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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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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里咬着块白色的绢布,几绺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若隐若现的雪色肌肤,渗出细密的汗滴。

    星辰溺在沉静的眼波里,任后背呼啸的飞鞭嗖嗖落下,这双眼睛仿佛已置身事外。

    武安王府的祠堂里,烛火不住地流泪。

    小王爷上半身赤裸着伏在一条长凳上,后背上是一条条交错横行的鞭痕,鲜红的血滴印在如玉的肌肤,仿佛命运画错的音符。

    血迹染红的鞭梢,带动着他耳边呼呼的风声,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十六鞭打完,他却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他打出娘胎就开始学习承受,每一次承受,他都告诫自己,终有一天,他要还回去。

    武安王谢景岚,晚年力排众议坚持请旨,让在京都做质子的十四子谢文韬,回王府袭爵,得到皇上恩准后,谢文韬擢升岭南武安王世子,奉旨从京都出发。

    一路上由武安王府来接应的三十名侍卫护送,刚出城没多远,谢文韬坐的马车车轴断裂,马车一股脑冲下山崖,他在最后一刻,鼓足勇气从车上跳了下来,惊得他再也不敢坐车,侍从们只好让他骑马赶路,王府里带来的马,本来都是武安王命人精挑细选的,却在疾驰中暴死,他从飞驰的马背上摔下来,肋骨骨裂,吓得侍从们只得带他住进客栈,客栈在他入住后的丑正时分,突然着火,大火吞噬着房屋,倒塌的横梁落在了床前,差一点他就没命了,贴身的典军冒死把他背了出来。

    武安王十四子谢文韬受害的消息,经驿站呈到御前,皇上可不愿担这残害王嗣的罪名, 遂派遣左右门监卫六百人,日夜疾驰,终于在两天后与他会合,换下了从武安王府派来的侍从,只留典军周怀一人在他身边随侍。

    “小子们,快把小王爷抬回去吧。” 一位身着襕袍的虬髯男子道。

    “是,五爷。”王府的典军周怀应声。

    四位身穿缺跨袍的小厮,小心地抬起宽凳上的小王爷,典军周怀把抱着的暗花细缎锦被轻轻盖在他身上,跟着一起走出了王府祠堂。

    那位被称为五爷的虬髯男子,神情冷漠扫了一眼身后环绕站立的、各兄弟们府上的家仆:“各位辛苦了,你们也退下吧。”

    众人应声而去。

    烛火在开门、关门间,被风吹得几乎要闪断了腰身,却又在关门的刹那稳住了身形。

    今天是武安王谢景岚的忌日。

    五郎谢文裕定定地望着自己父亲的牌位,想起他临终前,把他们十七个兄弟都叫到病榻前, 严命道:只留袭爵的谢文韬住在王府, 其余儿子有官职的回任职之处,无官职的,必须按分派,去岭南各州分散居住,即日启程,不得延误,父死不得返回奔丧,若有不服者,必以王命讨之。另,为避免十四子谢文韬袭爵后,耽于享乐误国误民,特令其余诸子在自己每年的忌日,诸子各指派一名家仆赶来王府,在祠堂祖宗面前,对谢文韬施以鞭刑,以示警戒,其后数年,丧一子,则减一仆。

    十九个兄弟之中,除谢文韬自己,以及二郎三郎业已过世,无需遣仆参与外,其余的那十六个兄弟要派十六个家仆,于每年十月初三老王爷的忌日赶赴王府,于祠堂之中,对小王爷谢文韬执行鞭刑,六年间,风雨不移。

    谢文裕走出祠堂,猝不及防,暗夜月冷,寒风灌了个满怀,只觉心头一僵,仿佛从关节到骨髓都冻上了。

    走过几道抄手回廊,跨过几道垂花门,抬眼瞧见东跨院正房的灯还没有熄。

    可怜这小子,今夜又要疼得睡不着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谢文韬都会亲自写信给他,嘱咐他一定要回来聚一聚,其余兄弟表面上是遵守先王的严命不能回来,其实是惧怕谢文韬那三十万铁骑。

    施恩使人骄纵,示威才能让人屈服。

    这偌大的岭南道,七十个多个州,三百多个郡,他谢文韬若没有如刚铁腕,只怕早就被啃噬得连渣都不剩了。

    武安王驾鹤之后,众兄弟迁出,这王府的布局依然未改动丝毫。

    七进的深宅庭院,又有东西两个大的跨院,东跨院是王府祠堂,众兄弟的家仆都安排在前院和下人一起歇了,唯独谢文裕可以歇在这东跨院里,因为在众兄弟之中,只有他们两个最亲,哪怕他谢文裕是嫡子,而谢文韬不过是被武安王押在京都,给皇上做质子的庶子。

    谢文裕望着这熟悉且陌生的亭台楼榭,想着物是人非,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回身进了廊房。

    这老王爷武安王娶的头一个王妃,是太原名门世族王氏之女,生了二郎三郎没几年就过世了,武安王又续弦了裴氏为嫡妻,生了五郎、七郎和九郎,所以王府是有五个嫡子,有人推断,若按照立嫡立长的旧制,就应该立二郎为世子,因为大郎的生母只是老王爷的一个侍妾所生,是个庶子。

    谢文韬也是一个庶子,且是毫无胜算的庶子,若不是二郎伙同三郎与七郎和九郎这四个嫡子,为了争夺世子之位互相残杀,最终以二郎、三郎身死而结束了那场荒唐的纷争,又怎么会惹得老王爷宁愿违制,也要扶一个庶子袭爵?

    过去种种,让人如何意平?

    “主子,疼您就喊两声,我已经跟巡夜的魏祥交代过了,今夜不许踏进这东跨院半步。

    谢文韬伏在江南第一拔步床上,透过精巧的雕花,他的脸完全隐在垂下来的墨发里,看不真切。

    “放心,这点小伤我还受得住。”小王爷声音低微却依然温和好听。

    “西域这个叫什么查查死的,还对主子挺有心的,每年都送上百张上等皮货,还有这伤药膏,主子赏我的那支,谁用了都说好。周怀坐在杌子上,望着伏在床上的小王爷,后者虽只穿了一袭紫色寝衣,却依旧美得夺人。

    “人家那是叫查尔斯,什么查查死”谢文韬强忍住笑,三个时辰过去了,涂了西域商人查尔斯的药膏以后,背上那种撕裂一般热辣辣的疼痛,确实减轻了好多。

    周怀再次没话找话,希望在情绪上能够缓解小王爷的痛感:“太傅嚷着要亲自来照看主子,被我劝回去了。”

    “嗬,那真难为你了,老爷子可是倔脾气。”谢文韬突然想起了什么:“药膏给那个人送去了没有?”

    周怀愣了一瞬,马上明白了小王爷说的“那个人”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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