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一十一章 伤逝
第三百一十一章伤逝
主母去世的庆禧居越发流露出了一丝凄然冷清。
站在院子里,陈澜并没有听到太多撕心裂肺的哭声。大约她是来得最早的,来来往往的丫头媳妇们有的还在忙不迭地扎孝带,当她跟着吴妈妈进了屋子的时候,就只见明间里的灵座已经立了起来,陈瑛站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上前行礼时,他也只是略略一抬头,那眸子里闪动着难以名状的光芒。至于下首的陈清陈汉陈汐并六娘等三个庶女则是纷纷还礼不迭,小小的陈汀懵懵懂懂跪坐在陈汐身边,还是姐姐动手轻推才反应过来。
陈澜乃是至亲,如今徐夫人初丧,尚未小殓,还停在床上,她此时也无暇理会众人的情绪,起身之后便直奔西屋,也没注意别人有没有跟上来。待到了那张大床前,影影绰绰看到了那僵卧在床上的人影,原本就觉得有些恍惚的她更是脚下猛地一打颤,捱上前几步之后,就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以前那个她和这位身体不好并不常常在人前露面的三婶很少打交道,也就是偶尔同桌时行礼问安打个招呼,逢年过节送针线收压岁钱,仅此而已;而后来的她,虽是和徐夫人走得近了不少,可要说真正有多亲近,还不如说是那种于徐夫人的同情。
作为陈瑛的继室,徐夫人只是朱氏和陈瑛之间角力的牺牲品,多年来在京城独守空房,还要忍受着一群庶子庶女在身边打转。她这个嫡母尽管对陈汐他们三个说不上好,可也说不上有多少苛待,至少陈清陈汉和陈汐该读书的读书,该练武的练武,几乎什么东西都不缺,更没有三天两头失足蛇咬饮食出岔子。这个寻寻常常的贵妇只是守着嫡亲儿子陈汀,再大的心眼,也仅仅是想把庶子调到外院,不在自己跟前碍眼而已。而如今,她却因为本该给自己撑腰的娘家人冷言冷语气得重病不起,抛下了自己只有几岁的儿子撒手人寰。
这便是这个时代一个寻常女人的命这便是不能掌握自己未来的女人的结局
陈澜只觉得眼前一下子迷离了,突然伏倒在了床沿上,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听到身边陪着自己跪下的吴妈妈亦是嚎啕大哭,她也没有听到屋子里服侍徐夫人的两个大丫头哭得声音嘶哑,她更没有听到外间传来了稀稀落落的哭声。
那一刻,她想到了皇后的去世,想到了这一年多来逝去的无数认识不认识的生命,她只觉得这一年多来所有的惶惑,所有的忧惧,都在这放声大哭中尽情宣泄了出来。
随着进屋的柳姑姑见陈澜先只是抽泣,渐渐声音就大了,不禁眉头一挑。她是知道陈家长房三房之间那段公案的,最初还以为陈澜不过是应景地哭一哭,可眼见人仿佛是渐渐失了控,她就渐渐皱起了眉头,但随之就很快舒展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动容。只她知道这越哭越难以止住,只得上前去挨着陈澜半跪了下来。
“夫人,逝者已矣,您也节哀些。若是阳宁侯夫人泉下有知,看到您这般待她,自也能含笑了。”她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不由分说地扶起了陈澜,见她果然是哭得止都止不住,帮着擦眼泪的同时又少不得连番相劝,好容易见人抽噎着渐渐停了,松了一口气的她方才搀着起身,可往外走了没两步,她就看到陈澜又突然甩开了她的手,扭头望着那张灵床。
“夫人”
“我知道,三婶已经去了你放心,我只是想再瞧瞧。”
刚刚就跟进了屋子的陈清和陈汉面上泪痕宛然,但此时却有些举止无措,全都拿眼睛瞅着陈汐。而陈汐一手无意识地搂着陈汀,丝毫没在乎吴妈妈那利剑似的目光,眼睛呆呆地看着陈澜。她隐隐约约觉得,陈澜这一场痛哭,并不单单是为了徐夫人。
良久,她才上去叫了一声:“三姐姐,去外头拜拜吧。”
陈澜这才回过头来,轻轻颔首就沉默地随陈汐出了西次间。明间里,陈瑛已经是换了席地而坐,那一身素色衣裳穿在他身上,却愣生生多了几分刚硬的线条,少了几分凄婉的悲凉。陈澜没有多看他,在灵座前拜过之后,又接过柳姑姑递来的香,随即再次深深下拜。可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突然听到了身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哭声。
“娘我要娘”
一直安静得有些碜人的陈汀突然叫了一声,一下子大哭了起来。原本拉着他的陈汐吃了一惊,手一下子一松,随即就只见小家伙一溜烟似的跑进了里间。见陈瑛面色一沉,陈澜几乎是一瞬间拔腿追了上去。再进西次间后,她一眼就瞥见陈汀已经爬在了床上,不顾吴妈妈和两个丫头的阻拦,伸手去摇床上那已经僵硬的尸体。
“娘,娘你今天都没说过话,你说话啊”
那稚嫩的哭声虽没有撕心裂肺的绝望,一声声却仿佛直刺人心。陈澜几乎是下意识地奔上前去,借着几个丫头和吴妈妈扳开了陈汀的手,她猛地伸手把小家伙从床上抱了下来。见陈汀挣扎着还在闹,她只能蹲下身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轻轻哼唱着自己也说不出名的调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得怀里的孩子终于平静了下来,这才稍稍松了松手。
然而,看着泪眼朦胧偏又是满脸茫然的陈汀,她却没有说什么,拉着他走出屋子,不等陈瑛开口说什么,她便抢先说道:“三叔,六弟如今才只四岁,尚不知道生死大事,他虽是丧主,可趁着如今吊唁的人应当还不会太多,不若我带着他到老太太那儿先安抚安抚?否则若是有个万一,三婶在九泉之下只怕也难能安心。”
陈瑛抬起眼睛看了看陈澜,见其对自己的目光不闪不避,他便淡淡地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地迸出了一个字:“好。”
去蓼香院的路上,陈澜紧紧攥着陈汀的手,脚下步子先是极其缓慢,可渐电脑访问渐就加快了,到最后小小的陈汀跟不上,又被那大力攥得小手生疼,终于忍不住叫道:“三姐姐”
陈澜这才停下了脚步,看了看眼睛里又露出了泫然水光的小家伙,她在心里轻叹一声,随即弯下腰把人抱了起来。身后的柳姑姑慌忙走上前来要帮忙,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反身大步往前走去。柳姑姑只得暗自叹息一声跟上,再后头的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的同时,有的抹眼睛,有的深深叹气,更多的则是不以为然。
蓼香院中撤去了众多喜庆的装饰,连带宫灯亦是如此,下人们都系好了孝带。尽管徐夫人并不是长子妇,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阳宁侯夫人,因而郑妈妈也打算去给朱氏预备大功孝服,以便大殓成服之后能够用上。此时此刻,见到陈澜抱着陈汀进来,正要出门的郑妈妈吓了一跳,屈膝叫了声三姑奶奶,随即赶紧给陈澜打帘子。
“澜儿?”正斜倚在引枕的朱氏没什么精神,见了陈澜进来才坐直了身子。眼瞅她先把陈汀放了下地,引着行了礼,方才又把人抱上了炕,拿了软枕于他垫着,她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过来,忍不住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就是心软心善罢了,一个四岁的孩子,如何熬得了三日不食不眠不休?郑家的,你去吩咐下头预备参汤和蜜水,若是有人乳或是牛乳,也都先放着。”
郑妈妈答应一声就转身离去。而陈澜面对着朱氏心软心善的评价,却上前挨着她坐了,又突然伏在了她的肩头,虽不曾再次失声,可仍是微微抽泣了起来。朱氏初还面露讶然,可渐渐地就明白了过来似的,活络的右手顺势在陈澜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人终有一死,你三婶自己也料到了预备了,你也不要想这么多。我那么多事情都挺下来了,如今就是扛,也要扛到你给我抱个重外孙进来,还有小四媳妇给我生个重孙。如果别人想要再把我气死,却是没那么容易了”
“老太太”陈澜知道不用自己再接着这话题往下说,见刚刚还坐在炕上的陈汀不知不觉歪倒了,竟是仿佛睡了过去,她才放开了手,搀着朱氏靠上了炕椅靠背,这才低声说,“话不是这么说,三叔能够一口答应将六弟养在您这儿,不是已经胸有成竹,就是如今府里前院的那些人,您可还能把得住么?”
“我的人,已经全都拨给小四了。”
见陈澜先是大吃一惊,随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喜悦光芒,朱氏的嘴角不觉微微翘起了一些:“有舍有得,更何况他比他爹强多了,又有你这样的姐姐,我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有了这些人鞍前马后跟着,我也能安心放下,至于我我死了他要守孝不说,这家里还要分家,再加上长房不似从前那般式微,他休想再占便宜”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绿萼的声音:“老太太,广宁伯和夫人来了,正往庆禧居那边吊唁。右军都督府三姑爷命人捎来口信说,让三姑奶奶在这儿多陪陪老太太,不用急着回去,他傍晚会过来吊唁,那时候再接了三姑奶奶一块回镜园。”她说着微微一顿,又压低了声音,“另外,庆禧居那边吴妈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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