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末将沈宁,定不辱命
沈宁好笑地看着燕云澈,只觉得他与大白愈发像了。
随即,望了眼蓝连枝。
蓝连枝眼睛通红,就连鼻子都是红的。
纵然她竭力地忍着,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距离较近的东方寒将一方干干净净的帕子递给了蓝连枝。
蓝连枝对其稍稍点头算是致谢,接过帕子后擦了擦泪痕 ,颇为歉意地对着元和皇帝和楚皇后说:“永安失礼了,还请圣上与皇后责罚。”
“什么失礼,不过是想家罢了。”
楚皇后摘掉了自己腕部镶嵌着珠玉的金镯子,由下人递给了蓝连枝。
“这是本宫年幼时,母亲所赠,永安公主,如今便赠送给你吧。以后,把大燕也当成你另一个家。”楚皇后温声道:“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人,深知这亲人分别之痛,日后得空,多来本宫的荣华宫走走,陪陪本宫闲话家常。”
“永安谢过皇后娘娘。”蓝连枝捧着金镯行礼。
蓝连枝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皇兄蓝鹰,是最疼爱她的。
曾经最反对她练武,说女儿家的就该如温室里的花朵娇生惯养过一世。
她既生在皇家,就该享与生俱来的福。
彼时她还不屑一顾,轻蔑地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至于和顾景南的事,她甚至未曾回到大齐皇宫见一见父王他们,亲自说明缘由。
这般想来,她真该死啊。
蓝连枝的心口绞痛,手都在颤抖。
她多想早日见到父王与皇兄,道一声“永安知错”。
人总是在坠落黑暗时,才会珍惜从前来之容易的暖光。
而这一场家宴,在觥筹交错的光色里结束。
结束时,元和皇帝道:“小宁,你来一趟。”
众人的目光,俱都落在了沈宁的身上。
明华公主狠狠地咬着牙,对沈宁有着莫名的敌意。
虽然十七皇叔和沈宁间犹若君子之交淡如水般,但她偏是嗅到了不高兴的气味。
她自认为,那是沈宁散发出来的气味。
像大白那条狗一样的让人生厌。
但随着沈宁节节攀升的地位,明华公主只得在心中腹诽,却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明面上的针锋相对了。
“皇叔。”明华公主凑到了燕云澈的身边,“明华可以坐你的马车出宫吗?”
“本王的马,不喜欢女人的脂粉味。”燕云澈淡淡的道,且拉开了一段距离。
明华公主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的,最是宣扬。
“皇叔……”明华公主拖长了音,水雾凝聚的杏眸,委屈地燕云澈。
“行吧。”燕云澈只得无奈答应。
明华公主眸光一亮,提着裙子,走着飞快的小碎步跟着燕云澈离开了长春台。
而到北渊王府的马车前时,却见那马儿极通灵性,回过身来看向明华公主,一脚蹬在了明华公主的身上,把明华公主蹬得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了出去。
明华公主倒在地上鼻歪眼斜的,大喘了口气才虚弱地看向了十七皇叔。
怎料男人站在晦暗不明的光里,隐约看到个秀颀挺拔的身影,还对着她无奈地摊了摊手,似是叹息道:“看吧,本王说了,它不喜欢胭脂俗粉。”
明华公主眼睛通红,在地上缓了好久才被扶起来,骨头都是撕扯般的疼痛。
她不明白,曾经把她从冷宫里救出来的燕云澈,为何总是对着她冷言冷语,满不在乎。
夜色深深,月皎皎。
沈宁跟着元和皇帝进了御书房。
“会沏茶吗?”元和皇帝坐下问。
“会一些,但茶艺不精,恐亵渎了圣上。”沈宁低眉垂首地道。
“无妨。”
元和皇帝随手拿过了奏折。
这桌子上的奏折,几乎能用堆积如山来形容。
“你说说,这奏折写的都是什么。”元和皇帝打开后看完,直接丢给了沈宁。
沈宁低头看去,嘴角却是一抽。
奏折是江北郡守呈上来的,内容说是今年的雪特别大,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
元和皇帝又丢了个过来。
第二个折子说的是自己一日三餐,顿顿饱腹,时时感念皇恩浩荡。
沈宁看得眉峰抖了几下。
“这些个人……”元和皇帝长叹了一口气,郁闷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小宁,你怎么看?”
沈宁闻言,躬身行礼道:“说明圣上之功,江山社稷之好。”
元和皇帝风轻云淡的笑:“照你这么说,北幽之事,归根究底是朕之过了?”
他用半开玩笑的温和语气,不见半点雷霆威严,却叫沈宁心惊肉跳,把头压得很低,膝盖触地说:“北幽之事,罪在叛军,正所谓人心难测,贪婪无底,而圣上有仁厚之心,礼贤下士,是为名垂千古的明君!”
元和皇帝低低的笑了笑,懒懒一摆手,“行了,起来吧,你这孩子,何必时刻拘束。”
“谢皇上。”沈宁站起了身,“皇上收我为义女,代我如家人,但君是君,臣是臣,安国不敢僭越放肆。”
元和皇帝欣赏地看着沈宁,内心长叹沈家出忠臣。
如若沈宁是个心无城府之人,只能说她的溜须拍马,都是忠义之象征。
但此人若有睿智野心的话,那便会是比沈国山还要让人提防的存在。
元和皇帝想信一信沈家的忠心程度,便认为沈宁是前者了。
他放下了奏折,问:“小宁,自古君臣最忌僭越规矩,功高盖主,朕知晓沈家之忠,但人站在不同的高度,就会有不同的思量,所思所想,就需要谋虑太多。朕是天子,又何尝不是这芸芸众生的普通人,何不是要尝尽生老病死。”
沈宁未曾想到,元和皇帝会直接挑破这层窗户纸,道出功高盖主之忌讳。
“列国皇帝,万人之上,早年有万岁之说,后来是千岁之尊,但有几人能活到那么长?”
“还不都是匆匆几十载,忙于政而死于政。”
“小宁,实不相瞒,朕对任何人都半信半疑,这么多年来,对沈、陈两家,也有过忌惮。”
“这样的话,朕不曾与旁人说过,旁人只会谄媚,你虽如此,但朕相信你不会阴奉阳违。”
“朕亲自选出的镇南将军,不会骗朕,就凭你在北幽之战为北幽生民而不惧生死的气魄,朕想解开心结,信你,信沈家一次。”
“沈宁,去吧,放手去博吧,大燕的江山,需要千千万万个你这样的能人。”
说到后面,元和皇帝压抑的情绪似有喷发,双眼泛起了更深的红。
沈宁怔住。
“嘭!”
元和皇帝用手握拳,捶在桌面,“你知朕恨什么吗?恨他们雪女城和武帝王朝欺人太甚,夺列国君王的万岁之称,朕为天子,却只能被人尊之为千岁。”
“你知江淮州的金矿,朕为何在乎吗?”
“因为每年大燕都要给雪女城,武帝王朝进贡黄金、兵器、粮食,这些都让大燕疲惫不堪,而不进贡的代价,大燕承受不起,大燕的子民也承受不起。”
“此外,雪女城和武帝王朝若在大燕烧杀抢掠,大燕非但不能追究其责任,臣民还得跪地迎接。每年还要把大燕有姿色的美人送过去,都说是过好日子,但为人奴役,空有姿色,无立世之根,下场之凄惨是你我可想而知的。”
沈宁听到这些话,神情稍稍一变。
她只知雪女城、武帝王朝的厉害,却不知大燕被压榨至此。
“沈宁不曾知晓这些。”沈宁直言道。
“你自然不知,你父亲却是知道的。”元和皇帝叹了口气,“这些,都是私下进行的,雪女、武帝盛名在外,自不会明目张胆的要。小宁,朕与你说这些,是器重于你,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把我们大燕丢失的尊严找回来,能根治我们已经生病的大燕。”
“朕期待,你成为大燕新战神的那一天。”
“朱雀刀代代相传,又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元和皇帝走到了沈宁的面前。
他作揖之时,低下了头。
沈宁连忙单膝跪地,“圣上,不可——”
“圣上所言,沈宁铭记于心,永刻骨髓,有生之年,必定倾尽所有,为圣上,为大燕河山!”沈宁拱起双手,沉声道。
元和皇帝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欣慰之意,“好,好,好啊,江山代有才人出,朕心甚慰!沈将军,大燕河山,你要守好,大燕已失太多,不能再失了。”
“末将沈宁,定不辱命!”
元和皇帝亲自把她扶了起来,送她走出御书房。
等她走远,望着女孩的背影,他露出了欣慰的笑。
“陈喜——”
陈喜弓着腰屁颠屁颠的出现。
元和皇帝长叹,“你说,朕会信错了人吗?”
“圣上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相信沈家后辈,不会让圣上失望的。”
“那便好。”
“……”
沈宁回去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元和皇帝的话。
她总是对元和皇帝有一层提防之心,但在今日,君臣坦然的话语,让她陷入了片刻的迷惘。
诚然,作为臣子,能得君王的器重,是心之所向。
“咳……”一道轻咳声,吸引了沈宁的注意力。
夜凉如水。
花香浸着风。
沈宁侧眸看去,是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坐在特制的轮椅之上。
丫鬟便在后边推着轮椅。
此人沈宁有过几面之缘,正是大燕皇室的九公主,身体有恙,体弱多病,鲜少出现在王孙贵族的宴席里。
九公主的脸色是病态的白,就连俊秀的眉目,都显得我见犹怜。
她用帕子捂着唇,轻咳了几声。
“末将沈宁,见过九公主。”沈宁行礼道。
九公主笑了笑,“你还是像从前那样。”
她从小就不受待见,因为她的母亲是个舞女,只被元和皇帝宠幸了一次,便怀上了龙裔。
是命好,也是命薄,临盆之时死于难产。
就连宫里的婢女,都瞧不上她这个公主。
一个病秧子,能有何出息?
但沈宁不同。
每次和沈宁见面的时候,沈宁都会一视同仁的行礼。
“公主却更虚弱了。”沈宁说道:“冬寒腊月,霜气甚重,公主当心身子。”
“我这半死不活的身躯,没……咳……咳咳咳……”
九公主剧烈地咳嗽了许久,示意丫鬟把自己扶起来。
弱不禁风的她,如风中细柳般走向了沈宁。
她要屈膝行礼,却被沈宁止住,“公主,不可。”
“我的生母,是北幽人,我也算是半个北幽人,沈将军没让北幽百姓全部被屠,是我的恩人。”
九公主泪光涟涟,眸子泛红,泪水如断线的珠玉般往下落,随即哽咽道:“沈将军,我自小就想去看一看北幽的冬天,在宫里,我常常听人说, 北幽的冬天,是大燕最好看的。但我连公主府都没个,连宫门都出不去,何谈去北幽?纵然能去,我这身子也承受不住。听闻北幽之战,我心如刀割。咳……咳咳咳咳……”
最后,九公主剧烈地咳嗽,脸色越来越白,已经完全站不稳了。
情绪的激动,让她头晕目眩。
眼睛耷拉着就要往前栽去。
“公主,公主……”婢女惊慌。
沈宁将九公主打横抱起,“带路。”
婢女连忙带着沈宁去到了九公主的住处。
与奢华的皇宫相比,这座宫殿,看起来很是破旧。
“去请御医。”沈宁将九公主放在床榻。
“沈将军,奴婢每次去太医院请御医,都没人愿意来,而且都这个点了。”
沈宁摘掉自己的发簪丢给了婢女,“说是安国公主需要御医。”
婢女大喜,抱着发簪就往外走,冲进了大雪里。
沈宁坐在床榻边沿,欲要抬手去翻开九公主的眼皮看看眼珠。
她曾在三春山上待过,对医术不精,略知个皮毛。
而就在这时,她发现昏厥过去的九公主,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力道不算大,但却不该是个昏厥之人应有的力气。
沈宁眉头微皱,流露出了疑惑之色。
却见九公主的指尖,在她的掌心轻轻地比划。
像是写字!
沈宁望着床榻上闭目虚弱的公主,沉下心去,认真地琢磨掌心之字。
一笔一划落下,只有四个字。
“沈家,危矣!”
沈宁瞳眸紧缩,朝周围看了看。
虽说四下无人,但她却不敢喊醒装晕的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