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引鸾
宋南楼身上的病还未痊愈,就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地,继续干起采石场的活来。
路启承和秦庚想帮忙,被他强硬的拒绝了。
秦庚和路启承都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自苦,以身体的痛苦寻求心灵的救赎。
只是原本就肆无忌惮八卦他们的人,仿佛更是找到了快乐的源头,流言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徐闻郡的大小角落。
路启承想到宋南楼说的“清者自清”,清者真的能自清吗?
若能,他宋南楼只怕已经昭雪。
想起宋南楼那满是血泡的双手,路启承心里没来由的一紧。
这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恣意轻狂的贵公子啊?
那双拈花一笑的手,调琴握笛的手,如今在粗粝的石块底下,忍受着日复一日的消磨。
最不忍直视的,是那双在苦水里浸染的眼睛,深邃而沉重,他努力筑起刚强的堤岸,那深渊难渡的苦涩,又出卖了命运的多舛。
“秦兄,你这个年纪了,有几个孩子啦?怎么不在家陪娘子和父母啊?倒跟着宋兄来这种鬼地方受苦?”路启承一袭底银滚白风毛直身锦袍,立在光影里,自有一股清雅。
秦庚原本不想搭理他,可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场里众人传的所谓“龙阳之好”,有些拆台般的,试探道:“路兄不是已经有了十七房小妾嘛?难道还没有孩子吗?”
路启承:“”
“小爷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还真信啊?”
路启承不想搭理这个傻子,索性回去补觉。
秦庚理了理身上的烟幕黄滚风毛边对襟褂,瞥了他一眼,捂着嘴转身走了。
路启承嘴里哼着昆曲,刚走到宋南楼住处,隔壁的空屋子,就看到有个人在门口晃悠。
有点眼熟。
哦,是上次来帮许知县传令的那个衙役。
衙役转眼间看到了他,连忙迎上来,恭敬地道:“路公子,小的正要找您呢,小的奉许知县的命,劳驾您去府衙一趟。”
路启承其实不喜欢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但每回想起许知县被自己堵在床上的情景,心里都直想笑。
算是欠他一个人情吧,去就去,谁怕谁?
“师父,您回来了?事情办的都顺利吗?”云翾高兴地飞跑着,冲进屋来。
顾臻抬眼看了骆山根一眼,高兴地卖弄道:“丫头端底大了,都知道关心师父了。”
骆山根百年不遇的咧出一个笑容来,算是肯定了。
顾臻心下思忖,这骆兄弟从来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却娶了个精明伶俐的老婆,哪儿说理去?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拿去吃吧,那个盒子里,我给灵儿你们俩买了两副簪子,拿去让灵儿挑一个。”顾臻宠溺地指着桌上的一堆东西,笑着道。
以前刘嬷嬷在的时候,云翾决计不敢像现在这样疯跑。
她十二岁以前,每天得有两个时辰,是在练习怎么走路,怎么说话,怎么坐,怎么站,怎么喝水,怎么吃饭
“哇,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七巧点心都是我爱吃的,谢谢师父啦!”云翾麻溜把桌上的点心,包了好大一袋,抱起就要走,被顾臻拦住了。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冒冒失失地,快把簪子也带上,记得让灵儿先挑。”顾臻笑着责备道。
“嘿嘿,知道了师父。”云翾把点心袋子放下,打开桌上的鎏金回纹云锦盒,里面是一支精雕羊脂玉逐月簪,一支碧玉镶嵌珍珠的 如意簪,都是上等成色首饰。
“喜欢吗?”顾臻鲜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刻,一扫平日里的威严深沉。
“师父送的都喜欢,灵儿也肯定喜欢。师父一路辛苦了,多歇会儿吧。”云翾见师父颇有兴致,自己心里也乐。
云翾一手抓着点心袋子,一手握着锦盒,笑得墙角数枝梅花落。
骆山根把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头也没抬道:“大哥见过丐帮的弟兄了?”
顾臻递了一个杌子给他,骆山根摆摆手,没有接,他多年的习惯就是喜欢蹲在地上,坐着杌子反而感觉不舒服。
顾臻摇着头笑笑,不以为意,扣着碗盖,喝了口苦丁茶,才道:“嗯,董滦那里发来十几船粮食,我安排了飞鹰帮的弟兄去送,一路上不太平,得有人能镇得住,丐帮的弟兄只能暗中照看,不适合露面。”
“大哥这一年到头,都难得过几天舒心日子,这么多产业和弟兄们需要照应,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要我说,该叫云儿多历练历练,她不能老像现在这样,一副娃娃心性,她肩上的担子,太沉了。”骆山根又装了一袋烟,若有所思地抽了一口,吐出一团玄幻的烟圈来。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我想让她尽可能的多些快乐的日子,能晚点让她知道,就晚点让她知道,我尽量替她多扛扛呗。她的确一副娃娃性子,自从白狐被送去天山之后,她都多久没个笑脸了。唉!”顾臻端起茶壶,往茶碗里续水,缠绕的热气瞬间包围了他的眼睛,现实的一切变得朦胧。
“白狐每年去天山冬眠,这云儿都要难过好久,这孩子还是没长大啊!大哥,这些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太难了”骆山根长叹一声,说完站起来走了出去。
顾臻把苦丁茶一饮而尽。
苦涩在舌尖唇齿,盘旋不去,渐至落入心头。
十里布幔,三百侍从,一顶八抬金丝引鸾轿,缓缓行至徐闻郡县衙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