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赢家
冲喜这个习俗古来有之, 下至普通百姓,上至达官贵人均有涉及。
但,这个习俗是有, 却并不常用。
大家观念里历来都有用喜事冲一冲可祛除灾厄病痛的想法,而喜事也有很多,升官发财添丁进口等等。
但当一户人家需要冲喜的时候,往往除了婚姻大喜,短时间内是找不到其他的大喜事了。
而无论什么时候, 婚姻都是一件大事, 特别是这个几乎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动则几族连坐的时代,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情, 也不是两个小家庭的事情, 而是两个家族的博弈和合作。
特殊的内部和外部条件,让婚姻在人们的认知中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不会动用冲喜这个习俗。
而当一国储君需要用婚嫁冲喜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不是赢家走大运要出太子妃了, 而是太子殿下是不是要不行了?
太后的懿旨送到赢家之前,赵皇后已经招了罗氏进宫商谈过了。
虽然赢赋一个五品官在京都并不起眼, 皇室的赐婚也不大可能会拒绝, 但是既然要做亲家, 那么先打声招呼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外头的人包括赢家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她们自己还不知道吗?
罗氏被招进宫的时候心里倒是没有多少忐忑, 她估摸着应该是前头瑜王府郡主的事情出来后,皇室要做个姿态宽慰赢家一二, 说不得就是在宫门口磕个头然后领着宫里的赏赐回去就算完事儿了。
作为受害者的母亲, 罗氏考虑的是, 他们家是不是能把大小姐给接回来了,哪怕以后的婚事依然不顺利,但在京都,在家里总好过一个人呆在外头。
想到这里罗氏还有些发愁,看看大小姐送回来的那些信和礼物,那字里行间简直是在江南乐不思蜀了,弄得收到信的几个孩子都想什么时候能去江南走上一遭。
如今已经不是他们能不能派人去接的问题了,而是明显在外头一个人玩野了的大小姐愿不愿意回来的问题了。
觉得自己就是在外头磕个头的罗氏一派淡然的跟在宫人身后,路上有悄悄观察的宫人先一步到达寿康宫向陈太后,赵皇后和陆皇后三人回报所见所闻。
“这赢家的主母很是大气啊。”陈太后自己眼界开阔大气从容,历经三朝的现在更是有了八风不动的坦然,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大气稳重的性子。
“母后说的是。”赵皇后和陆皇后点头附和。
她们在宫里多年,进宫的贵妇人见过不知多少,最难得的就是坦荡从容的。
这其实是对皇室的一种信任,同时也是对自己自身有底气。
宫中贵人讲理,自己不做亏心事,那么进宫又何来恐惧忐忑?
所以当罗氏被请进寿康宫的时候,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只能最大限度的绷住了自己的仪态,不让自己失礼。
而有了初始好印象的婆媳三人看罗氏,则更加肯定认同。
不错,这亲家母能处。
罗氏作为一个低级官员的妻子,别说近距离见过大齐地位最高的三个女人了,就是每年宴请大臣的宴会都因为没有诰命所以不曾混上过。
但罗氏这人年少时候也曾跟着兄弟们南来北往见识过,性子比较稳,所以尽管行礼的时候动作并不符合规范,但因着她不紧不慢的动作和镇定的神态一点不显得失礼。
陈太后赐了座之后让人给罗氏上了茶和点心,然后先说了瑜王府的事情:“你家大姑娘几岁了?什么性子?在京中可有看好的人家?若是可以,哀家也想做个媒人,拿个媒人红包。”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瑜王府驱逐那事儿不算数,快把你家大姑娘接回来吧。之后的婚事要是看好了,她给个懿旨帮着加个保障,绝对让别人不敢说三道四。
就是问几岁和什么性子,让罗氏有些疑惑。
“民妇谢过太后娘娘,民妇家的大姑娘今年十八,以往的性子有些要强,这几次遇事之后,脾气倒是温和了许多,但人也变得有些散漫,大约是伤了心,所以对于婚事并无想法。”罗氏说的很委婉,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们家大小姐不想嫁人。
“这可不行,婚嫁乃是人生大事。”太后和赵皇后互看了一眼,笑着道,“性子散漫有什么关系,挑一个万事不操心的人家不就可以了?”
“太后娘娘说笑了,做人正妻主持中馈管理内宅哪里有不操心的。”罗氏脸上的微笑微微下落,心中琢磨:这太后该不是想让她家大小姐去给谁做妾吧?
不行不行,他们家大小姐那张嘴真做了妾,那还不是把人一家子怼到直接升天?
“怎么不行,本宫就很少操心这些东西,自有下头的管事们按着规矩做事。”赵皇后这话一出罗氏心下一跳:“民妇家的大姑娘哪里能和娘娘相提并论。”
皇宫是世界上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同样也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取决于皇宫的主人是个什么样。
就目前来说,皇宫的三位女主人都是中正平和的性子,性情稳定也非常讲规矩,所以如今的皇宫自然是大家都照着规矩办事。
就连皇帝想要为着自己的贵人皇子做些什么,在宫规面前也是无能为力。
“赢夫人莫慌。”陆皇后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太后娘娘和皇嫂听闻赢家大姑娘容貌端庄秀丽,性子贤淑柔顺,对父母有孝心,对弟妹也爱护,所以想要聘你家姑娘为太子妃,不知赢夫人意下如何?”
罗氏:……等等,再说一遍?太子什么?太什么妃?
“哀家给你三日时间考虑,想来赢家必然是会给哀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陈太后有些狭促地给了两个皇后一眼,两个皇后立刻应声附和,这个说立刻就让内务府操持起来,一个说马上选好日子下聘礼,让罗氏从寿康宫出来一直到宫门口人都是懵的。
回到家后下马车的时候差点摔了,好在本来就候在门口的赢赋一把上前把人捞住了。
赢赋身上的肥肉很好的起到了缓冲作用,罗氏经了这一吓也直接回了神,难得急躁地拉着赢赋进了门,一路不拐弯直接推开了赢赋在外院的书房。
“夫人,夫人发生了何事?”赢赋身高腿长在加上那个分量都被罗氏拽了就走,可见一项稳重贤淑的罗氏用了多少力气,也侧面说明这是出大事儿了!
“老爷,刚在太后的寿康宫里,太后向我们家提亲了!”罗氏现在说起来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发梦,“太后和两位皇后说要聘我们家大小姐做太子妃!”
赢赋维持着扶桌子喘气的姿势,但是口中却再没有了大喘气,一张白胖的脸憋得发青,被罗氏拍打了才回神:“啥?啥?你刚说啥妃?太后和两位皇后要干啥?”
“太后娘娘和两位皇后娘娘,要聘我们家大小姐当太子妃!”罗氏又重复了一遍。
咚地一声赢赋没稳住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罗氏也没扶,直接蹲了下来,跪坐在赢赋旁边:“老爷,你说这事儿是真的吗?宫里怎么会想要聘我们家大小姐做太子妃呢?莫不是补偿?不不不,不可能,太子妃何等重要,拿来补偿我们这种小官人家,这绝无可能!”
“对,为什么呀?”赢赋回过神后也纳闷了,他对自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这种没啥大本事,即没有家族依靠,又不屑于歪门邪道的人,在礼部窝到荣归再正常不过了。
赢赋的目标就是平平安安在京都做官做到荣归,别让下头的儿子闺女跟他回村里乡下。
可以说赢家真的是要啥啥没有,别说什么外戚的规矩,只要有心还能挑不出来?
不然尹家那位怎么来的?
“太后娘娘说了给我们家三天的考虑时间,希望我们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罗氏想到最后两位皇后说的挑日子下聘和让内务府准备,“这就是给我们一个体面,那里真的是让我们考虑?”
这太后和两位皇后都说出口了,他们家还能拒绝不成?
这时候得到消息的赢家其他子女也都赶了过来,这也是因为暑热武校放假,所以孩子们都在家,其中排行第二的赢烟则是因为年纪到了,今年上半年开始就已经不再去武校了。
赢家十三岁的嫡长子赢泉走在最前面,敲了门听到父母的回答才带着姐姐弟弟们进去。
这时候不管是坐在地上的赢赋,还是跪坐的罗氏都已经收拾好坐好了。
姐弟六人给两人请了安,这才开口询问,主要是罗氏在大门口差点摔跤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自然着急。
然后姐弟六个就目瞪口呆了。
啥玩意儿?他们大姐要当太子妃了?
“该不是太子不好了,想让我们大姐给太子冲喜吧!”年纪最大的赢烟如今正是议婚的年岁,对于太子殿下这个大齐第一黄金单身汉自然也是非常关注的,算一算从听说太子殿下昏迷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也没听到说醒过来。
这时候着急给昏迷的太子殿下聘太子妃,那不就是冲喜?
“这是要我如花似玉的大闺女进宫当寡妇?”赢赋直接炸了,罗氏一把捂住赢赋的嘴:“老爷,小心隔墙有耳!”
真是啥都往外咋呼!
罗氏放开手后又指着赢烟:“什么话随口就来?你这张嘴就该缝起来!”
赢烟并不很怕罗氏,可能是因为罗氏自己没有女儿的关系,所以她对待三个庶女都是一视同仁,而且女儿家是娇客,罗氏轻易不会责骂,打更是从来没有过的。
只见她嘟着嘴:“母亲尽吓唬我,这不是在自己家嘛。”
“就是,在自己家。”赢赋也嘟囔了一声。
罗氏:……
“若是当真如此,我们家也不能拒绝。”赢泉无视了自家爹和二姐,直接和罗氏对话。
“没错。”罗氏点头,“不论是正常的婚嫁还是真的冲喜,我们家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赢泉捏了捏手指,红着双眼别开脸:这一年来他时时刻刻鞭策着自己,也鞭策着弟弟们,但是来不及,他们还是太过弱小,遇到事情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只能看着。
以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赢泉作为家中嫡长子心思自然重一些,小小年纪已经自觉在姐弟中竖起了威信但发生在赢然身上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让他无比清晰的明白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既然皇室没有给赢家选择的机会,那么这事儿就没有什么好讨论的,赢泉安静的退了下去,老三赢烛老四赢熔和赢泉只差两岁,小时候基本都在一块,互看了一眼就跟着赢泉身后去了他的院子。
“大弟你别忧心,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太子殿下一项吉人天相,哪里就这么容易出事。”
“对呀,对呀,而且大姐姐不是本来就不打算成婚嘛,就算进宫做了太子妃后头守寡了也没啥吧……太子遗孀不比一个人在外头好?”
“是呀,太子殿下要是真没了肯定是要追封王爷的,到时候大姐姐成了王妃再从皇室的穷亲戚里过继个儿子闺女,日子不就齐活了?”
赢泉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但依旧难看。
因为十三岁的他已经明白很多事情了,如今的朝堂风起云涌,几位王爷更是手段百出,若是太子殿下没了,谁知道以后新上位的新帝会是个什么样子?
将命运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之上,是最愚蠢的行为。
当天夜里赢泉就发起了高烧,第二日消息就送到了宫里,知道前因后果的太后和两位皇后懊恼不已但又不能说破,只得遣了两位太医带着好些药材一起送到赢家。
为此京都一众人纷纷侧目:这赢家这就和宫里搭上线了?
赢然是第二天的晚上才知道消息的。
对于这个便宜弟弟,赢然其实并不很熟悉,一来是年纪相差比较大,二来作为赢家孩子中天赋最好还拜得名师的那个,武之一道上怎么都不开窍的原主下意识就会疏离避让。
唯一让赢然记住他的,就是去年她离开京都时,他说的那些话。
当时才十二岁的他,真的非常有担当,看着比她便宜爹可靠谱多了。
之后这一年来的书信中也能看出,他是真的很努力,真的在履行自己的践言。
咸鱼的赢然最喜欢这种努力的好孩子了。
但她没想到他能忧心到这种地步,把自己都逼得自己病倒了。
夏日的夜晚繁星点点,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外头蝉鸣蛙声混合成一片。
京都城楼上守卫的军士只感觉到一阵风掠过,赢然便以飘然越过高大的城楼进了城内。
躺在床上,烧刚刚退下的赢泉只觉得整个人浑身都是无力的,睡了一天的他并不困,但身体感觉很累,太医说是他把自己绷得太紧,这才一个不小心病倒了。
绷得紧吗?
已经到了病倒的程度了?
但为何他还是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一滴滴眼泪从赢泉的眼角滚下来没入了下面的枕头里,他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想哭,哭是弱者的行为,哭并不能改变他们家的现状。
赢泉脑子里乱哄哄的,直到一只温凉的手贴到他的额头上,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退烧了就好。”赢然并不习惯带手帕,于是就用枕边搭的巾子给赢泉擦眼泪,“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赢泉盯着赢然歪着头直愣愣地喝了两口水才回神,压着声音道:“大姐?”
“嗯。”赢然放下杯子,点头,然后摸了摸便宜弟弟的脑袋。
“……”赢泉自己抬手贴在额头上,然后反手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嘶地一声抽了一口冷气才震惊道,“大姐,你怎么在这儿?”
“这不是重点。”赢然把想要坐起来的赢泉按了回去,“重点是,这桩婚事我很满意,懂?”
赢泉下意识点了点头。
“很好。”赢然拍了拍赢泉的肩膀,“小孩子不要想太多,多睡多吃饭才是正理,好了,你接着睡,我走了。”话落人已经不见了。
赢泉:……
果然是在做梦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长了吧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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