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聚散
“娘,您看,那些仆妇们端出来的都是血水啊?娘,我好害怕”香灵本来趴在窗台上正往外望,突然就吓得缩进白素盈怀里。
“不怕不怕啊,不碍事的。你还这么小,真不该让你看见这污糟事的。”白素盈轻拥着香灵,说是在安慰女儿,不如说是在宽慰自己。
云翾一个才及笄的小姑娘,从未经人事,能否处理好何玉贞的“胎儿”,她心里还真没底。
但事已至此,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抄手游廊里,几位下人都面色焦急地穿梭来往。
厢房内,何玉贞喝下汤药以后,仅半个时辰不到,就开始下红。
仆妇们把她身下垫着的、被血水浸透的草灰包更换了一次又一次,血水伴着破碎的血块,在何玉贞疼痛的扭动中,倾泄而下
云翾望着触目惊心地片片腥红,心口像有一把锤子在不停的擂,不是太痛,却又太闷,让人的呼吸都有些迟钝。
沙漏里的沙粒不知疲倦地滑落,像极了梦的颜色,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浅。
何夫人起先着小厮去迎,三番五次下来,她实在等不了,自己亲自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大门外连何钺的影子都望不到。
药是她亲自抓的,亲自煎好,亲自看着何玉贞喝下去的,这“胎儿”若打下来不是血块,或者血块在下来的时候,给何玉贞的生命带来什么威胁,她跟何钺的夫妻感情也要完了。
她现在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鲁莽,后悔自己对云翾的轻信,人家到底是个小姑娘,假若她确是诊错了,那该如何补救呢?
“嬷嬷,求求你们把我扔出去,让过路的马车轧死我吧我不想活了我实在受不了”何玉贞散乱的秀发都被汗水浸湿,帖在脸上,眼睛紧闭,嘴唇泛白,血色在她脸上一寸寸消退。
“好孩子,咱再忍忍啊,再忍忍。”蔡嬷嬷紧紧攥着何玉贞的手,想给她传递一点力量,虽然她知道,那不过是徒劳。
“姑奶奶,你千万要坚持住,别忘了,害你受苦的那个人,他盼的是什么?你是要遂了他的意吗?你不能,你要撑着这口气,做回你自己。”云翾把两块参片放在何玉贞口中,让她含着,提一提气。
她若在这个紧要关头放弃了活着的念头,那很可能撑不到太医到来就去了。
“不,我不想活成何家的耻辱我累了,让我去吧”何玉贞断断续续说出这些话,头一偏,就要晕过去了。
糟了,若任由她晕过去,血块在腹中聚积不出,那麻烦就大了。
“姑娘,姑娘”蔡嬷嬷吓得伏在床前,一声高过一声地呼唤。
云翾拿出银针,小心地扎在何玉贞头上的几处穴位上。
望着她满头的汗,下身不停渗出的血,云翾的手,几乎有些发抖,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心里翻滚的情感,平静地下针。
一个女子的婚姻,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想来,所求最多的,不过就是安稳罢了。
你纵身投入婚姻的那一刻,或许忘记了,这个世上除了安稳,还会有,烈火风暴。
云翾的眼泪滴在何玉贞的脸颊上,后者已悠悠醒转。
四目相对,无言凝噎。
“虽然我没有躺在这里和你一同经历,但我也知道它有多痛。想想你之前遭受的痛苦,那一点也不比现在好受,庆幸那些苦痛你都挺了过来,我相信,人的每一份幸运,都需要向命运抗争,你抗争过,现在还需要你再抗争这最后一次,这一次,你一定要做最勇敢的自己!”云翾轻轻握住何玉贞的手,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太医到了,太医到了”一位仆妇着急地喊着走进屋里来。
明晃晃的太阳隔着窗屉的菱形空格,柔柔地落在何玉贞的脸上,先是她的眉毛用力拧在一起,然后是她的手,紧紧抠着云翾的手掌,牙齿猛地咬合,嘴巴用力发出“啊”的一声,下体冲出几斤重的血块来。
太医刚净了手,还没搭脉,就看见一团热乎的血块,滚到了草灰包上。
吓得太医手上的巾栉都差点掉到地上。
“你说那个事啊?那个案子早破了,那个仵作史禾,外表看都傻乎乎的,其实是个变态的碎尸案凶手。不说那个了,你刚经历了偷袭的事,这两页纸上是沧溟神掌的第七式和第九式,适合自保不适合进攻,以后有机会我再多教你几招,做人最该相信的是相信自己,当然我也相信你。”路启承把两张武学的纸页,塞进宋南楼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膀,多少的言语都在里面了。
“成瑜,留步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儿吧。”秦庚抱拳拦在宋南楼身前。
“回去吧成瑜,不要搞得跟小姑娘送情郎似的。”路启承笑着转过头,举起手摇了摇,大踏步往前走去,
秦庚站在原地嘴上说着要走,脚下却不舍得挪动分毫。
难得的是,季彪竟也没有催促。
“这是运送石碑小王爷赏的银子,我都贴身收着,你们俩快去买身厚点的衣裳,这大冷的天你们俩千万珍重身子。路公子说话爱玩笑,你在他身边多担待点,咱们跟他无亲无故的,不该叫人家陪着我在这儿受罪,找个机会你也劝劝他,让他回江南或者去找百里段和邹微,都行。你要听劝,你也应该走,何必都耗在这儿白白浪费光阴,做无谓的牺牲?”
“成瑜,要我说,这银子你还是留着的好,人在屋檐下,用钱的地方还多呢,路公子我不敢保证,我是不会离开的,你也不用再劝了,昨天晚上你也受惊了,回去歇着吧,我安顿好,想办法给你个信儿,你也要当心身子。”秦庚跟宋南楼还在为银子推让。
一旁站着的季彪实在看不下去,夺过装银子的荷包塞到秦庚怀里:“他让你拿回去,尽管拿回去,咱们王府里还能短了他的吃喝?你们在外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使银子的地方还多呢,别再推辞了。”
秦庚只得把荷包接着,最后望了一眼宋南楼,隔着迷蒙的雨雾,像烟柳拂过的江南,温润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