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八章
锦瑟跌倒在地,亦瞧见了那支插进草丛的利箭,她尚未来得及感受何为惊魂未定,便又有箭鸣声冲天而起,抬头间那箭光如蝗,黑压压地逼来,鸣响声震耳欲聋,便连天空的丽阳都为之一暗,所谓遮天蔽日当如是。
锦瑟大惊,也不知是从哪里冲出一股勇气来,爬起来匆匆扯了离自己最近已呆如木鸡的白芷便忙马车后滚。她滚动间方听陈参领惊呼一声,“快避到马车下!”
锦瑟闻声,再不敢耽搁,和白芷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车厢下,几乎同时,箭雨急下,咣咣铛铛地打进马车,不少就落在了锦瑟的眼前,插入地下,锦瑟甚至能感受到那箭羽射来的风声和锐气。
“啊!”
一声女子的惨叫传来,锦瑟猛然睁大了眼睛,面色唰的一下飒白,那是蒹葭的声音!她忙趴在地上回头去瞧,正见蒹葭倒在马车不远的地上,胸口上赫然插着两根白羽箭。那箭羽没进身体,使得她胸口震动,剧烈地喘息,随着喘息有大股大股的鲜血自她张大的口中溢出来,瞬间染红了脖颈和衣襟,她的头偏着,一双眼睛正盯着这里,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可怜无助,那样的迷蒙惊惧。几乎在锦瑟的瞪视下,她的眼神最终涣散,缓缓闭上了
锦瑟只觉自己的心都要猝停了,眼眶发红,无法喘息,身旁响起白芷压抑的痛哭声,锦瑟猛然转开头,闭上了眼睛。
蒹葭,前世时那个到最后一刻都还和柳嬷嬷一起守护着她,从不曾忤逆过她,只要得她稍稍一称赞便会羞红面庞的姑娘便这样离开她了吗?!
蒹葭甚至半年前才成的亲,这回离京,她原本不该跟着来的,因念着自己离京不易多带婢女,怕新伺候在自己身边的白蕊、白蕾不够精心,又恐自己身边只白芷一个得力人忙不过来,蒹葭才专门请命非要跟这一趟她不该死在这里的,明明前世时她活的好好的
锦瑟胸口沉闷难言,双拳紧握,再次睁开眼眸里头已满是愤恨,这会子她的心跳反倒渐渐平稳了,不可抑制地去想这队人到底是从何而来,为何要袭击他们。
如今他们所在乃湖州地界,此处早已被平定,一路当不会遇上任何危险才是,也正因为如此,陈参领才未防备会遭受袭击,随意地令队伍在这山谷中休息
这一群攻击他们的人显然并非流寇之辈,这些箭簇威力如此之大,即便锦瑟身在闺阁也辨的出,这分明都是用最精良的弩器发出的,而且这偷袭的地点,打法也不似乌合之众。
锦瑟思来想去依旧没有一点头绪,而此刻外头已响起了兵勇们的惨叫声,马儿中箭而发出的嘶鸣声,兵器挥落箭羽的铛铛声更是此起彼落。外头陈参领已组织队伍进行反击,然而地势上的劣势使得士兵们便是再勇猛也无济于事,只能互相围成一团,相互帮彼此挥落飞来的利箭。
一阵箭雨稍歇,便又是一阵箭雨骤然而至,令陈参领心惊的是,这一批箭雨竟皆是火箭,而且分明是极有目标地,皆冲锦瑟所在马车而去,这莫名冒出来的一队人他们的目标是锦瑟!
“保护姚姑娘!”因事发突然,陈参领也弄不清楚这突然冒出的一队人是什么来头,如今见此情景,他这才蓦然意识到了此点来,忙大喝一声领着兵勇们往马车聚集,然而箭雨实在太盛,一时间他们竟无法靠近。
而此刻锦瑟也已意识到了这点,打在马车上的箭支实在太多了,而且火箭刺入马车,马车正在迅速燃烧,在火光和箭羽冲击力的双重作用下,马车随时会四分五裂。
锦瑟面色苍白,心中一片冰冷,可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根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她甚至连要杀她之人是谁都不清楚,锦瑟心中何其不甘,又何其悲凉,有那么一刻她是真无望了,只能这样等死了。谁知便在这时,白芷竟突然扯了她颈下斗篷的环节,然后在她尚未反应之时已一把扯掉了她身上披着的斗篷,接着她甚至连话都未言一句,便滚出了马车,将那斗篷往身上一罩就不辨方向地往远处跑。
恍惚间锦瑟眼前只闪过白芷苍白却坚决的面庞,她甚至还来不及回头去看,便听到了白芷压抑的痛呼声,更听到了陈参将大惊失色地喊着姚姑娘。她的脑中嗡嗡作响,那些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又似在耳边如炸雷般响起,她急喘着才有勇气扭头去看。
入目正见陈参将自疾驰的马背上扑下去,抱着白芷倒在地上的身躯滚了两下躲进了一旁的大石后,可白芷的背上赫然插着三根白羽箭,那箭上的油火已燃烧了那件簇新的秋香色裘皮斗篷,那件斗篷正是她们出发当夜白芷
一针一线缝好的,一路为她带来多少温暖,阻了多少风寒。
方才大队在山谷停下,她推开车窗,有山风吹入,亦是白芷说她刚出了一身的汗万不能吃了风,亲手将那斗篷抖开给她披上。想着这些,锦瑟瞠目欲裂。
而那陈参领慌忙之间抱着白芷滚至石后,才发觉那不是锦瑟,也不顾查看白芷状况便沉喝一声,“姚姑娘还在车下,保护姚姑娘!”
他喝叱着冲出石堆,白芷方才的所作所为显然迷惑了山头敌人,射向马车的箭羽骤减,使得兵勇们得以靠了过去,锦瑟很快便被陈将领护着坐在了马背上,她被强硬地按下身子,只听见陈参将令众人靠在一起撤出山谷的下令声,接着身下战马便嘶鸣着横冲直撞出去。
身旁是马蹄如雷,火烟冲天,不知何时那群袭击他们的人已杀入了山谷,一时间杀声四起,马嘶乱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便是真真实实的战场,令人窒息,令人瞬间觉着生命渺小如尘埃的战场。
锦瑟抓紧了身下战马长长鬃毛,呼吸着鼻翼间的烟尘和血腥味,只觉脑子也被颠簸的发沉空白,即便是那次被谢少文掳去,她也未曾赶到如此的无力和恐慌,愤恨和无助。就在此时,却闻身后的陈参惊喜的大喝声,“是王爷!兄弟们有救兵了,拼啊!”
锦瑟闻言不可遏制地浑身一震,忍不住自马背上抬起身来,马蹄践踏而来,她凝眸望去,正见山谷的尽头一队甲衣骑士破风而来,那最前头挽弓激射的正是完颜宗泽。
谷中火光映亮了他身上盔甲,更映亮了他俊面上的焦虑狠戾之色,烟硝之中他一骑劈雾而来,指尖箭影如星,瞬间射落黑衣人十数。锦瑟无可抑制地双目氤氲起来,眼前只景一阵朦胧,而转瞬间他已一骑冲至近前,自陈参将马上将她接了过去。
“可受伤了?”
他焦虑的声音响彻在耳边,腰肢被他有力的手臂环着,靠着他温暖宽阔的胸膛,嗅着那股熟悉的味道,锦瑟眸中泪水终究无法承受其重,一串串滚出眼眶,碎散了他近在咫尺的面孔。
“哪里受伤了?”
见锦瑟只哭无语,神情满是沉痛之色,那眼中的泪像是决堤之水一般,完颜宗泽登时惊了,已低头自行检查起她的身体来,见她身上并未伤痕他方松口大气,锦瑟这才哭出声来,声音满是悲恸着道:“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蒹葭死了,白芷白芷也死了我恨他们,我恨他们!”
锦瑟的声音破碎,神情有些癫狂,完颜宗泽何曾见过她这等模样,他大惊失色忙拍抚着锦瑟的背脊,柔声安抚着她,道:“是我不好,都是我来晚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莫吓我”
锦瑟却猛然挥落泪水,抓着完颜宗泽的衣襟,道:“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完颜宗泽见她咬着牙,满脸恨色,心知她和她那屋中几个丫鬟感情极深,不觉忙安抚道:“是,我们为蒹葭和白芷报仇,叫他们都去死!”
他说着再次挽弓搭箭握了锦瑟的手带着她亲自拨弦,箭锋直指那些黑衣蒙面之人。他手一动,那箭光飞离,准确无误地将一人射下马背,他便带着锦瑟再度挽弓,锦瑟心中恨意翻腾,泪水不觉就又滑出了眼眶,看看那些黑衣人一个个倒下马背,眼前无可抑制地却闪现的是蒹葭口吐鲜血的模样,闪现的是那件被箭羽射穿的秋香色斗篷,还有那日灯影下白芷柔美的侧颜。
完颜宗泽的人一到,场面便得到了扭转,那些攻击锦瑟一行的黑衣人瞬间损失良多,头领下达了撤退之令,永康亲自领着一队人护在完颜宗泽身边,见敌人撤离又得完颜宗泽一个眼神,便沉喝一声,“留三个活口,其他杀无赦!”
眼见那些黑衣人驱马离开,锦瑟微急,完颜宗泽见她把着长弓的手抬起,心下一叹,再度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来搭在弓弦上,拉弓对准落在队后的一个黑衣人,然而箭尚未发出,一支黑羽箭已如流星自他们身后左后方射了过去,一箭正中那黑衣人的后颈,将人射下了马背,同时后头响起一个清亮的女声。
“六哥,你们没事吧?”
“王爷,是阿依朵郡主。”
身旁响起影七的禀声,锦瑟耳闻后方有马蹄声倏然而来,回望只见一队人飞驰逼近,那领头的是位穿火红骑装带着镂空雕花头盔的女子,她手中尚执着一只黑色弓弩,显然方才那一箭正是她射出的,而此刻她正漂亮的眸子正盯着完颜宗泽,英气又美丽的面庞上挂着担忧和喜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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