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围场狩猎
对于“两位夫人”的请求，唐少龙在内心处是极为不舒服的——老子此番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如今江南多地，皆有战事，自己理当是哪里安全从哪里过。难不成真为了你们的几株茶树枝，硬闯建康，再丢了性命，那就太窝囊了。
可碍于情面，又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吐露心声。
唐少龙向来不会拒绝给女人提供帮助，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请求。
“少龙向夫人们保证，此去岭南若是有机会，定会从建康城走一趟，些许小事，会尽力完成夫人们所托。”唐少龙的意思很清楚——有机会，仅仅只是在有机会的情况下，老子才会去。
青丝见他算是答应了，立即笑靥盈盈道：“我姊妹二人在这里先谢过唐长史，成全了我们的思乡之情。长史谨记，建康东北方向有一栖霞山，山中有一寺庙名为栖霞寺，此茶就产于栖霞寺后院的茶园里，名为王孙草，旧陈时，此茶只供宫廷，寻常人是看不到的。”
唐少龙对于茶叶是一窍不通，口中不明：“王孙草？”
“还是由我来回答唐长史吧。”多时不曾言语的绾绾插话道。
“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据说很多年前，有一位仙人在栖霞山种茶采茶制茶试茶，不辞辛苦，方得这上等的茶叶。茶成，一时间得众多王孙贵胄们青睐，纷纷要出重金购买。仙人淡泊名利，只为育出最好的茶叶，不为其他。他漠然对一众盘桓良久的世家子弟说，此茶不售，茶叶不过是一种可泡水的枯草而已，与山间其他万物有何区别，竟引来你等王孙‘如蝇逐臭’呢。”
绾绾说完，转而向着唐少龙犹然道：“长史可明仙人之意吗？王孙趋之的茶叶也不过是枯草而已。”
唐少龙对于这种话不明意已清的才子佳人游戏毫无兴趣，他更觉烦心，直截了当地回答她：“鄙人粗俗，只知道想得到的东西尽管去努力争取就可，至于能不能得到，就看天意和缘分了，向来不爱多想。若是我，仙人说不卖，鄙人转头就走，还用得着盘桓许久吗？”
青丝和绾绾对于唐少龙这等直白地回答分明是毫无准备，彼此对望一眼。
唐少龙见状赶紧告辞道：“鄙人在此已是多有打搅，不敢久坐，夫人们留步，待少龙从岭南回后再来问安。”
说完，他便要退走屋外。
“长史既然要走，奴家们也不敢挽留。只是还有一事，望唐长史周知。”绾绾的声音让唐少龙不得不再次停住脚步。
“夫人，请说？”
“唐长史可知‘夫人’一词的来历？”
少龙茫然，不知她是何意？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他只得摇头道：“请夫……人……人明示。”少龙称呼她们时，已是吞吞吐吐。
心中揣测：既然如此问，大概率是介意自己称呼她们为夫人，不如此称呼，难道叫她们老杨的小三、小四？
绾绾脸上呈现一片愁思，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
“长史可知，《礼记》中有载：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如此，我与青丝姊妹该是谁的夫人呢？若是，怎可如此偷偷摸摸，见不得天日呢。”
唐少龙默然看着她们，不知该如何回答。
心中却了然：“按理，作为晋王杨广来说，正妻萧王妃从不是什么嫉妒发狂的女人，更何况藩王正大光明纳妾本就是再寻常不过了，完全用不着这般偷偷摸摸的。”
“可惜，陛下不介意，百官们不介意，大隋的子民也不介意，唯独孤皇后介意——或许她就是心理变态。而大隋以孝理天下，为了自己的阿娘，更为了自己的宏图大志，杨广必须小心谨慎的在场面上做足了功夫，哪敢明着纳妾呢。”
只是可惜了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此乃晋王家事，身为臣子的唐少龙不便言语。
青丝见状，打趣道：“唐长史以为我们姊妹二人是在无事生非，喊苦叫屈吗？所谓名分对于我们这些亡国之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绾妹不过是随口一说，我们介意的仅仅只是称呼，长史不必深究其意。”
唐少龙心有戚戚，对二女增添了几分同情。
也难怪，若是栖霞寺的“王孙草”只是专供旧陈皇室，可以猜想二女极有可能是陈氏皇族的什么公主之类，在开皇九年二月平陈时被杨广得到，从此“私藏”起来。
对于亡国之感，大多数官员们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已。至于百姓，那就更不是事了，谁当皇帝老儿，自己该种地的还得种地，该打鱼的还得打鱼，该经商的还得走南闯北……
唯独对于皇室成员来说，原本是高高在上，现在沦为阶下囚，重则砍头，轻则发配边疆，男的为奴，女的为婢，一起一落，一上一下。
因此，亡国以后的诸多皇族，人之常情大抵都会生不如死。
如果有例外，当朝时，唯有陈叔宝这个没心没肺的玩意。据说陈叔宝被送往长安后，杨坚每次设宴，都会让他参加，大隋天子为了体面，也怕陈主伤心，故而宴会上不许奏吴音。
受到特殊礼遇的陈叔宝却傻乎乎地因预宴（参加宴会之意）没有官阶职位，竟要求杨坚封给一官半职，杨坚不禁失笑对左右说：“叔宝全无心肝。
唐少龙本想问两女是否旧陈公主，转念一想，是与不是又能怎样，不如不问。
口舌中，怕是更多地勾起她们的痛苦回忆。
他向着两位一一行礼道：“两位夫人，称呼不过是个虚字而已，就好比阿猫阿狗，它们从不在乎怎么被称呼，以鄙人看来，人与畜生没有什么区别。至于过往，请恕在下坦白，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加真实的呢？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已沧海桑田，又何苦增添覆水难收之惑。”
说完，再也不理会她们，径自推门掀帘离去。
只留下两女嘤嘤自语重复那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阵悸动，一阵心伤。
唐少龙疾行就走，一是为了避嫌，毕竟自己若是久待两女那里，若是被杨广知晓，怕是会因此产生猜疑之心；二则与这两女言谈上，少龙便觉得她们情趣高雅，学识上等，自己随口一句后人诗句，若是被缠住，非要做出个子丑寅卯，只会让自己难堪。
回到前院。
柳七早已备马。
唐少龙正要上马，却见身后站着四人，皆是身强力壮的劲装武士，忙问道：“你们是谁？”
管家柳七回道：“大爷，他们便是小的为此行岭南选的家仆，个个都是看家护院的好手，两人来自原秦王府，两人出自晋王府。”
唐少龙点点头，十分满意道：“柳管家办事甚得我心，你与他们四人在城门处等我，在我见过大王后便去与你们汇合。”
柳七喜笑颜开地连声答应，像是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为奴的，一向看主人的脸色行事。柳七一早被唐少龙一阵呵斥惊吓，此时又受其赞赏，脸色忽冷忽热，此刻，他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得到了一丝安定。
唐少龙上马飞快地向着晋王府赶去。
长史府与晋王府原本离的就不远，此时的江都城规制尚小，又经战乱侵扰，本就在重建的过程中，尚未人口增加，城市热闹的纷纷扰扰。
不多时，就到了晋王府，少龙尚未下马，奇怪于今日的晋王府竟然冷冷清清，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
正当此时，王府门口一侍卫见其坐骑，忙跑了过来传达杨广的命令。
“唐长史，晋王殿下命令让你赶去猎场。”
“今日有围猎？”少龙赶紧追问道。
“长史有所不知，今日围猎盛况空前，大王精心筹备，多方邀请了江南人士。”侍卫眼里放光，王府的侍卫多为军队里的兵士，对于围猎之事必然心生向往。
唐少龙清楚，这又是一次杨广对于江南人的表演。
他快马加鞭往东郊猎场一路飞驰。
越往城外走，他越是觉得心旷神怡，精神甚佳。虽已是冬月，天气寒冷，少龙却没有冷风摧人的感觉。
及至飞马到了围场。
唐少龙眼之所见处，果然是盛况空前。
在并州时，他也曾随晋王参加过围场狩猎，每次都是小范围家将相随，活动活动筋骨罢了，算不上公开的社交活动。
古代的皇族，春搜（春季的射猎）夏苗（夏季田猎），秋狝（xian秋天打猎）冬狩（冬天围猎），一年四季狩猎于郊外，以展示自己的武力于天下。
现江南叛乱，杨广借狩猎演武示威于江南。
唐少龙在猎场的营地门口下马后，径直往里走去，侍卫们怎能不认识大王跟前的大红人唐长史呢，岂敢阻拦他，个个精神抖擞的向他行注目礼。
唐少龙龇牙咧嘴佯装一一回应，对于这种场合，他向来不喜。
围场狩猎一向是武将们的场合，作为文弱书生的他，手无缚鸡之力，拉弓射箭去猎取野兽，还不得贻笑大方啊。
就说骑马这件事，也是在二十一世纪去内蒙古大草原旅游的时候现学的，来到大隋以后，又勤加苦练一番，方能骑起来有模有样。
唉！毕竟在这个时代，骑马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不学不行啊。
围场上，旌旗飘扬，人马聚集。有份参加围猎者，多是江南世家大族和公卿大臣的亲属家将，或是王府的幕僚等杨广亲信之人，又或是江南各州县选拔出来的人才，人人劲装轻袍，壮男美女，朝气蓬勃，好不热闹。
“少龙少龙，这里这里。”唐少龙正在窄道上行走，便听见从高处传来阵阵粗犷的声音。
他抬头向着高台上一看，见是张衡正在呼唤他。忙停住脚步，向他挥挥手。
张总管掾两眼血丝密布，又声音嘶哑，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
近至跟前，唐少龙一揖关切道：“张公怕是昨晚并没有睡好吧？”
张衡苦笑着回应：“少龙啊，我是根本没有睡，何来睡得好不好呢？”
“张公何故如此？昨晚我可是亲自陪着你回府的”唐少龙问道。
两人并肩而走，张衡极为疲惫地道：“少龙有所不知，昨日回府后，大王便派人通知我，赶紧折返王府。此次围猎，大王非常重视，围场安排事宜本该有参军李浑负责，谁知他竟在昨日病倒了。大王命令，由我接手准备事宜。”
唐少龙先是恭维他几句辛苦了，接着问道：“不知李参军生的什么病？”
张衡一声冷笑：“大概是富贵病吧。”显是对于李浑“临阵脱逃”，把烂摊子交给自己颇为不满。
唐少龙明白，晋王府内幕僚近臣间时常也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互为不满是常有的事情。
明面上，大家不会撕破脸，也就只能在背地里埋怨几句过过嘴瘾罢了。
按理说，唐少龙现在深得晋王赏识，足以引来其他人等的嫉妒。然而，实际上却没有。与唐少龙会做人做事有一部分关系，其实更为重要的，唐少龙心里跟明镜似的。
自魏起，几百年形成的门户之见根深蒂固，比如李浑乃太师申国公李穆之子，张衡祖上三代不是太守就是刺史，他自己早在北周时就已经是掌朝大夫了，诸如此类在晋王府内比比皆是。说得更直白点，在大隋，想进藩王府，你若是没有点门路和家世的积淀还真就进不来。
像唐少龙这样出身来历不详，更没有什么世家大族的护佑，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渣渣”，一时得意却远远构不成什么威胁，属于人畜无害类型。
唐少龙只得转移话题赞叹道：“此次狩猎看起来阵仗前所未有啊？”
张衡一脸的得意，这阵势毕竟是他一夜心血的结晶，他欣然道：“少龙好眼力，此次的确不同往日。”
唐少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心道：“我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见吗？一路下来，戒备森严，人数众多，甚至连负责守镇江口的府兵都给拉过来了，在场面上绝对得够大够排场。”
张衡继续喋喋不休，自我陶醉道：“大王新来江南，为显示我大隋国威，广邀江南人士参加此次围猎，岂能不办的恢宏大度些。少龙请看——”
唐少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巨大地枯萎的野草地上，队队骑兵足有五千人左右正在操练，动作整齐划一，气势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