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万氏这话听在谢少文耳中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见母亲到此刻竟还想着往锦瑟身上泼脏水,谢少文眼中痛心之色更重了。对比母亲晕厥后锦瑟泫泪欲滴,一脸内疚懊悔的模样,再听着母亲骂锦瑟贱丫头,谢少文登时便对万氏彻底寒了心。
只他心中彻底失望,面上反倒有些提不起精神再和万氏争吵了,愤怒的容颜登时也平静了下来,却是冲万氏道:“哦?原来这一切都是锦瑟妹妹在设计陷害母亲?母亲的意思是那张崔公子怀中母亲的画像也都是锦瑟妹妹做的假?那为何崔公子的小厮和知墨都异口同声地承认是母亲指使崔公子要害锦瑟妹妹清白?要不儿唤了知墨和管家来,面儿对面儿的母亲对质?”
万氏见谢少文声音平静下来,只当儿子信了自己,她一阵欣慰,想着果然在儿子心目中还是她这个母亲最重。她知道自己设计陷害姚锦瑟的事,有了崔公子那小厮和知墨的供词,没法子再狡辩,再不承认只会叫儿子更加对自己有恨。
唯今便只有令儿子相信姚锦瑟是个恶毒狡诈的女子,是姚锦瑟反过来害的自己,这样叫儿子同样对姚锦瑟失去了喜欢和信任,才是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她到底是生身之母,母亲和儿子哪里会隔夜仇的。等儿子厌了姚锦瑟,她再为他聘个更好的,这事儿也便算是彻底翻过去了。
万氏想着便眼眶一红,滚落两行泪来,哭泣道:“是,母亲是着人想叫那崔公子毁姚锦瑟清白。可母亲难道便愿意凭空去做那恶毒之人?母亲这般做都是一心地为你好啊!”
谢少文听万氏一口承认了下来,却又将做下如此恶毒之事的由头往自己身上推,心中已是如死潭般激不起一丝波澜,只用一双空洞的眸子盯着自己母亲啼哭不止狡辩的丑恶模样。
万氏见他不开口只当他是认真在听,她面上神情便又显慈爱了几分,颇为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还年少,自是对爱情充满了憧憬,只当你锦瑟妹妹是最好的。可你不知这世上好女子多的是,不是只有她姚锦瑟一个。男人本便该已光宗耀祖为己任,有了身份,手中握着权柄,这天下间什么样的女子不仰慕你,还怕得不到爱情和娇妻?你现在已是解元,好容易成为京中知名才俊,又是正经公卿侯府的嫡长子,要说什么样的姑娘不能?为何偏要聘个破落户!你便甘心?你眼瞧着咱们侯府风光,是功勋世家,可定比母亲清楚,如今大锦的功勋之家多半都已是空架子了。你父亲虽是侯爷,可你几个叔伯都是只知道声色犬马之徒,你几个婶娘整日里就惦记着怎么从中馈多分些家产出去。你姐姐如今虽得到皇上宠爱,可那杨皇后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你父亲在朝廷中没有父兄可以依靠实是孤立无援。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母亲,还是你那进了宫的可怜姐姐,我们都需要你早日成为家中顶梁柱啊。你该是前途无限的,已没了叔伯,兄弟为依仗,岂能再失去姻亲的扶持?!儿啊,你十年寒窗苦读,能得来这解元的盛名不容易,母亲瞧着就心疼,眼见着你将来定然是要中状元的,母亲岂能不为你多做筹谋?有个出身不凡的妻子,你在仕途上才能走的更加平顺啊!那姚锦瑟除却一张脸蛋儿,她还能带给你什么?姚家如今不过是不上流的商户,唯姚礼赫仕途上还算有些前景,可也不过是六品同知,何况瞧姚锦瑟和姚家族人的关系也极淡薄。她还有个年幼的弟弟需要照看,你娶了姚锦瑟这样的女子,会被她拖垮的啊!”
万氏说地声泪俱下,可谓真情惧显,言罢见谢少文沉默不语,她心中便有些慌,又道:“你好好想想,母亲说的可对。母亲当年给你说这门亲,本也是想着为你好,谁承想这是母亲犯下的最大过错,母亲如今不过是想要亡羊补牢罢了。等你将来真正成为人上人,想要多少美貌女子不能?到那日你便知道母亲的苦心了。何况你也瞧见了,那姚锦瑟不是个好女子,她心怀叵测”
“够了!”一声怒吼突然打断了万氏的辩解,万氏被吓得一个打颤,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少文,像是突然不认得他了一般。
而谢少文这才又向床前走了两步,床边的羊角灯照亮了他的面容,也将他眼中的厌弃,鄙夷清晰地显现了出来,他盯着她,一句一句道:“锦瑟妹妹不过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便是再心怀叵测也不可能算计得过母亲您!在儿心中母亲一直是温婉贤良的,母亲从不苛待父亲的那些庶女,对儿子也慈爱有佳,母亲持家有道,谁人不赞您一声贤惠。却原来不是母亲贤惠,而是母亲懂得如何演戏!儿到现在才知道,母亲给父亲纳妾不过是要赚个虚名,母亲善待庶女,不过是因为她们总有一日会出嫁,不能分得任何家产。母亲疼爱儿子,不过是想着母凭子贵,而非真心地爱儿,若不然母亲又何故在儿身旁放置眼线,又何故不顾念儿的感受便谋算儿的未婚妻子!?母亲自己做那无义之辈,偏还要装出一副受害的模样
,寻遍了理由为自己个儿开解,不惜将儿也算进那忘恩负义,见利忘义的卑鄙之流,母亲觉着儿是傻子吗?就任由着您随意摆弄,辨不清是非真相?!”
谢少文这次的话却比将才不知要严重多少,万氏只觉他的话犹如一把把尖刀将她的心都给凌迟成了片片,她瞪大了眼睛,心底的羞耻感和对儿子不理解的痛心和愤怒,以及被诬陷的屈辱尽数被翻出来,使得她自大引枕上一个鲤鱼打挺翻做起来,怒视着谢少文,抬手指着他,痛声叱道:“好!好!母亲看你的圣贤书真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万事孝为先,你竟敢如此对待自己的生身之母!你你”
谢少文闻言却眯了眯眼,用极冰冷的声音冲万氏道:“母亲,我如今还奉您为母已是以孝为先了。可儿也不想做那愚孝之人,世上没有父母为贼,儿女也一味跟从的道理!母亲背信弃义,儿子却万不能苟同。母亲也莫忘记,还有夫死从子之说,在侯府,父亲之下是儿,却非母亲!母亲在儿身旁安插眼线已是僭越,相信父亲得知母亲的所作所为也万难认同!如今父亲不在江州,这里能做主的是儿子,并非母亲!今后母亲还是好自为之吧,儿子的婚事自有父亲做主,母亲还是少插手为妙!”
谢少文言罢便欲转身,万氏却愤恨之下,抓起床头瓷枕往他身上丢,谢少文一个错步避开,那瓷枕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和将才那碎掉的茶盏混在了一处。
谢少文回身用阴寒的目光盯着万氏,到底眼睛红了,颤声道:“母亲只当儿是秋铃吗?便由着您打骂羞辱?这便是母亲口口声声说的爱我?如此失德之人,怎配做我母亲!?做我侯府主母!?我也提醒母亲一句,如今出了这种事,母亲真当别人瞧不出母亲使坏的心思?那镇国公府好容易抓了侯府此等错事,怎会就此罢手?有您这样的母亲,谁家还敢将好好的姑娘嫁进侯府?!母亲,拖垮儿子和贵妃娘娘的,只怕不是别人,正正是您!唯今唯儿子早日将锦瑟妹妹娶进府中,方能将这等丑事遮掩一二,弥补些许过错!也能令那些御史们无话可说,母亲还是祈祷锦瑟妹妹会不生怨恨,依旧愿意嫁给儿子的好!别的,您还是少费些心思,好生修身养性吧!”
他言罢却是一个甩袖再不愿多瞧万氏一眼,大步出了屋,只冲外头的婆子们喝斥道:“夫人生了重病需要休养,你们好好伺候着,不准夫人出房门一步,也不准夫人见任何人!若叫我知晓有谁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谢少文说着眯了眯眼,冷眸扫过伺候的丫鬟和婆子,这才又道,“直接拉出去棒杀!”
众人方才已隐约听到了屋中有争吵声传出,如今又见谢少文如此神情,一个个直吓地大气不敢出。念着今日发生的事情,众人也知这次回京只怕府中会有一番大的变故,夫人会有怎样的结果还不得知,如今自是巴结了世子将功抵过的好,当即众人便恭声应了。
谢少文这才快步而去,今日出了这等事,等着他处理的事情还很多,那谢公子一家定要尽力安抚,那些瞧热闹的百姓也是要寻的,还有锦瑟妹妹那里也是须得他亲自去致歉安抚的。只这些都还是次要,得赶紧先写封信令人送回京,叫父亲有所准备才好。想来父亲也定明白,早日将锦瑟妹妹迎进侯府才是堵悠悠之口的釜底抽薪之策。
屋中万氏听了谢少文最后的话,却是彻底安静了下来,因她此刻已被惊呆了。瞧着空荡荡的屋子,还有那一地的碎瓷屑,万氏才终于清楚一点,因这次之事她算是彻底和儿子决裂了!就因这一件事,他竟罔顾自己多年的养育之恩,竟就怨恨她,将她视为了仇敌!这样的儿子当真叫万氏不知该痛心恸哭还是该失声而笑了!她本以为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作为生他养他的母亲,她是这世上最懂儿子,最知儿子心思的人。
今日之前,她一直觉着儿子是个懂礼上进,又长情善良的孝顺孩子,所以她将才才那般哭泣着打亲情牌,希望儿子能够明白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可直至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对儿子的教养有多么的失败,他根本和他那父亲一般无二的薄情,有心时千般万般的好,装出一副知礼明义的士大夫模样,无心时撕破脸时绝情绝义尚能将自己摘个干净,好似别人都是咎由自取!
哈哈,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尚且能够如此心狠绝情,更勿论其它了!
想着谢少文说如今只有将姚锦瑟娶进门才能安抚人心,堵住悠悠之口,万氏反倒笑了起来。那姚锦瑟只怕是算准了此事败露,武安侯府倒不好再退亲一事,这才敢如此反过来算计自己。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缜密狠辣,她设计了自己的清白,等来日嫁进侯府,自己这个婆婆对她也便没了威胁被束之高阁了,而儿子一心稀罕着她,侯爷更是顾念着风言风语只会对她好,那么岂非还没过门就已掌控了整个侯府!?
>真真是好谋算,好手段啊!只是她姚锦瑟恐怕万不会想到,处心积虑谋到了夫君是个薄情郎,哈哈,女人最怕的便是嫁错人,她倒要看看姚锦瑟即便嫁进侯府又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万氏怨毒的想着,到底是心不干,意难平,情难断,扑倒在床撕扯着锦被恸哭了起来。
而此刻的锦瑟正拉着柳嬷嬷的手满含歉意地将昨日隐瞒几人偷偷做下的事一一交待清楚,柳嬷嬷和白芷几人对今日发生的一切本便有极多的疑问,如今听了锦瑟的话一个个便都惊得呆住了。
锦瑟见她们如此,却是叹了一声,道:“我之所以这般行事绝非是不信任你们,而是情况并不准许我将诸事都告知你们。一来此事之前也只是我的猜测,我只是做了完全准备,兴许一切都是我瞎猜,犯不着也叫你们一个个都跟着担惊受怕。再来,我势单力薄,便是算上你们也是万难和武安侯夫人抗争的,若她真有心害我,岂会不明我身旁唯你们几人可用,她自是要寻人盯着你们的。要是早便叫你们知晓,今日你们或心神不宁,或暗生警惕,那武侯府的奴才也都不是吃素的,定然会发现你们几人的不同寻常,这样反倒会坏事!唯我什么都不告之你们,你们才能自然而然,武安侯夫人见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才会放松警惕,我便也更容易行事一些。力量反差大时,也唯有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方能制胜。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却并非不信任你们。”
锦瑟说着目光便带上了几分忐忑,她瞧着柳嬷嬷和白芷,白鹤及蒹葭,轻声而怅然地道:“嬷嬷若然你们因此和我生了嫌隙,或是因此怨我,我也无话可说”
柳嬷嬷和白芷几人今日不知实情时确实心中有些猜疑和不舒服,将才刚听锦瑟说了昨日秘密做下的事情,也确实心中生了寒意和痛意,可如今见自家姑娘如此惶恐难安,如此和她们解释将她们放在心上,又听了锦瑟所说道理,心中已是另一番滋味了。
她们见姑娘坐在那里,身影是什么瘦削,面庞还带着青涩,想到姑娘孤立无援的处境,再想到姑娘今日所承受的一切,一时间心中便只剩下心疼和内疚了。柳嬷嬷想到今日这般凶险情景,自己却反倒中了人家的道晕迷不醒,还害的白鹤也来照顾自己,非但帮不上姑娘的忙反而只会帮倒忙,现如今竟还惹得姑娘来安慰她一个奴婢,登时眼眶就是一红,噗通一声跪下,道。
“姑娘!老奴没用,都是老奴没用啊!姑娘快莫说这种话了,老奴羞煞,万难承受啊!”
白芷几个见此也都跟着跪了下来,眼泪也纷纷落下,只恨那万氏卑鄙无耻,竟害她们如此善良贤淑的姑娘。姑娘对她们下人犹且如此,又有如此的才情手段和容貌,依着她们看实是那武安侯府的福气!
锦瑟见几人如此也眼眶发红,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这才亲自将几人一一扶了起来。一旁姚文青见她们如是,便笑着冲柳嬷嬷道:“我和姐姐自到了江州,便全赖原来府中的老人照顾方能安然至今,我年幼非但帮不上姐姐的忙,反倒总累姐姐为我忧心,如今见姐姐身旁有柳嬷嬷和白芷你们这样的奴婢,我也算安心了。以后姐姐便还要多赖你们照看,我先谢谢你们了。”
文青说着便起了身,竟是冲着柳嬷嬷几人一揖,柳嬷嬷几个吓了一跳,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无错,忙闪身避了。一旁锦瑟看着弟弟不觉眸含笑意,今日在石屋前她实可以早些出现的,之所以站在隐蔽处观望,一来是等待最好的时机,再来也是想看看文青的表现。见他一直克制着自己,最后才站出来指骂万氏,而且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她实是欣慰。如今又观弟弟如此做派,更是感觉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可看着弟弟眼底的青影和眼中的血丝,锦瑟又心中一酸,只怕弟弟这几日经历了如此突变,看了这么些肮脏之事,是难以安然入眠的,长大是要以痛心为代价的。若然父母在世,弟弟也不必向此刻这般冲柳嬷嬷等人作揖,虽一方面是他真心感激,但另一方面也是形势所逼,她和弟弟如今实在太孤立无援,势单力薄了。
锦瑟心中微叹,这才收敛了情绪将目光移开,笑着冲柳嬷嬷几人道:“嬷嬷今日也受了累,早些去休息。白芷几个也自忙去吧,我和文青说两句话,不必伺候着了。”
几人退出去,锦瑟才微微扬声,道:“你们出来吧!”
她话音一落,不过眨眼间屋中灯影一闪,姚文青只觉眼前一阵风动,闭眼睁眼间屋中竟已多了两个穿黑衣的男人!他一惊,豁然起身挡在了锦瑟身前,锦瑟却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无碍,你且让开。”
文青见那两人就那么静静站着如同雕
塑,又听姐姐这般说,再想到姐姐之前的话分明是知晓这两人存在的,这才心中狐疑地退到了一边。
锦瑟这才瞧清眼前的两人,她原以为守护完颜宗泽的暗卫必定是异族人,可眼前二人却皆汉人,两人瞧着皆二十出头模样,容貌并不出众属于那种毫无特点的,便站在她的面前,却叫她觉着存在感极弱,尤其是他们这么不言不语的,竟就叫她有种他们不存在,眼前影像不过是自己幻觉的感觉。
果真是常年生活在隐暗之处的人,锦瑟暗自惊叹,盯着两人仔细瞧了两眼,这才拉着姚文青缓缓在桌边儿坐下,道:“来时你们主子是如何交待你二人的?”
两人闻言这才一起冲锦瑟跪下,那左边个头略高的回道:“主子只说令我二人今后奉姑娘为主,生做姑娘的人死亦为姑娘所驱。”
他的声音平板无绪,锦瑟挑了下眉,这才道:“哦?那你二人可愿意跟着我,可甘心以后都为我所驱?”
这次两人却异口同声地道:“属下只知听令于姑娘,奉姑娘之令为命,不知何为意愿。”
锦瑟闻言倒扑哧一声笑了,轻呷了一口茶,这才眉目弯弯地瞧着两人,道:“哦?人果真可以没有意愿,只知奉命吗?我倒不信呢”言罢她将茶盏一放,眸光回视睥睨着二人,道,“如此你们便将刺自己一刀给我瞧瞧吧。”
锦瑟的声音极轻柔却也极冷寒,言罢便眯着眼瞧着二人,那二人显微微愣了下,接着却不一而同地抽出腰间藏着的匕首抬起手臂便另一条手臂上狠狠刺去!姚文青一惊,登时便跳了起来,而锦瑟却在寒刃眼见就要刺进两人肌肤时才喊了一声。
“停!”
她这一声喊了有些晚,饶是两人闻声本能减了些许力道,那匕首的尖刃也已刺进了手臂,鲜血涌出却并不算严重。锦瑟这才瞧着二人笑了,道:“你们的话我暂且信了,可有些话却还是要说在前头。我虽系女子,且如今力量微薄,但却绝不会亏待了手下人。我做人奉行一个义子,别人敬我三分,我便还上七分,可别人若然敢辱我一分,我便必要十倍讨之,绝不手软!我平生最恨背叛,今日权且将丑话说在前头,你二人若真有心留在我这里,便不可阴奉阳违,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若觉着随了我便再无出头之日,无心留下,此刻我便放你二人自由,也自会和你们主子说个清楚,让他莫为难你们。”
锦瑟言罢又笑了一声,这才接着道:“可若你们此刻说的好听,却敷衍与我来日我也自有法子叫你们自食恶果!你们信是不信?!”
锦瑟说话间余音已带上了一份狠辣,这次下头两人却没再立时回答,显然将锦瑟的话放在了心上,锦瑟也不急,又呷了口茶,细细地品着个中滋味。过了片刻下头两人见下头两人似已有决断,相互对视了一眼,锦瑟这才开口道:“想好了就抬起头来好生看着我,再做回答!”
两人这才同时抬头,瞧着锦瑟,同声回道:“愿为姑娘驱使!”
锦瑟闻言并不意外,点头道:“很好,今日我尚不能允诺你们什么,只一点却可现下就承诺了你二人。那便是,我至多只用你们十年,十年后许你二人自由,你们若然想继续跟着我,自不必言,若然想离开,我也可为你们安排一个清白的身份,叫你们光明正大地活在这天地之间。”
锦瑟的话掷地有声,她稚嫩的面容之上自带着一股光华之色,眸子熠熠有神坚定而深邃。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任谁都无法轻视。两个暗卫心中微震,目光波动。如他们这样的暗卫多是出身不光彩的,没有身份之人,从小便接受洗脑,被训练,被连番试探考验,只有能力出众并忠心不二的才有机会真正接近主子,再立了功得了主子高看,这才有机会贴身保护。
他二人自是被完颜宗泽看重,这才派了此份差事。死士虽从小被层层洗脑,但到底也是人,又怎么可能没有正常的思想?他们好容易爬到如今位置,只念着有了出头之日,可却突然被指派给了别人,今后的主子又是如此一个年幼的姑娘,任谁也不会甘心。两人来之前,虽嘴上都未对彼此多言一句,可心中着实都是不甘的。这也是他们被派来后迟迟不出现的理由,他们也想瞧瞧今后要跟随的主子是个怎样的人。
可他们万没想到,这位瞧着娇弱年少的姑娘竟如此的与众不同,只观察她这两日的手段和处事态度,两人已心有所动。如今又被锦瑟一阵恩威并施,心中已然有了另一番想法。
原先只道怕今后再难有出头之日,如今却又充满了希望。姑且不说这姑娘和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只这姑娘自身的
能耐便未必不能允他们出头之日。更何况,这姑娘许诺的十年之约着实叫人兴奋。要知道培育一个死士不容易,故而一般做死士的都是入了此道便终身都要生活在阴暗的角落,再难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故而对他们来说,钱财不是最珍贵的,只有自由才是生来便奢望得到的。
这姑娘此刻却允了他们自由,所谓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分别两人还是分得清楚的,在王爷身边他们便是再忠心不二,再本领出众,那也是锦上添花,除却他二人王爷自还有大把人手可用,可对于眼前姑娘,他们却是雪中送炭,做好了差事也更容易出头,因为根本无人和他们相争。
如此想着两人倒觉此番被派了这个差事真真是一件幸事了,念着将才姑娘分明便是洞察了他们的心思,这才叫他们自刺手臂以为敲打,后来更是算准了时机才开口叫停,两人哪里还敢小觑眼前女子,却是同时冲锦瑟恭敬磕头,道:“请主子赐名。”
锦瑟闻言这才瞧向文青,道:“今后他二人便跟在你身边,时刻守护你安全,你有什么欲做之事也可令他们去,只一点你身旁时刻都要有他们中的一人在身旁,万不可大意。去扶他们起来,给他们赐名吧。”
文青在一旁瞧了这半响,虽不知下头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可也有些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如今听锦瑟这般说当即便是一惊,瞪着眼睛,道:“怎可两人都于我,姐姐身旁怎的也是要留上一人的啊。”
锦瑟闻言倒笑了,“姐姐一内宅女子哪里需要他们保护,再来也不合适,你放心,姐姐会护好自己个儿的。你也要知道,你好了,姐姐才能好。快去!”
姚文青不觉眼眶微红,他虽不知姐姐是怎样弄到这样两个人的,可却也知定然不易,又念着姐姐为自己费尽了心思,便更感内疚无用,握了握拳头,暗自发誓定要努力强大,早日拥有守护姐姐的力量。他才强行逼回泪水,上前扶起了两人,道:“今后你二人便唤寸草和春晖吧。”
锦瑟闻言摇头笑了,自明文青的感念之意,只是这两个名字倒似小丫鬟的名儿,配两个暗卫着实奇怪。只他愿意,锦瑟便也含笑领意。那寸草和春晖却同时抽了抽唇角,复又自我安慰,未来主子似是个极重恩情之人,这样倒也是好事。
待两个暗卫退下,锦瑟取了衣架上的松香色弹墨狐毛斗篷亲自给文青披上,挽了系带,这才道:“早些回客院去吧,一会子慈心院便要落锁了。”
文青闻言点头,却又似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姐姐,那赵妈妈偷奸耍滑,平日似乎手脚也不太干净,只怕不能信任”
见姚文青目有鄙夷和厌恶,锦瑟不免心中一叹,抚了抚他的发,道:“茂哥儿,你若想做番大事,学问自不能少,可处事御下却更为重要。古先贤之人无不是门客三千,那鸡鸣狗盗之辈,你可以厌之,却不碍你用之驱之。这世上没有无用之人,只有用人无道之辈,用的好了,便是一根朽木已能成为攻人之利器。御下之术,重在因人而异,有些人需以恩义感化,有些人需恩威并济,有些人却只需叫她惧你怕你便可,你要知道欲是那胆小若鼠之辈欲容易驾驭。”
姚文青闻言不觉面露沮丧,只觉和姐姐相比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这样的事还需要姐姐提点,将才他膨胀起的信心不觉便又被打压了下去。锦瑟见他如此,岂不明他是太过急切,生恐他再失了自信,自暴自弃,便笑着给他又拢了拢斗篷道:“茂哥儿小姐姐三岁,如今自该姐姐来守护你,等你长大了姐姐却要事事依仗于你了。”
姚文青自然知道姐姐这么说都是为了安慰自己,心下更觉难受,想着姐姐不过比自己大三岁却事事为他思谋的周全,而性比之下自己尚是男子却如此不懂事,连姐姐都比不上,更勿要论今日得遇的杨大哥和萧大哥了。他心中沮丧,面上便也提不起精神,闻言只嘟嘴道:“姐姐什么都懂,将来再有姐夫照顾姐姐,只怕就更用不上我了。”
锦瑟听他如此说倒扑哧一声笑了,嗔他道:“你怎还怕欠下了姐姐恩情还不吗?竟说此等话,真真是傻孩子。来日即便有姐夫照顾我,没有娘家依持,姐姐还是要受人欺负被人瞧不起,快莫胡思乱想的。”
说罢见文青神情还是有些不愉,便又道:“茂哥儿可曾听过西柳先生的大名?”
姚文青闻言果然便抬起头来,几分不解的瞧着锦瑟,声音却较之方才大了几分,道:“西柳先生的大名我自是听闻过的,他是平历朝的内阁首辅,辅佐了永宁、平历两位先帝,平历朝时他一力发起平历新政,使得原已垂危的周朝得意延续,这才挡住了完颜齐齐哈的南攻,只后来他教导的勇乾太子不幸患病英年早逝
,他伤心之下便远离的朝堂,只寄情山水,做了隐士,因号西柳,故而人倒多称他西柳先生。西柳先生是帝师之才,萧大哥的启蒙师傅就是西柳先生呢!”
锦瑟见他眸中襦慕和敬仰之色尽显便笑着道:“茂哥儿可想西柳先生做你的授业师父?”
文青闻言瞪大了眼,一双眸子熠熠发光起来,只接着他眸光便又暗淡了下来,道:“姐姐许不知,西柳先生从不随意收人,平生便只教导过勇乾太子和萧大哥两人,他收萧大哥为徒还是瞧在萧家和柳家世代交好之上,当年萧大哥高中状元,西柳先生又说过再不收徒的话他怎会收弟弟为徒呢?更何况西柳先生如今隐遁金州,我们见都见不到他,更勿论请动他了。”
锦瑟听罢却兀自抿唇一笑,拍了拍姚文青的手,道:“你放心,姐姐定会说服他收你为徒的,你且再容姐姐好好想想。”
姚文青见锦瑟说的肯定,目光中更有坚定之色,一时间只觉信心顿起,若然有西柳先生为师,他定然也能长成像萧大哥那样的人,到时候保护姐姐便不在话下了。他想着,目光愈发如星辰般夺目,道:“姐姐说真的吗?有西柳先生为师,我也能成为像萧大哥那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又文武兼修的全才吗?!”
锦瑟见姚文青这般推崇萧韫,言语间带着亲昵,眸中还有钦佩之色倒微微一诧,弟弟文青虽顽劣,可骨子里却承袭了祖父,父亲的傲骨,鲜少服人,也鲜少和人亲近。却不知今日萧韫将他送回来时做了些什么,竟引得弟弟如此。只文青和萧韫亲近倒也非坏事,故而锦瑟眨了眨眼,便道:“一定能的,姐姐的茂哥儿最聪明了。”
言罢她亲自将欢喜的姚文青送出院子,又瞧着他远去这才欲折返回屋。只她刚刚回身没走两步,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唤。
“锦瑟妹妹且等等。”
锦瑟闻言蹙了下眉,这才缓缓回身,便见谢少文自暗夜中快步而来,她唇角滑过一抹讥笑,转瞬又变成了温婉笑意。
而谢少文到了近前,却犹豫着在几步之外停下脚步,似有些怕靠的太近锦瑟会反感,他瞧着她月光下静谧而美好的面容,她清冽如水的眸子,只觉喉咙发阻,似被塞了一块木头直叫他喘息不过,张了张嘴却是无法成言。
最后却还是锦瑟率先开了口,道:“世子可是有事?”
谢少文听锦瑟张开便唤世子,心中便是一梗,再见锦瑟眉宇间虽有笑意,但眼中却带着疏离之色,登时他便慌乱了起来,急声道:“锦瑟妹妹所受委屈,我都已然知晓,也已为妹妹讨回公道拘了母亲在屋中。回京之前不会再叫母亲打搅妹妹,还望妹妹看在昔日两家的情分上,看在你我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能原宥母亲一次,只将今日之事当做未曾发生,莫和我疏离,也莫胡思乱想,可好?”
谢少文言语急切,眸中闪动着恳求和真诚之色,叫人望之动容,锦瑟瞧着这样的他,心中实为不屑。此刻他若然能守着万氏,她倒还能高看他一眼,只当他人虽混帐,却还算个孝子,然而他竟再次叫她失望了。
也是,如谢少文这样的薄情人,对曾爱重的她便不过三年热度,对万氏又能有几分纯孝?不过是作态罢了,真当万氏阻了他的路,不能顺他的心,依旧也是一脚踢开。
锦瑟心中想着,面上却挂着淡然笑意,似没有听到谢少文的请求,只清声又道了一句,“世子深夜前来可是有事?”
谢少文闻言见锦瑟不愿多谈,心中如撕开了一道口子,寒夜的风便就势吹了进去,将他的心吹的空荡荡冷飕飕,可他此刻瞧着锦瑟清冷的容颜,却并不敢死缠烂打,生恐如此更惹恼了她,于是他便只好直言深夜而来的目的,再次恳求着道:“我思量了下已给父亲去了信,想过了年便将妹妹迎进侯府妹妹且放心,只是先行了拜礼,等妹妹及笄我们再再圆房,却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谢少文言罢面颊倒先红了,目光却闪动着直盯锦瑟,见锦瑟还是那般静静地站着,一双黑如暗夜的眸子锁着他,瞧不出任何情绪来,当即心便再次慌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