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四百九十六章 重拳(中)
第四百九十六章重拳(中)
眼看着陈衍转身要走,芸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和力气,竟是猛然伸出手去拽住了陈衍的衣裳下摆。见陈衍诧异地扭过头来看见自己,她艰难地用胳膊支撑着坐起一丁点,一字一句地说道:“少爷,您再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陈衍盯着芸儿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点点头道:“那好,有什么话就直说,我都听着。若是什么办不了的事,也尽管说出来,姐姐不在有我给你做主!”
一旁的胡胖子见芸儿频频用眼睛看他,不由觉察到几分不对劲来。忖度这是人家一家子的事,自己一个外人不适合杵在这里,于是,他干笑一声后就对陈衍轻声说道:“四少爷,这粮捕厅里难免有各式杂务,我还是出去盯着,否则万一下头人不知轻重闯到这儿来找我就不好了。另外,这大夫迟迟不来,我也得找人再去催催!”
见陈衍没有异议,他自是立刻溜之大吉。等到两扇大门被他带得紧紧关上,芸儿才看着陈衍说道:“少爷,我求您的只是一件小事。您也知道,我老大不小了,夫人一直都说让我挑个好人家嫁了,可我挑来选去,就是一直定不下人来,眼睁睁看着那些比我小的都已经有主了。今天我之所以不在镜园,就是因为这些天我一直往外头跑”
“这么说,你是找到人家了?”陈衍虽说还惦记着外间的事情,可眼见芸儿那般虚弱却还勉强提神和自己说这些,他自然不会扫了人家的兴致,当即笑嘻嘻地说,“可是要我对姐姐说,给你做主?这还不简单,就算我不出面,只要是你看中的人,姐姐还会驳回吗?”
“少爷真的这么想么?”芸儿看着陈衍,颇有些失神,见陈衍诧异地点了点头,她才突然笑了起来,“少爷还记得吗?从前咱们在阳宁侯府的时候,每逢您来找夫人,几乎都是我在前头迎着您,无论是端茶递水还是其他,就没让别人沾过手。那时候尽管您和夫人都不得意,可无论是您身边的露珠春雨檀香,还是我,都觉得少爷您才是那府里最好最出色的。”
陈衍完全没想到芸儿会提到这个话题,而檀香这个名字不但勾起了他那些不好的回忆,也勾起了他对那些最难捱日子的久远记忆。他本以为自己会板脸,可最终,那脸上留下的却只是惘然。良久,他才摇摇头,有些老气横秋地说:“都已经过去了,提这些作甚。”
“我知道少爷如今不想听这些,不是因为厌烦,而是因为那段过往提起来让人难过。”芸儿终于无力地又躺了回去,眼睛却仍旧留在了陈衍身上,“我也好,露珠春雨檀香也罢,不是没动过别的丫头那些小心思。尤其是我少爷您别打断我,错过了今天,我这辈子大约都不会说这事了。
也许是单纯的想攀高枝;也许是因为偌大的后院就只有几位少爷是男子;也许是因为我老往外跑,很是看过一些才子佳人的戏:也许是因为在这深宅大院中享惯了富贵,不想和寻常人去过苦日子一直到跟着夫人陪嫁之后,那念头才淡了些,却没消去。”
见陈衍嘴唇紧抿并不说话,早就豁出去的芸儿却扑哧一笑:“夫人常说,我就是直来直去的心思,可这点心思我却谁都没说过。夫人早年间似乎还提防过我和少爷您太近了,可后来大约是见我行事还光明,没有那诡谲心思,这才渐渐不理会,待我反而比待别人更亲厚些。其实那念头一直都在,只是我不想让夫人看轻了,所以一直藏在心底。我一直以为,我可以一直藏着它,然后去嫁人,生儿育女,带着它入了坟茔,可我今天终究是忍不住。我知道,我不说出来,夫人还会当我是她喜爱的丫头,少爷也会当我是仗义救人的忠婢,可现在”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姐姐对我是什么期望。”
陈衍这终于迸出来的一句话虽是冷冰冰的,可芸儿见陈衍别过了头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一如从前一般笑吟吟地看着陈衍,良久才轻叹了一声:“我知道少爷并没有那心思,所以方才会忍到现在,若您真的动过心,也许不说这些了。刚刚少爷问我是不是看中了人,没错,前些天前,我正巧进了浣衣局胡同尽头一家卖杂货和针线绣品的小铺子,一来二去就和里头的华大娘熟识了。她也是大户人家放出来的丫头,和我差不多的脾气,开玩笑地说让我当她的儿媳妇。原本只是玩笑话,但只见了两面,我心里就已经答应了。”
此时此刻,陈衍顿时如释重负只隐隐约约地,总有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听芸儿笑着提起那个有些呆愣的汉子初次见面时的出丑样子,听芸儿嘴角含笑地说未来婆婆也和她说起过昔年暗恋少爷的情事,听芸儿精明地掰着手指头算这些年来积攒下的各式体己,最后笑着抬起头来说到时候他娶了少奶奶进门,一定也得给她添箱一二,他听着听着脑袋竟是有些疼,最后好容易告别了这个话题站起身出门时,他临到门边,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句话。
“少爷,谢谢你听我唠叨这些。我之前去韩家的时候,发现镇东侯府那边似乎没什么动静,您可以上那儿弄看。”
直到陈衍轻轻嗯了一声出门,芸儿才一下子软倒了下来,刚刚还好端端的笑脸一下子化作了乌有。她抓着被子死死不放声,无声无息哭了许久,这才渐渐睡了过去。只是,放下平生最大心事的她,在睡梦中终于露出了微笑。
这边厢芸儿安然入梦,那边厢陈衍就没那么逍遥自在了。一来大冷天骑马疾驰实在不是什么舒心事,漫天雪花兜头兜脸地往脖子衣袖里头钻;二来他这一路上就一直心不在焉,倒不是想着那个说着喜欢自己却又要嫁给别人的丫头,而是从芸儿想到檀香,又从檀香想到露珠春雨,最后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
他一直认为自己驭下不如姐姐,待身边人不假辞色常常发脾气,就这样还能让别人倾心?幸好檀香没做出太过分的事情,幸好露珠春雨会赶在他成婚之前嫁人,幸好芸儿说了那么多,可终究是她已经想明白了,也看上了别人,这就要嫁了他不想像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那样在外头自暴自弃地纵情声色,让他的母亲常常独守空房郁郁而终;也不想像二叔陈玖三叔陈瑛那样不把女人当成一回事,犹如衣服一般要穿就穿,要丢就丢,想到脑子几乎一团糟的时候,陈衍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叫声。勒马一看,见是楚平赶了过来,他不禁呆了一呆,待听到人说已经到了,他这才抬头看了看。果然,那三间五架的金漆兽面锡环大门头顶的门楼上,赫然挂着镇东侯府的牌匾,而门前四个门房更是犹如钉子一般地扎在那儿,只大门却是紧紧闭着。
他也不以为意,跳下马走上前去正要说话,其中一个门房就快步迎上前来,打了一躬后就头也不抬地说道:“可是陈四公子?”
这一声陈四公子让陈衍有些吃惊,但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下一刻,那门房就直起腰笑道:“是我家世子爷吩咐下来的。他让我带个口信给四公子,勾阑胡同飞仙阁。”
此话一出,陈衍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可那门房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这么躬身一揖就后退到了门前台阶站定,却是如同一尊木头似的。他想了想也懒得再追问,当即反身上马,调转马头就往东城而去,一面走一面还在肚子里腹谤不止。
就萧朗那么个比他姐夫还冷面还不懂情趣的男人,上勾阑胡同那种地方谈大事?他也不怕那些院子里的红阿姑把他生吞活剥了!
陈衍虽说是风月场里的初哥,可在别的事情上头就经验十足了。他当然不会愣头青似的直奔勾阑胡同哪怕他不是有功名的士子,可这当口被人抓住出没风月场总是不合适的。于是,他在灯市胡同自家的三间铺面里头转了转,从后门出来又往另一个地方一钻,最后出来时,早就是一副富户少东家的装扮,身边的随从也只剩下了两个。饶是如此,当他到了地头时,仍是几乎没招架住那两个香风阵阵的招客妓女,到了三楼时恰是异常狼狈。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定的这地方!”话音刚落,他就发现里头等着他的不止一个萧朗,竟还有一个大冷天摇扇子做逍遥惬意状的罗旭,于是脸色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悻悻然地一屁股坐下就没好气地说,“京城里头都乱成一锅粥了,罗师兄你还有雅兴约咱们到这青楼来?”
“不是我。”罗旭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随即干咳了一声说,“正主儿另有其人。不过那位太扎眼,而且自个还泡在泥潭罢,没法过来,于是顺手给了我半天假,我算是给人抓了差。
好吧,长话短说,叔全那边正忙着,所以没工夫过来,但已经让人捎了信给我,我们的事情还是照做不误。我知道延庆你惦记着你姐姐,放心,这当口以攻代守才是上策。韩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别人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我们要是不动一动,大约人就要得意忘形了!幸好叔全人虽分不出身,却给我捎来了两份大礼。但这大礼要如何送,就得看我,萧兄和陈小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