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琴室
周怀撩开厚厚的呢毡堂帘,从屋里走了出来,行了个江湖礼:“路公子辛苦了!这样大的雪,路上不好走吧?”
“唉,别提了,手都被马缰勒出血了。”路启承站在青石阶上还礼道。
“路公子快屋里请,主子正等您呢!主子养的这匹云骥,就是有些欺生,回头我着人好好教训教训那畜生!”周怀笑着侧身撩开堂帘,对路启承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文韬所拥有的这匹云骥,毛发如雪般洁白,四蹄踏雪无痕,奔跑起来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它的眼睛如同明亮的星辰,透露出一种高贵而神秘的气息。这匹马不仅速度极快,而且耐力持久,能够长时间地奔跑而不疲惫。它的出现总是能引起人们的惊叹和羡慕,即便当年刘皇叔坐下的名驹的卢,恐怕也不是对手。
“那倒不用,小爷我早瞧出来了,那可是地道的大宛名驹!如果是普通坐骑,莫说是这样的大雪天,这样远的路,就是无风无雪的天儿,明儿晌午能赶回来就不错了。这回难得你们主子大方,小爷我也算开眼了。”路启承说话就进了屋。
“路公子要不嫌弃,回头我亲自去马场给您挑个好的。”周怀轻描淡写笑道。
“那小爷我求之不得!等等你说话可算数?”路启承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周怀向上首望了一眼,依旧笑道:“一匹畜生而已,主子最看重的,是跟路公子您的交情。”
“那可说定了啊!我等着你——”路启承说完突然想起什么来,叹了口气:“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一个游荡在外的游子,自己尚未片瓦遮身,你送我一匹名驹,我养都没地方养。”
“路公子若有不便,在下差人给您送到江南就是了。”周怀笑嘻嘻道。
“你查我?”路启承有些怒道。
“路公子忘了?我们主子兼着岭南道与江南道两道大都督,上个月主子还着人以公子的名义,给府上的老寿星送了份薄礼!”周怀好脾气的解释道。
“多事!讨好我祖母也没用,她压根不会关心我的死活。”
路启承嘴上虽有不屑、冷傲,不过眨眼间脸上便云散雾收,又恢复了他惯常的万事不往心里存,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性子。他脱下身上的半湿的大氅,搭在架子上,顺势在暖炉旁的锦垫上毫不见外地坐下:“这屋里是真暖和,这趟可给我冻坏了——哎,你怎么不弹了?还挺好听的。”
路启承好像这会儿才发现,坐在琴案后面的谢文韬。他背后是一扇六鹤同春的黄花梨嵌和田彩玉坐屏,恰到好处地彰显着主人的地位与品味。
“有你在,这屋里足够热闹,不需要再弹琴了。”那久违的、敲金叩玉般声音如淙淙的清泉,流过拨动的琴弦。
谢文韬一袭烟紫色长袍,那长袍的质地柔软光滑,淡淡的云纹上立着丹顶飞鹤,针线细密,在高燃的烛火下长袍闪耀着淡淡的光芒,雪样的肌肤几乎给然一种弱不胜衣之感。博山炉里的熏香在他身前袅袅曼曼,更显得他仿佛身处烟雾缭绕般飘逸。衣袂飘飘间,他身姿如松,更显得华丽高贵。优雅的乌发仅用一支木荆簪子挽起,平和的嘴角弯起淡淡的弧度,好整以暇地看了路启承一眼,跽坐着未动分毫。
这路启承说起来也是出身江南十大家族之首——堂堂路家弟子,面见王爵之尊,竟连丝毫礼数也不放在心上。
好在谢文韬早已习惯了他的不羁之风,甚至某些时候,还有些许羡慕他的洒脱。
“你的意思是,我话太多了?那我不说了,成瑜的事你们自己猜去吧!”路启承低着头,双手靠近暖炉取暖,戏谑道。
“路公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周怀轻笑着,适时递上青釉玉壁底茶瓯。
“甭想着一杯茶就能收买我。”路启承嘴上说着无心的玩笑,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茶盅,揭开碗盖,轻轻抿了一口。
“禀主子——”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
周怀撩起呢毡堂帘,探出身去:“是秦兄弟啊!快进来——”
小厮比手把秦庚让到青石台阶前,对周怀叉手行礼,弓腰退了出去。
秦庚踩着深深地雪窝,踏上门前的青玉石阶,抱拳道:“周典军,在下不得已打扰小王爷——”
周怀牵袖比手,让开一些:“秦兄弟刚从李公子那儿回来吧?路公子也在,快请——”
秦庚举头望了一眼廊檐的匾额:“栖风堂——好风雅的名字!”
“能品出其风雅之味,也是风雅之人。”周怀由衷笑道。
“不敢不敢——”秦庚面色微囧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内,秦庚赶忙给谢文韬打躬见礼:“王爷安好!”
“免礼,坐吧。”琴案后的声音,如同音符流动的古筝,优雅而纯净,山水做的眉眼更是如画如描。
“怀东王府这会儿乱成一锅粥了,我是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溜出来了。”屋里烧着地龙,秦庚恍若走进了春天。
“端方现在怎么样?那个你们带回来的姑娘,可是被他家里人发现了?”谢文韬饶有兴致地问道,黛紫色的高领长袍逶迤在地,衬得他脖颈越发如玉如琢,他没有戴冠,更显出燕居的闲适,若不是宋南楼的失踪让他紧蹙眉头,这闲适中该有十分的安逸。
秦庚几乎看痴,心下暗叹:可惜了的!若是个女子,不知道得有多少的王侯将相把王府门槛踏破了——
“李公子这会儿正“三堂会审”哩,哈哈——”秦庚掩饰着心里得慌乱与尴尬,故意大笑两声,不过,想起李稹那张苦瓜脸,还真是深表同情。
“这么说,你们带回来那姑娘,被他祖母发现了?”谢文韬自己说完,眉眼盈盈,自矜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景宣二十一年,李稹的父亲李宜、与其长子也就是李稹的大哥李绪,在辽东拒敌同一天战死,父子二人的棺椁送回京都时,李稹的娘受不住丧夫之痛,不久也撒手而去。李稹的祖母同时失去了儿子、儿媳和长孙,白发人送黑发人,数度哭到昏厥过去,最终还是咬牙挺了过来,只是一双眼睛流泪太多,至今看东西还是模糊不清
李宜生前受封赵国公,其长子李绪生前还未娶妻,无子而终,所以由李宜的次子,也就是李稹的二兄长——李裕袭爵,朝廷感念李宜父子忠勇,特敕封李裕为怀东王,让他继承父志,继续带兵镇守辽东,如今王府里除了李裕的妻室,就只有李稹这一个宝贝孙子守在祖母身边,也许是因为没娘的孩子格外让人疼惜,祖母对他自是宠溺非常。
“可不嘛,一个大活人送进府里,人多眼杂的,怎么瞒得了?”秦庚嘟囔着道。
“那怎么不送来咱们这儿?”周怀忍不住问出心里得疑问。
“唉,有些事儿,约都约不了那么准,碰却碰得那样巧。我们的马车刚要拐进咱们崇义坊,可巧就遇上李公子府上的长史,说李公子一夜未归,他们府里的老太君都急坏了,把府里能差派的人都撒出来了,捆也要给他捆回去。你说我们能怎么办?乖乖跟着回去呗。”秦庚说完叹了口气,估计他在怀东王府里也没得着啥好脸色。
“我怀疑端方他们家长史,一大早崇义坊坊门没开,就在那儿蹲着逮他了。”周怀提着茶壶,又给秦庚和路启承茶碗里,都续上热茶。
李稹家的怀东王府在靠近皇城的最里面永兴坊。每天早上开市鼓敲响,坊门都是由里往外逐次打开,所以谢文韬住的崇义坊,比李稹住的永兴坊,坊门开得晚些。
秦庚跽坐在锦垫上,目光四下打量,好奇道:“这琴室莫非只有这一把琴么?”
“这是琴室,不是库房,难不成你以为,琴室都是把琴摆成乐器铺子那样琳琅满目?亏你还在成瑜府上服侍了多年,这点见识都没有!”路启承是绝不放过,每一个揶揄别人的机会。
秦庚面色尴尬,嗫嚅道:“我在宋相府里服侍,吃住都在跨院,宋相召见至多在前院,内院有女眷,从未去过,哪里见过琴室是个啥样?”
路启承正欲再辩,不想那玉石之声抢先道:“好了,再啰嗦下去,小心成瑜要被狼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