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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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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是一个中性词,它代表着很多缺点:经验不足、少不更事、容易冲动。同时,它也意味着很多优点,其中之一,就是有大把的时间去遗忘那些不该记住的事情。

    一个多月过去了,再没有关于这件凶杀案的更多的消息。周军这个名字和那个恐怖的早晨,在人们头脑里渐渐地由具体到模糊,最后完全被抛到记忆的角落中。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地过去,曾经因为一个人的死而喧嚣的校园慢慢恢复往日的安详,就好像一粒石子扔进池塘,波纹过后,便再无记载。也许,生活本当如此。

    一个周四的下午,国际经济法课刚刚结束。方木收拾好书包,正要离开教室,就被任课的高教授叫住了。他让方木、祝老四、吴涵和孙庆东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说是帮忙搬点东西。方木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去了。

    “东西”不少,两大纸箱的资料和一大摞书,而且都很重。从教工宿舍楼抬到行政楼,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方木四人龇牙咧嘴地把东西抬进高老师的办公室,发现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呵呵,不虚此行。方木想。

    那是高老师带的研究生,叫佟倩,法学院公认的美人。美人对高老师充满阳光地笑笑,并不对师弟们过多寒暄,就蹲在地上翻看那些资料。

    “哎呀,您有这本书啊?我还在图书馆找了好久呢。早知道就向您借了,没准不用还呢。”

    “那你印完了拿走吧,记得写借条。”高老师看来并不买账。

    美人夸张地撇撇嘴:“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帮我搬到复印室去。”

    复印室可是在24楼!四个人面面相觑。

    “有电梯,怕什么,大小伙子干这点活儿还为难啊?”说着,美人用手里的书拍了拍祝老四的肩膀。看祝老四的表情,别说有电梯,就是让他扛着箱子跑到24楼也情愿。

    方木突然想起一首歌: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方木和祝老四抬着一只箱子,吴涵抬着另一只,孙庆东抱着一大摞摇摇欲坠的书在前面走。美人空着手走在最后面,边走边打电话:“你今晚自己去吧,我不去了……哎呀,你别问了……加班……什么啊,帮我导师复印材料。好,就这样吧。”

    好不容易把东西搬进了复印室,祝老四擦擦汗,满脸堆笑地问:“师姐,今晚加班啊?”

    “是啊。”师姐的声音并不热情。

    “需要我们来帮忙么?”

    “不用了,你们快回去吃饭吧。”美人挥挥手,像轰小鸡似的把他们推出了门。

    靠,连句谢谢也不说。四个人走进电梯,方木不满地嘟哝着。

    祝老四似乎还在恍惚中。到了一楼,电梯一震,祝老四咂咂嘴:“真是美女啊。”

    “瞅你那一脸口水,你看谁不是美女啊?”吴涵一把将祝老四推出了电梯。四个人嬉笑着走出了行政楼。

    第二天,星期五。阴。暴雨将至。

    整个天空都被翻滚的乌云笼罩着,不时有沉闷的雷声从远处传来。在三楼人事处工作的朴雅丽把提包扔在桌上,拿出几块饼干,准备出去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现在还不到8点半,楼里静悄悄的,大多数办公室都紧锁着房门。由于天色的缘故,走廊里的光线很暗。平时看起来淡雅清新的灰色墙漆,此刻显得分外黯淡。朴雅丽端着几乎溢满的咖啡杯,小心翼翼地走着。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天空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朴雅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

    “咣当!”

    咖啡杯落在了地上。在四分五裂的瓷片中,泛着泡沫的棕色液体在地上无声地流淌。

    在电梯里徐徐上升的人们都听到了三楼那惨绝人寰的叫声。

    丁树成赶到现场的时候,雨已经越下越大了。

    尸体位于行政楼三层外的平台上。技术部门的同事们已经在现场忙碌了。两个正在拍照,一个穿着雨衣的技术人员四肢伏在地上勘查。死者为女性。尸体呈俯卧状,头南脚北。从身形及裸露在外的皮肤看,死者年龄不大。几个法医正在收拾工具,丁树成拍了拍一个相熟的老法医:“怎么样?”

    “典型的高坠。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9点至今日凌晨3点之间。死亡原因为颅脑损伤以及大面积内脏破裂导致的内出血。其他的需要解剖后才能确定。”

    法医看丁树成微微皱起眉头,解释道:“昨晚突然降温了,只能暂时估计一个大致的死亡时间范围。回去我们抓紧干,争取尽快出结果。”

    丁树成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了。”

    “不行,没用了。”伏在地上勘查的警察突然站起身来,他抬起头来看着铁灰色的天空,密集的雨点正如幕布般落下,“雨太大,基本上没什么勘查价值了。”

    丁树成也抬起头,这座高24层的办公楼在雨中静静地伫立着。几乎每个窗口都闪烁着或疑惑或恐惧或兴奋的目光。丁树成扫视着在窗口张望的人群,不由得

    有些眩晕了。

    当这个女孩从楼上坠下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感觉眩晕呢?

    丁树成扭过头,对自己带来的人说道:“干活吧。”

    死者名叫佟倩,女,24岁,师大法学院国际经济法专业二年级研究生,四川人,现住在研究生楼a座407房间。验尸报告显示,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当晚10点至次日凌晨1点之间,死亡原因是颅脑损伤和大面积内脏破裂导致的内出血。

    据死者的室友讲,死者当晚曾说过受导师委托,帮忙复印资料,可能会很晚回来。结果她一夜未归。由于死者生前有一个家在本市的男友,偶尔会到男友家里过夜,因此,死者的彻夜未归并没有让室友感到意外。

    复印资料的事得到了死者的导师——高强教授的证实。高强教授准备申报一个国家级课题,需要复印大量的资料。案发当晚,高强要为自己的岳母过生日,抽不开身,就委托自己的研究生佟倩代劳。经调查,案发当晚,高强在本市某酒店为岳母举办生日宴,次日凌晨4点返家。经多名赴宴者证实,在这一时间段内,高强始终没有离开酒店,可排除作案嫌疑。

    佟倩的男友是本市另一所大学的在读博士生,案发当晚,他本来与死者约好为一个即将结婚的朋友举办一个告别单身的party,后来死者打电话通知说晚上要加班,不能赴约。死者的男友独自参加了party,他和几个朋友在本市一家酒吧饮酒至次日凌晨2点,之后在一家洗浴中心过夜,直至早8点半。以上情况均有证人提供证明,可排除作案嫌疑。

    案发地点在师大行政楼,这座行政楼高24层,法学院办公室位于第17层,复印室在顶楼24层。三楼窗外是一个大约200平米的平台。死者就是在平台上被发现的。据当晚行政楼的值班员唐德厚讲,佟倩大约在当晚5点40分进入行政楼,之后又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进入该楼。至于佟倩是否离开过行政楼,唐德厚表示没有注意。当晚10点以后至次日清晨,唐德厚曾四次巡视过行政楼,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通过对死者生前社会关系的调查发现,死者是外地人,在本市无亲属,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据死者生前的同学及朋友反映,死者性格开朗,待人热情,只是有点爱慕虚荣,比较向往高层次的生活水准,但是生活作风比较正派,没有与不良人员交往的纪录。基本可以排除仇杀的可能。通过对其男友的调查访问获知,佟倩虽然容貌俏丽,在校园中不乏追求者,但是两人感情很好,并商定佟倩毕业后两人即举行婚礼。因此,情杀的可能性也不大。

    从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死者衣袋里的155元人民币和留在复印室内的手包里的600元人民币也完好无损。同时,死者被发现时衣物完整。尸体检验结果表明,死者的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但没有当晚发生过性行为的痕迹。由此可见,抢劫杀人和强奸杀人的可能性也不大。

    看起来,似乎只有自杀或者意外坠楼这两种可能性了。

    丁树成沉吟了半晌,起身来到邢至森的办公室。

    听完丁树成的汇报,邢至森半天没有说话,开始一根一根地抽烟。虽然对案件的具体情况还不了解,但是在邢至森心中已经排除了自杀的可能性。一个人,甘愿结束自己的生命,总是有原因的。而一个风华正茂的女研究生,前途光明,爱情幸福,实在没有自杀的理由。如果说佟倩是由于失足而导致意外坠楼,更是疑点重重。因为从尸体的检验结果看,佟倩应该是从19层以上的高度坠下的。那么最有可能案发的地点就是复印室外的天台。她一个人深夜跑到天台上干什么?

    丁树成和邢至森有着同样的疑惑,似乎所有的可能性都无法说明死者身亡的真正原因。

    回到办公室,丁树成一遍遍翻看着手里的资料,吸完第三根烟后,他起身去了停尸房。

    死者覆盖着白布,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丁树成掀开白布,一个白皙却毫无生机的身体露了出来。它曾经让主人无比自豪,也让那个深爱自己的男人万分陶醉吧。如今,它被粗暴地从楼上抛下,又被无情地剖开。丁树成看着死者的头部。那是一张曾经秀丽,此刻却破碎不堪的脸,口和眼半张着,一副微微惊讶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下午送来的现场勘验报告彻底排除了自杀和意外坠楼的可能性。

    因为现场太干净了。

    死者生前曾经去过24楼的复印室,现场保护得还算完好。门是虚掩的,没有上锁(钥匙在死者的手包里)。复印室是一个5平方米左右,呈正方形的房间。室内有一台夏普复印机,一张桌子(死者的手包置于其上),两把椅子和三箱半打印纸。复印机呈开启状态,复印好的资料整齐地码放在一旁。上述情形显示,案发时,死者正在工作。

    然而,令现场勘查人员惊讶的是,在室内,包括复印机、桌椅和门把手上都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此外,根据现有情况,可以推断最有可能的案发地点就是复印室外的天台。天台位于复印室对面,中间是24楼的走

    廊。如果要上天台的话,需要打开窗户,攀上窗台,才能进入天台。而在复印室对面的窗台上也没有发现任何足迹,窗户紧闭,铝合金的窗框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就好像有人把现场彻底打扫了一遍。

    邢至森对此显得很有兴趣,安排了手头的工作后,就和丁树成去了师大。

    他们直接到了24楼的复印室。现场的情况和报告中描述的基本一致,只是缺少了那些原版资料及复印件。丁树成告诉邢至森,现场勘查完毕后,高教授曾提出要取回那些资料。警方经查验后,认为资料中并无有价值的线索,遂同意了他的要求。

    邢至森和丁树成转了一圈后,就上了复印室对面的天台。

    接连两天的降雨终于告一段落。气温骤降,北风猛烈。邢至森和丁树成竖起衣领,打量着这个呈长方形,大约有100平方米的天台。

    天台上很干净,空荡荡的,只在墙角处堆着少许细沙和几块残破的红砖,应该是以前做防水工程的时候留下的。

    丁树成走到天台边缘,这里没有任何护栏,只有一个大约16公分高的水泥外沿。

    佟倩是不是从这里坠下的呢?

    丁树成小心地踩在水泥沿上,试探着向下张望,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他急忙退回来,向远处望去。这是师大校园里最高的建筑,整个校园和附近的建筑尽收眼底。大概快到了晚饭的时间,校园里很热闹,成群的人在校园里走动,几台车在人群中小心地穿梭着。

    忽然,他感到有人来到自己的身后。丁树成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邢至森正蹲在地上,盯着自己的脚下。

    丁树成低头一看,自己脚边的水泥沿上放着半块砖头。一米开外,也有一块。

    丁树成也蹲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他想问邢至森,可是看着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又不敢作声。

    邢至森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从窗户跳进走廊,邢至森径直走向复印室。丁树成尾随而至,看见他正趴在复印室的地上仔细找着什么。

    “老邢,你这是……”

    邢至森不说话,鼻子几乎贴到了地上,一寸一寸地搜索着。

    几分钟后,邢至森面露失望的神色。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在室内来回扫视着。很快,他的目光集中在东南侧的墙面上。

    丁树成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那是几块水渍,还没有完全干透,颜色比其他的墙面略深。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从形状上来看,似乎是水泼到地面,又溅上去的。

    丁树成看看邢至森,后者正盯着那几块水渍出神,慢慢地,嘴边显出一丝笑意。

    “小丁,你去问问高教授,他拿回去的那些资料有没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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