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钱财之间无君子,权贵之间枉小人
那日下水后她便知道又触了寒气,再加上近两日精神一直绷着,只怕松一口气便瘫倒在地了。
云橙自然知道自家姐姐每次办完案子都要休息几天的惯例,只能自己做主,给王宥之收拾了几颗大萝卜背在肩上。
王宥之无事一身轻,别说背萝卜了,让他扛着徐墨灵下山他都没意见,两手拱起郑重地行礼道:
“橙子妹妹,保重!”
接着又转向屋内:“小灵儿,保重!记得来找我!”
送走王宥之这尊活佛,云橙转身就回屋躺在徐墨灵身边说悄悄话去了。
先递一块点心过去,让徐墨灵安抚下胃口:“姐姐,这次你跟那些当官的打交道,有没有受委屈?”
徐墨灵三两口吃完,嘴里占的没空儿,连鼻音都懒得哼一声。
有什么委屈可受的?趾高气扬草包者多,清正严明君子者也不少。
譬如赵听澜。
云橙再递口茶过去,让徐墨灵润润口:“姐姐,王公子一直在跟我磨牙口,想让我劝你去他家当门客,可是,当了门客,一定要参加春闱的。你当真要去考试”
徐墨灵直起脑袋咽下一口茶,重又躺下,心道:我……难道这段时间对春闱的事谈来论去,是假的
她可是连应试用的假名字都想好了。
她不出声,可云橙像是一直在听她说心里话似的,自顾自接道:“可你不爱考试,更不爱跟那些人打交道。”
云橙说的没错。不爱考试是真,不跟那些人打交道也是真。
当年她12岁独破浚仪桥无腿尸案,喝退官兵,诱杀头狼,占了这山头,名声一时无两。
山脚下的那些原住村民,人人都还记得她那时候一手拎着两根原木一般枯朽的腿骨,另一手拎着火把,从林子间缓缓走出,面无表情地将腿骨丢到对面傻杵着的两名探官脚边。
火把一抬,稚嫩的少女脸上竟连一丝属于女人,或者说,属于人的情识也无,只一双眼睛盈光透亮,发出狼捕食一般的执念。
自此,人人都知道乡野出了个吊命女鬼探。
也不管她是不是要面子。
凭什么别人破了奇案便是女神探,譬如当朝在官家面前颇为得脸的女探官花无香。可她破了案却被迫占山为鬼探。
所幸,从那事之后她及时收敛锋芒,在山里闭门不出,来官打官,来鬼打鬼,才总算淡出当年那些人的视线。
只是近两年云橙大了些,徐墨灵须得为她考虑了。花苞一般的少女,成天跟她一起待在山里挨饿受冻,不是个长计,便开始有意出去,时不时接些鸡零狗碎的偷盗案子攒银子花,攒了就给云橙买吃的。
渐渐的,找她的人越来越多,接的案子也从小偷小摸上升为凶杀逃遁。
过程中难免接触权贵,但徐墨灵心里始终有一根红线:让这些人成为她的临时雇主可以,若借机拉拢过去,当她的衣食父母,这绝无可能。
钱财之间无君子,权贵之间枉小人。
几日的心力缠绵,此时在潮涌的思绪中越沉越深,恍惚中体内似乎还隐隐透出一股寒凉之意。
糟了,可别是风寒。山里夜晚本就难熬,风声夹杂狼音,再遇上风寒,也不知她这位“鬼”探到时吊的是谁的命呢。
如是想着,昏昏沉沉到半夜,忽听有门框砰砰凿洞的声音。原以为是做梦,但这声音越听越真切,饶是徐墨灵半病半睡,脑中瞬间像激了凉水般清醒。
云橙呢?
她醒来第一眼便往身侧摸,见这丫头睡的沉,便拿被子一裹塞到床下暗格里,反手扯来一张脚凳挡住暗格门。
木门不牢靠,只四五下便凿开,多亏门后有墨灵事先为防狼群设的一道暗卡,这才拖了几个来回,足够她护起云橙。
先假意睡觉,五官屏起只开了耳朵,听这来人是何意图。
脚步声四五挂——听上去对方并不是五个人,而是最后一人身后拖了好长一条编织物,显然是来捉人的。
有火石的声音,接着是幽暗角落的一缕荧光。开始点香了。
沉重的丝织衣料在腋下摩擦,接着是裤管之间粗布相摩的音质。看样子是为首的一人打了手势,其它人作势要去劫人。
粗衣外匆匆套上一件丝织样式的夜行服,想来,是曹良那人临时雇凶来的。当然,她不敢完全断定是曹良本人的意思,可现下所有证据均指向他,那便临时定他了。
徐墨灵紧听着那伙人即将扑来,随后一个翻身躲去内侧,顺手从枕下摸了只榔头出来。
那是白天云橙拿来跟王宥之比赛薅萝卜用的,晚上睡觉抱着没撒手,顺便塞枕下了。
双方大眼瞪小眼片刻,力量悬殊高下立现:徐墨灵身小力单坐卧床尾,对面是四个横胸宽背的打手;徐墨灵手握一榔头,那四人却个个亮出利刀。
雪白的刀刃在徐墨灵眼下一晃,亮如闪电。
…
与山上冷清的夜不同,山下虽早已过了宵禁,但终究是绵软月夜风消度,一盏明灯不知愁。现下,赵听澜仍在伏案整理卷宗,手边一抹昏黄油灯,一卷泛黄厚书,还有一壶良辰新泡的茶。
良辰:“大人,这些都是以前的案子了,您看这做甚?”
赵听澜低头悠悠浅尝一口新茶道:“你懂什么,古往今来,凡是作案,都脱不开人心和人性。凡是人心和人性,总有互通的地方。我看的是过往的案子,但对日后查案却有着镜鉴之用,受益匪浅啊!”
说罢,活动下久坐的腰身,一手背在后面徘徊到窗下,抬头望月,心思一时成谜。
良辰过来倒去杯中喝剩的茶水,重又添上一杯热的,口中低声道:“大人好端端的又开始看月亮了,明晃晃的,有何可看的!”
赵听澜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念叨:“王家,甜水巷王家,就这么好?”
良久,再为自己补上一句:“三品枢密使,三代清流,两世重臣,确实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