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她也曾
早上起来刷牙洗脸的星野归一双手扶着洗手台的边缘, 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中的自动显示功能提示她现在是第二天的上午【09:46】这个时间点——她今早上4点多才回来，满打满算睡了还不到5个小时就自动醒来了。
但已经睡不着了。
好烦。
当然, 困扰今早的她不止一个问题，而是在于……她的新头发，长出来了。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值得欢庆的事情。
其实是因为前几天在与夏油杰那个断臂机械师一起合作学习搓机械臂时，星野归一随口问了对方一句有没有“生发素推荐”。
作为一个曾经长发飘飘的美男子，小夏当然是对于头发护理这一块特别有心得，当即就甩了四五条购物车链接给她自己选。
星野归一买了一个据说效果最好，但价格也最贵的多种植物混合精华生发素, 这几天都有坚持在用。如今新的软嫩头毛确实长出来了, 然而……好像哪里出错了？
星野归一看着镜子里那个顶着一头赤橙黄绿青蓝紫足足七种颜色新头毛的面色苍白女性，整个人完全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痛苦之中。
这次不是红发！不是黑发！而是——七彩头发！！
她……她在成为真正的杀马特上, 再进了一大步？！
新出炉的杀马特女子愤怒至极地拿起生发素产品想要拍个照去质问胡乱安利的夏油杰, 然而把瓶身转过来时无意间扫描到上面写的一行使用说明文字。
文字很小, 信息量很大。
【使用说明：本产品拥有多种颜色的催生头发效果, 请使用者按照自身需求，对应产品颜色卡片进行调和。如使用者不幸长出错误的颜色头发, 本产品概不负责且产品公司拥有一切解释权。】
星野归一：？？？
嘶……我当初……有没有对应卡片调节颜色出来着？
过了良久, 浴室里突然传来一声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嚎叫。
这充满愤怒与癫狂的吼声把躺在床头柜上看电视节目的小海豹都吓得“嘤！”的一声转头钻进了枕头底下不敢出来, 只留下一个来不及完全塞进枕头下的小尾巴在外头瑟瑟发抖。
十几秒钟后, 星野归一一脸平静地走了出来，好像一切都无事发生。
只是……她的脑门再度恢复了那种光亮圆润的模样。
很明显, 星野在“成为七彩头毛杀马特”和“继续当可悲的光头”之间还是痛苦地选择了后者, 慧剑斩情丝, 亲手把自己给强行剃度了。
她瞄了一眼鼓鼓囊囊的枕头，不怀好意地说了一声：“尾巴忘了缩进去。”
吸溜。
这回天妇罗连忙把被自己遗忘的小尾巴也藏在了枕头底下。
真是一只傻乎乎的小海豹。
星野归一十分冷酷无情地把它抓出来，rua了几把宠物的头毛后总算心情稍好些许。
她今天没有戴任何一顶帽子, 而是选择扎了个深蓝色的头巾。
头巾设计得很独特，包起脑袋来以后还有一对“猫耳朵”的三角尖尖形状竖起来——此外，这款头巾还挺心机的，居然在头巾边缘末尾上贴着一些看起来与真发无异的黑色假发，因此使用者绑在头上后看起来就是部分发梢末尾稍微露出来的模样。
这也是星野归一为何买它的原因，作为秃子，她根本抵挡不住伪装猫耳+有头发的双重诱惑。
所以这位扎着猫耳头巾的女孩子一大早还没出门就感觉自己心力憔悴了。
照惯例穿上无袖贴身衣物，防弹背心以及薄款外套之后，她的体型明显可见地涨了一圈……话说回来这日本五月份的天气开始有点热，今后要怎么遮掩自己的防弹背心啊？
思考着这个其实对于现代社会人来说毫无必要的问题，星野归一把天妇罗照惯例往怀里一揣，离开了家门。
来到一楼的居酒屋，此时店铺还没有对外营业，但是房东一家人此时居然都很难得地全员在这儿。
星野归一习惯性地坐下来点了个热荞麦面当早餐，顺带跟在厨房里忙碌的房东打了声招呼：“宇佐美店长，早啊！”
“早上好，阿四小姐。”厨房的黑色布帘里传来了店长的回应。
——宇佐美太太不喜欢别人叫她“房东”，更喜欢被称为“店长”，这样就显得她并非那种靠收租为生的包租婆而是自立自强的女性。
初来乍到的星野归一在了解这点后也立刻改口称呼对方为“店长”，她觉得在这个时代，一位单亲丧偶的母亲还能有这份觉悟实在是难得。
坐在星野身旁的小男孩正在认真地写作业，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五十音图，他明显已经吃过早餐，跟某些熬夜晚起的大人完全不是一个时间作息点。星野归一有点诧异于他为什么这个时间点还没去幼儿园，因此打了声招呼：“友介，今天怎么不去幼儿园啦？”
宇佐美友介今年4岁，他扭头看了看星野归一，正要回答，突然注意到这个大姐姐脑门上的那对深蓝色猫耳朵，立刻看得痴了。
“……好可爱！小猫耳朵！”男孩子奶声奶气地夸奖。
“是吧？”星野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姐姐也这么觉得哦。”
此时仿生人服务员宙给她端来了她要的早餐，顺口解释道：“本来今日友介少爷是要去幼儿园的，但是因为起晚了一点迟到了，正好避开了他们幼儿园的枪击案。所以我带着少爷上学途中走到一半就接到院方紧急通知，被告知暂时停课了。”
星野归一都惊了：“幼儿园枪击案？什么时候？就刚刚？”
宙神情平淡无比，好像在说今日菜价如何而非恐怖的死亡案件：“是的，李小姐。你可以自行上网搜索一下新闻。”
星野连忙用脑海里的手机功能上网搜索查看了一下，果然发现附近街区的一家公立幼儿园在一个多小时前遭受了一场突发其来的枪击。
3个孩子和1个老师不幸当场死亡，剩下的其他孩子与教职人员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至于那个报复社会的持枪疯子则是被赶来镇压的警方狙击手直接打爆狗头——但这已经无法挽回四条人命的逝去。
要不是友介这小孩子今天因为贪睡所以磨磨蹭蹭地晚起了十几分钟，估计都能赶上这场生死局……虽说后续的情况还没有官方给出的下文，不过星野归一还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那个自诩“禁枪文明社会”的东京快变成“快乐美利坚”的模样了？
没了心情的星野归一随口吃完早餐，告别了店长一家人后出门准备开车去附近的修车厂去修缮一下，恰好遇见了开着小面包车进货回来的房东家长女音叶。
“要帮忙吗？”星野随口问。
——虽说对于一个初中毕业生来说，这个年纪就违法驾车到处去进货这种事似乎还太早了一点，但星野归一决定装作没看见。
“不用啦！”宇佐美音叶跳下驾驶位，语气活泼地说，“这种粗重活让我和宙来干就好了！不用麻烦阿四姐姐你啦！”
毋庸置疑，兴许是受到母亲以身作则的影响，音叶也是一个颇有自立自强精神的优秀女孩儿。
星野归一想想也是，宙作为这个家庭的重要劳动力，可以不知疲倦、无需休息地一直努力工作，让他来扛箱子是最合适不过了。
其实女孩子之前也偷偷问过店长太太关于她的大女儿为什么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读书的问题。明明这孩子很好学，现在也会在网上自学高中课程，为什么不让她去高中学校呢？
当时那位成日里操持家务，面上因皱纹浮现而显得有些苍老的中年女子听到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让星野归一刻骨铭心的答案。
“——读不起。”
读不起好的私立高中，公立高中里又都是一群未来人渣的养殖基地，两相对比，还不如在家自学。
这是星野归一从这个回答中领悟的意思。
但读书终究是有些希望的，如今社会上的许多职位还是留给高学历的人才。不过宇佐美太太并不强求儿女未来能成为如何博学的人，只是希望能培养他们一生都要学习进取的宝贵精神。
如今，星野归一向这个可爱活泼的妹妹谢过了她昨晚特意为自己留多一份的便当，旋即转身往停车位置走去。
“阿四姐姐。”
“嗯？”
“今天工作顺利哦！”少女向她比了个握拳鼓励的元气满满姿势，“头巾很可爱，与你很搭！”
一大早就被一连串恶性的事件所打击到的星野完全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对“猫耳朵”这种事，因此难免怔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笑起来：“谢谢，音叶。”
星野归一把破破烂烂的“仓鼠球”开到了三个街区外的一家汽车修理店，由于昨天不小心掀翻了某个白毛富二代的兰博基尼跑车，因此自己的车反倒被对方征用去参加东京地下死亡赛车大赛了……
这家名为“丰田”的汽车修理店据说有着当地暴走族的帮派背景，在店里星野归一也确实见到了几个穿着皮夹克、梳着奇怪发型的汽车小工聚众抽烟聊天，店里停着不少一看就是改造后的暴力机车。
店长丰田先生是一位同样打着鼻钉、穿着黑色皮衣，背后写着“夜露死苦”几个明晃晃的白色大字的暴走族男人，但他对待客人的态度还算礼貌温和。
他说自己祖上是做汽车生意的，可惜后来公司没落被人收购，他作为不肖子孙无法实现先祖的光辉只好开一家小汽修店聊以度日——星野归一选择相信这个来历。
修车专家丰田先生在初步检查了“仓鼠球”的破损程度后，他认为这台车估计今日得搁这儿维修了。
“姐们，你别强行开了，再开你老婆就废了。”丰田先生借车拟人，张口闭口就是“你老婆该修这里”、“你老婆引擎很棒”之类的奇怪台词。
星野归一并无被冒犯到的意思，因此笑着应了下来。
但如果条件允许，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找个人类当老婆，而不是跟一台圆滚滚的车结婚。
修车的钱不是问题……总比赔偿一辆全新的进口兰博基尼要便宜。
眼看着客户在缴纳了全款维修金后，丰田店长又愈发热情地向她推销起店里的几款机车。
“像姐们您这样的酷炫女子，怎么能出门不开个帅气拉风的机车呢？！”
然而具体价格一问，星野就火速告辞了。
倒不是买不起，主要是为了给某个不知名的柔弱毛子凑手术费……好吧！就是买不起！行了吧！
说到毛子的问题，星野归一顿时想起那个被她寄养在森鸥外地下诊所的可怜俄罗斯人，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黑心医生给卖掉肾脏或者什么别的值钱器官。
因此女孩子决定姑且过去看看对方今日的病情好些没有。
由于原本拥有的两辆车——“仓鼠球”在维修，没法开；拉达跑车也同样满是弹痕，千疮百孔地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车库里，根本指望不上——所以星野归一决定今日搭乘公交车去森鸥外的地下诊所那边。
说起来，还是她头一次坐这个年代的公交车呢。
在网上确定了路线和最近站点后，星野徒步来到了最近的公交车站。
在这站牌等候区里她注意到有几个人类坐在等候椅上目光呆滞，实现空洞地直视远方——但绝对是在玩着意识里的游戏或者其他娱乐功能。此外还有五六个站得笔直的男女仿生人则是在不远处的专门仿生人等候区排队站立，一个个都显得情绪稳定无比。
说实话，这一幕有点荒谬，让人忍不住联想到早年少数族裔在美国社会备受歧视的各种情况。
但是怎么说呢……感觉又有点不同吧。
此时公交车到了，星野归一排队上车，用眼睛支付了票价后往车厢里头走，然而在看清里头的一幕后脚步差点顿住。
“快走啊！别堵在门口！”她身后有个急性子的年轻女人忍不住骂道。
“不好意思……”
星野这才回过神来，加快速度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然后忍不住偷偷观察车厢后方的动静。
整个公交车厢分为两部分，前面八成的空间给人类乘客乘坐，后面仅仅两成的狭窄空间里挤挤挨挨地站满了神色温和、一动不动的诸多仿生人。
如果不是脖子上的条纹码还亮着灯，外加上他们的眼睛时不时眨一下的话，那么这些机器人像是一座座沉默的人形墓碑伫立在此。
最令星野震惊的是，在人类乘客与仿生人乘客之间居然竖立着一层透明材质的挡板，把两个种族完全隔离开，搞得好像所有仿生人都是不牵绳的狗或者某种病毒携带者，让人避之不及。
星野归一注意到整个车厢里的其他乘客对此都习以为常，无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都觉得“种族隔离”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她心头有些莫名地难过，但又没办法表露或者凭空斥责别人，因此只好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同时努力不让自己去思考这件事。
今天东京的天空难得的很蓝，万里无云。
上午的明媚阳光在那些沿途的高大城市建筑上空投下了长短不一的巨大阴影，影影绰绰地照在了星野归一始终凝视窗外的面孔上，最终隐约拉扯出某种格外忧伤的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民族，阶层，种族，企业，科技……不同的问题叠加在一起，塑造出了这个赛博朋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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