿转卖。至于你,今夜给我守在西院,蹲墙根。”
裴大娘子伸手抓两下漆黑及腰的长发,一身睡袍半遮半落,方才那话从她口中说出,虽是残忍,却竟也多了几分冷艳味道。
回屋闭门,刚要松散地倚在床上饮茶,却忽见帘动风吹,一个身穿月白色衣裳、娇黄面巾遮脸的小姑娘倏忽站在眼前。
“大娘子此时便要睡了?”
她瞳孔一震,见风掀起那姑娘的裙衫,连同发丝一起多情地拂过那双空灵的琥珀色眼睛。与这声音一同响起的,是院内那声嘹彻半空的狼吠。
“什么声音?你究竟是何人?”裴大娘子怒极而起,食指冲向对方的鼻尖。
然而,徐墨灵比她更快几步,一手擒她胳膊,一手短刀相逼,很快扭起她手臂转到她身后。
“那可是狼,大娘子的三猫两狗都未必经得住,您还是让院里的人亲自去抓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紧急的通传声:“大娘子,院里不知何时进了头野狼,凶狠得紧,大娘子快传命叫人来抓吧!”
裴大娘子正要开口,突觉脖颈间刀子一紧。
“你……你传我命令下去,所有人去院里集合,听你调遣!”
说着,摸出一块腰间玉坠抖索着从窗口扔出。
热闹的脚步声由近及远,直到听不见。
徐墨灵收了刀将人推到床头,顺手拉来一把椅子准备长谈。
裴大娘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院里长夜明灯,任是只蚊子飞过都有影子,你跟你那野狼是如何进来的?”
徐墨灵笑道:“狼会藏匿,只要进了这门,它比你都有耐心等待。至于我,还要多谢娘子留的活门。前几日每到半夜你都能听到的叩窗声,并非都是你那宝贝雪团,大娘子疼它,特意在窗子留了活门,我就当是你主动邀约了。”
裴大娘子听完脑门已渗出薄汗,心知自己应该是惹上了什么事。
徐墨灵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道:“大娘子认得这东西吗?”
“不认识。”回答过快。
徐墨灵看破不说破,只伸出一根手指在镜背的花纹处蹭了几下。
裴大娘子正看得不知所谓,突然一只温软的手覆上她的红唇,还贴心地替她将下唇的口脂涂抹均匀。
“这上头的毒可狠着呢,娘子岂能不知?从此时开始,娘子每说一句话,这毒可就顺着唇舌往喉咙里跑,千万要慎言啊!”
若不是非常时刻,徐墨灵万不会用这种逼迫的招数。小狼孤身引战,恐怕能拖延的时间不多。
裴大娘子是个孤傲的主儿,平时哪受过这胁迫,闻言便跌跌撞撞地捂住嘴唇往窗边跑。
徐墨灵投石关窗,让裴大娘子碰了一鼻子灰。
“大娘子要唤夜卫?捉狗去了。刚才忘记告诉你,院里不光进了狼,还放跑了狗。”
对方不死心,又费劲地挪到床边掀开被子便要一头扎进去。
“那盒内的暗器我早缴了,大娘子别再费心挣扎,我既能进这活门,自然也不是来了一次两次。”
裴大娘子瞪大眼睛望着徐墨灵,此时在唇上药物的作用下,她隐约觉得心门一股子腥臭恶心的劲儿直往上翻,眼前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沼泽。
然而,徐墨灵并没有罢休,反而拿起镜子对准了她。
“你莫要用它对着我!那东西邪里邪气的!”
“这么说,大娘子也知道当年这镜子杀人一案吧?”
“什么案不案的,皇城司给你立案了吗?”
“大娘子看似闭门不出,消息可真是灵通,皇城司何止没有立案,想必还日日有人给您通消息,按您的吩咐给我们使绊子。”
裴大娘子听罢两耳一燥,张手在眼前乱捞了一通。
这药的反应她再熟悉不过了。
“我若吐了实情,你肯放过我?”
“当然。”
她需要当年的真相,而她需要时间尽快服下解药。
裴大娘子此时眼前已经看不清人和物,却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一股子平稳笃定的自信。
“我娘家是洛阳最大的商贾之家,当年走商船来的汴京,我凭借这份厚重的家业,直接入白家当了主母。可是,我竟没想到看上去老成持重的白化成,竟是个膝盖比耳根子还软的,每每惹上旧情,都要我出面解决。直到五年前,他拿了两份庚帖到我面前,没有求着我善后,而是……叫我帮他全部纳入府邸!”
“这庚帖上的名姓是?”
“一女名唤华章,另有一女名唤园儿。”
徐墨灵眼神一寒,果然如英姐儿所说,当年受害之人远非园儿自己。
她再次掏出那面铜镜递到裴大娘子眼前道:“我在浚仪桥和十字桥头打听了多日,人人都说是姑娘自己进了镜铺,照完镜子,人便没了,可我仔细问过当时的情形,死者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这作何解释?”
这镜背花纹边缘涂抹的毒药太过明显,她一眼就能看出,不像是致死的原因,反倒像是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