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乌青
许知县露出老狐狸般的笑。
只要宋南楼还在他手下干活,就不怕没机会套路刚才那小子。
他急忙赶到前堂,只见史禾过来汇报:“许知县,查出眉目了!”
好像一切自他请缨作战时都变了。
剧变。
他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他也一次次遭难。
第一次是他中了金汁之毒,被神医姑娘所救。
然后是谢大将军——他的世叔战死,八万大梁将士葬身火海。
接下来,他被押入京,父亲在诏狱自戕,母亲为了保他一命,死在他眼前。
全家上下八十多口统统被砍头,只余秦庚一人逃出生天。
被流放,被刺杀,孙庆安救他、替他死;秦庚拼死于多个身手极好的暗卫手中救下他;百里段和路启承在荒山野岭里,救了浑身重伤、发烧不止的他;如今,秦庚和路启承随他入了岭南,他又受了风寒,再次被路启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之前不是在牢笼忍受着被冤枉的煎熬,就是在逃亡的路上;要么就是在昏迷,或者是咬牙做苦工,如今闲下来,他方才有时间难过,有时间去想,他身不由己地,把秦庚和路启承卷到这是非的漩涡里,是否会害了他们?
当路启承带衙役回来后,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到宋南楼想要赶秦庚离开道:“秦大哥,我与你主仆之缘已尽,我如今困在这地狱一般的苦境,未来只有受不完的苦难,你还是走吧”
他话还没说完,秦庚就拦着他,眼里闪着泪花道:“公子,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胡思乱想呢?当年我还在京都卖艺养家,有一年冬天,我妻子难产,因为没钱,稳婆来了又走了,付不起诊金,医馆也见死不救,路上巧遇宋老爷的轿子,我跪在轿前哭求,宋老爷二话不说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又叫府上的管家带我们去医馆救治,所幸救得及时,才保母子平安”
秦庚把汤药递给宋南楼才又道:“这些年我在府上效力,也曾有镖局想请我去做镖师,月钱比府里给得多,但都被我婉拒了。本以为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报答老爷,可惜做人不能光看眼前,要想以后,公子你现在是落了难了,但是你才十九岁啊!不要灰心,只要肯努力,总会有出头之日的。”
秦庚拿衣袖擦擦眼泪,把药碗收拾好。
“秦大哥,我不知道你与家父竟有如此深的缘分,只是我不想拖累你”宋南楼把脸转向墙壁低低地道。
“七尺的汉子哪有这许多的婆婆妈妈?哪有拖累不拖累这样生分的话?人生再难,左不过遇水去趟,遇山去铲。”秦庚说得决绝,宋南楼登时大受感动。
路启承站在门外,听到他们的谈话自觉不该打扰,却不由自主地轻声呢喃:“真是主仆情深啊。”
终南派山寨。
连绵的山峰逶迤至东海。
星淡无月,寒风狂啸。
看守寨门的弟子们,穿着棉衣依旧冷得瑟瑟发颤,只得找个避风的所在,各自躲在一处打盹。
暗夜里,白刃划过,一个个尸身悄无声息纷纷倒地。
飞鹰帮二十八分舵,抽调了近四千的武功高手,摸黑攻进终南派山寨。
宋南楼想到之前他对秦庚的猜忌,很是惭愧。
他早该明白,如今他身无分文,且是戴罪之身,并无什么让人可贪图的。
秦庚也有些感慨,原以为宋南楼就是一个纨绔少爷,却不知,也如此体贴他人,并且这一路走来,从未见他喊过苦喊过累。
不愧是宋家的孩子,有宋家人刚强的秉性。
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
路启承见里面安静下来,一只手随意的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抬起,正打算敲门。
宋南楼思绪杂乱,突然想起来他还要去抬石头,于是挣扎着起来。
秦庚劝了他几句,他只是摇头,愧疚又坚定地说:“秦大哥,就当让我为宋家八十多条人命赎罪吧。”
看他如此执拗,秦庚心下一急,想到路启承走之前的交代,拦着他道:“公子,路公子去府衙给您请假去了,您今日不必再去上工了。”
听到这儿,门外的路启承没了顾忌,径直推门进来,笑道:“宋南楼,你瞧瞧你这儿执拗劲儿,装给谁看呢?这儿可不像京城,一堆人等着看你是神话还是笑话岭南偏远,认识你的人很少,你大可以做自己。”
宋南楼闻言,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再挣扎。
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启承给秦庚使了个眼色,秦庚识相的退下了。
秦庚出去就看到,跟着路启承回来的那个衙役,公事公办的对采石场管事说着什么。
路启承可真厉害,这么快就给公子请好假了。
秦庚迷迷糊糊地想着,公子有这么个朋友也不错。思及此,他随便找了个空屋子,就放心的躺下睡了。
其实路启承熬夜的时间比秦庚还要久,可惜宋南楼这儿还需要人照顾。
冷不丁的,宋南楼叫他:“路启承?”
他坐在宋南楼搬回来的石头上,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地道:“有事?说呗。”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宋南楼谨慎的问,他疑惑好久了。
路启承这样的人,他定然是一见难忘,可路启承认识他,他却对路启承没有任何印象,实在是奇怪。
“唉,我就知道你不记得我了,你这个负心汉”路启承装模作样地叹气,一脸怨妇的模样。
宋南楼:“”
果然就是不能对他有任何期待呢。
他清了清嗓子,又道:“路启承,你应该知道我耐心不多,并且我不喜欢看人卖关子。”
路启承又打了个哈欠,双眼迷蒙地道:“明天再说,等我先睡一觉。有事喊我。”
说着把宋南楼往床里边挤了挤,自顾自地躺床上睡了。
宋南楼无奈,只好往床里边又挪了挪——路启承几乎要压着他的胳膊了,太挤了。
宋南楼这才注意到路启承眼下深深的乌青,于是打消了喊醒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