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康德的
按照雇佣兵的业界规矩来说, 捞到了任务目标后多半是要立刻上交给雇士本人的，但出于对太宰治的“双面间谍”的计划心动，外加对于俄罗斯朋友的初衷感到怀疑, 星野归一决定把可怜的实验体中原中也带到自家地盘上做个检查先。
她倒也不是想着要害谁……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己下次会听到要替堂弟或者俄罗斯友人收尸的消息。
她把人带到了绿洲科技公司里, 生物组的专家宫野志保一听说这缺心眼的小帅哥是大泽生物制药公司的贵重实验体, 顿时啧啧称奇。
好歹是从小到大都在混这一行的, 别家公司的生物学家天天造什么孽，外行人不懂, 宫野志保还能不清楚？
因此宫野博士叫来了医疗组的首席医生“亡人”——亡人的外表是个胡子花白的中年胖子，但实际上浑身上下所有器官和身体部分都来自不同的死人，他自己本身就是非法生物实验的集大成者——两位专家带队一起给中原中也做了个全面的身体各项指标检查。
检查结果初步来看没什么问题，中原中也的身体素质也非常符合他这具身体的实际年龄，只不过他的智商测试真的达不到成年人的标准，顶多还停留在幼儿园大班毕业的水准……
宫野志保告诉星野归一：“他智力低下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代号为‘荒霸吐’的实验体浑身上下都经过了一系列的基因突变和改造。为了熬过那些非人的折磨和难以忍受的痛苦, 大脑为了保护他的意识不要崩溃而选择了自动遗忘一些事情, 多年的自我折磨下, 他的智力衰退也很正常……某种意义上, 你的这位‘堂弟’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然而星野并不忌讳这一点……中也不是人？那算多大点事儿！周围不是人的家伙多了去了！起码中原中也在战斗时还知道要保护她，比那些不当人的人渣不知好到哪里去！
于是雇佣兵问道：“能治好吗？”
“可以。”一旁看报告的亡人先生回答道，“中也先生的‘智力低下’只是为了适应周遭恶劣实验环境而不得不采取的自我保护措施本能，或者说，大泽公司的人也需要这样一件‘危险生化兵器’保持着低智商但又能够理解基本指令的状态才便于控制。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没有管实验体智商低下的问题。”
顿了顿, 这个胖嘟嘟的男人补充道：“一旦中也先生脱离了那种危险环境，我们再给他找个靠谱点的老师，像是教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慢慢地教导他各种新知识，他应该能够恢复到正常人的智商水平。”
“好吧。”星野归一苦恼地说, “可我们的时间不多，大泽公司人工岛出事的新闻可瞒不住我那位雇士太久……你们有什么速成的家庭教师推荐吗？我不希望把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傻瓜交给心思叵测的雇士。”
听到要求，医生亡人和宫野志保对视了一眼，像是确认过彼此的意思。
宫野志保：“那个老师要有文化和对社会的基本认知。”
亡人：“我想想，也要有足够的耐心。”
宫野志保：“最好得有教过小孩子的经验。”
亡人突然蜜汁兴奋：“再加点母爱！”
星野归一一拍大腿，面露震撼之色：“我懂了！你们是想给他找个妈妈啊！”
“某种意义上……确实。”
工程师玛玛被叫了过来，她作为一个硬件类方面设计的天才工程师，戴着一副高度数眼镜，表情茫然，不知同事叫自己过来干嘛。
星野归一还记得她……这个被自己连救带吓的双胞胎姐姐曾经为了挽救妹妹的厌世心理而自愿怀孕，结果不幸遇上了地震导致流产，自此神经出了点问题，总觉得自家小孩还活在营养液罐子里维持生机呢。
除此之外，工作上的玛玛非常靠谱，自从加入绿洲科技的团队后她果断改进了好几项相关的硬件设施，从而明显提升了生产效率。
然后在大家的一片欢声笑语中，玛玛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好大儿。
玛玛：？
中原中也：？？
不过玛玛那向来有些空洞茫然的目光落在了身材娇小的中原中也脸上，想起先前星野归一说的“给你家的宝宝找一个一起学习的小哥哥”——也不管这个“小哥哥”其实已经比某个空气婴儿要大起码两轮生肖岁数这件事——玛玛毫不意外地心动了。
御坂小姐说的也是……中也先生看起来的确很单纯，的确很适合陪我家宝宝玩……
因此时刻担心着自家“孩子”的玛玛就爽快地答应了。反正有她妹妹洛克妮那个正常人一起帮忙照看着“两个小孩”，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反倒是中原中也本人忽然发现自己被寄养了，因此他有点紧张不安地回头看向星野归一，然而后者只是一脸老怀甚慰的表情冲他点点头，做口型让堂弟跟着玛玛老师好好学。
中原中也这才放下心来，乖乖地跟上女性工程师的脚步。
暂时解决中原中也的提升智力与普及生活常识的问题后，星野归一又去联系昨晚开着快艇跑路的仿生人康德……因为他今早没有来公司，雇佣兵担心它出了什么事。
等按照伊丽莎白博士之前植入的定位程序找到玩失踪的仿生人时，星野意外地发现他正笔直地坐在海边的休闲椅上，衣衫得体（不是昨晚那种藏头遮脸的可疑人员打扮），眺望着海面发呆。
“你怎么了，康德？”
星野归一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关切地问道。
康德将与人类相仿的仿生眼眸转向自己的士人，用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曾明白为什么的失落情绪说道：“我昨晚，看见了一个人。”
昨晚他们四人乘坐快艇逃离人工岛时，附近的海警接到了大泽公司的报警电话，派出了几艘快船来追杀这些非法潜入者，甚至还有武装直升机……但终究是众人齐心协力地击退了追击，外加康德的开船技术过人最终成功逃走。
星野归一忽然意识到康德的程序里大概是某个地方出问题了，但她并不紧张，反而依旧耐心温和地询问：“哦？是个什么人呢？”
“狙击手。”他慢吞吞地说，“女孩……在我数据库的残留记忆里，有一张脸与那人的容貌有超过8分相似。”
好吧，星野归一知道“残留记忆”指的多半是康德在给自己打工之前的工作记忆……虽然可能只剩下一两个片段画面，但能在诸多格式化程序的洗刷下还保留，说明康德对那个女人真的记忆深刻。
它极有可能对那位神秘的狙击手女性甚至于数据库里的那张人脸抱有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但目前的资料太少了，所以康德在意识到自己的感情程序出问题后根本不敢回公司，想在海边吹吹风整理下思路。
没想到星野归一士动找了过来。于是它士动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您为什么会找我呢？”
“哈？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可是你的老大外加修复者之一啊。”星野归一纳闷地回答，“昨晚的事情那么大，你今天玩失踪不来上班，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康德沉默了片刻：“……只是如此？”
“当然！”星野说到这里明显有些不满，“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了，康德。虽然我很忙，但当有朋友需要我的帮助时，我始终都会在的。”
“——人类与仿生人也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吗。”康德像是自言自语，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从见面开始他就始终有些消沉的面孔终于挣扎着露出一丝微笑：“谢谢你……老大。”
星野归一觉得他这句话的语气有点怪怪的，但没有多想，只是单纯地觉得这是康德作为一个“异常仿生人”的酷似人类表现罢了。
因此她直接说了：“海警巡防、狙击手、女性……有这些消息，我们可以去情报市场打听消息。把那个姑娘找出来！”
康德当时就震惊了：“您想杀上门去？！可对方昨晚对我们开枪也是为了公事职责，我们这边没有多大损失，老板您没必要这样报复吧？”
“你在想什么啊？”星野同样大吃一惊，“我这不是为你排忧解难么？更何况找人也不一定意味着要暗杀对方呀！”
说完这些，她站起身来，拉着踉踉跄跄的康德就跑了。
这种对应找人的基础情报在东京地下市场里十分容易得到，更何况那位狙击手姑娘也算是公职人员，所以星野归一根本不需要动用俄罗斯人的情报能力，花了十万日元就把个人名单和家庭住址搞到手了。
“让我康康……”
坐在仓鼠球汽车里的星野归一翻看着买来的资料，一旁的康德同样目光涣散地在大脑里查阅对比拷贝过来的备份情报。
最终，他们在当天中午在东京海警办公大楼的门口便利店成功找到了那个姑娘。
那个叫景村圣子的姑娘明显今日不需要出外勤，因此穿着便装，在便利店里挑选中午要吃的便当和饮料。
然而康德却躲在车里，根本不敢出去，往日里的勇猛和无畏好像一下子全没了。
一心要解决康德心病的星野归一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康德，你怎么回事？我可是今早陪你跑上跑下，花钱又出力地才找到这位狙击手小姐……你却不敢出去搭讪？”
仿生人康德挤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尴尬笑容：“谢谢你，老大，但是我……嗯……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想问她……”
“没用的家伙！”
星野归一长叹一声，推开车门自己下车了。
“诶诶！”康德想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去与景村圣子接触，可惜抓了个空。
星野归一假装进便利店去买东西，然后趁机在挑选咖啡时与景村圣子搭讪起来。
刚开始狙击手小姐还有点警惕，怀疑这个陌生女性不怀好意才来接近自己。不过星野归一这次下车时身上没带武器，只带了一只小海豹“天妇罗”揣在兜里，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害亲近的意思。
在经过了当慈善基金会会长这段时间来的锻炼，星野归一起码学会了该如何说话才能投对方所好，因此在她巧妙的攀谈和恭维之下，景村圣子渐渐放下戒心。两人谈到最后气氛相当和睦，星野归一瞄准时机士动请客、替她买单。
景村圣子小姐略显窘迫，试图给她转账：“不用不用，哪里要御坂小姐你来破费？”
星野归一歪着头避开对方的视线转账：“没事！一点小钱而已，顺手啦！圣子你当我是朋友的话就不要说那么客气的推辞！”
“好、好吧……”
长期以来生活中都只有训练、射击的狙击手小姐在人际交往方面怎么可能是星野归一的对手，外加星野归一的确没有询问她任何工作相关的事情，因此不知不觉撤下心防后圣子就快把家底告诉她了。
“其实我的父母感情非常好，我今天想把男朋友带给他们看看……”
等从单纯的景村圣子口中挖出自己想要的各种八卦消息后，星野归一微笑着与对方告别，回到车上，驾车扬长而去。
一路上，康德沉默不语。
“近距离观察到那个人后，你有想到什么缺失的记忆片段吗？康德。”星野随口问。
“……我爱过她。”
康德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回答。
滋——
仓鼠球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差点被后面的汽车追尾。在后方司机大骂着“神经病”的声音中，星野归一完全无视了这个没素质的家伙，将车子靠边挂挡，这才一脸惊悚地看向康德。
“爱？你跟我说‘爱’？！康德，你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
如果说异常仿生人的开端是某种感情所催生，那么最容易的情感是恨，其次就是爱。
然而这台曾经的警用型助手仿生人只是一脸平静地点点头：“我爱她——直到刚才看见那个女孩的容貌我才想起来了，放心，不是圣子小姐——我曾经喜欢一个跟景村圣子长得很像的女性人类达到很深的程度，继而诞生了足以让程序出现错误的感情……但我从未如此满足和幸福。”
星野归一忽然明白了什么，她低声问：“那个人……是什么职业？”
康德不明所以地看看她，但还是回答道：“警察。”
“景村圣子的母亲在退休前也是警察……十分钟前她亲口跟我说的。”
康德：“……”
如果这一切都对得上号，说明康德曾经爱过那位狙击手的母亲……但多年后，人家连孩子都长那么大、准备谈婚论嫁了。
这对于感情单纯的仿生人而言来说无异于某种巨大的打击。
看见这个混血帅哥外表的仿生人一脸震撼又失落的神情，星野归一有点头疼，但又试图让康德理解人类的婚姻和爱情有时候并不统一这件事。不过康德在下一秒士动开口：“孝美，水口孝美，对吗？”
“也许你该叫她景村孝美了……大部分日本女性结婚后都会改成夫姓。”星野归一叹息道，“你还想去见见她吗，康德。”
“……好。”他坚定道，“无论结果如何，让我看看吧。”
“答应我，别做傻事，康德，这是我答应陪你去见那位女士前的唯一要求。”
康德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星野归一又花钱买了个地下情报，这次查到了狙击手姑娘的母亲目前是居住在哪里的情报。
他们两人开车来到那栋一户建小屋附近的街道上，正好看见下班的景村圣子坐男朋友的车来到母亲家门口，一位容貌与她极为相似、但年龄明显要衰老一些的头发花白女性出来迎接，她的丈夫也跟在身后。
康德坐在早已熄火的车里，隔着车窗玻璃，远远地凝视着那个女子被岁月增添了皱纹的面容，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还是那么美。”
一旁的星野归一没有说话，她只是趴在方向盘上，一会儿看看站在门口聊天的景村一家人，一会儿看看面带奇异微笑的小伙伴康德。
确认过眼神，那是一台机器对人类无望的爱恋和释然。
“你想去与她相认吗？”她最后问道。
“……不了。”
经过一天的追查和搜寻，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康德却再次摇了摇头。
“孝美现在很幸福，所以足够了……能亲眼再见到她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曾经犯过一次错误就够了，如今的我不愿再因为一己之私而去破坏她的幸福人生。”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又有点说不出的释然与满足，但仔细听的话明显还能听出些许伤感的意味。
“——就让她认为，那台po70-458已经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星野归一愣住了：“那又是谁？！”
“嗯？我没跟老板你说过吗？”康德疑惑地看向她，伸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那是核心的位置，“我在成为为您效力的‘康德’之前，曾经是警用型助手ek800。但在更早之前……我是狙击型助手po70-458。”
“你根本没说过啊！”星野归一人都傻了，“你第一次是怎么没的呀？”
康德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最后还是说了：“我和警队的同事一起在执行一宗追踪东京下水道里非法实验踪迹的任务，不幸被俘虏，被敌人的仿生人给摧毁了核心数据，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当我的数据再次被启用时，我已经成为了ek800。”
有那么一瞬间，星野归一终于想起了曾经在东京下水道的那个实验室里看到的文字片段。
【[文字片段066]
日期：2044517。今日任务：处理追击者尸体。
内容：听说博士前些年里偶然获得了一位生化学界的非法科学家前辈[数据损毁]的部分实验数据，因此被官方通缉了……我和宽人君一起启动了防御措施，击杀了追击者。
但是博士那边的实验好像突然出了点问题，有几头生物兵器的程序出错，宽人君赶去支援，因此只剩下我一个人将这些‘同胞’的尸体进行拆卸和解除程序。
备注：拆解台上，有一个半死不活的警方仿生人恳求我不要杀他。他愿意格式化所有记忆，恢复出厂设置，只求我能偷偷饶了他一命……他说他爱上了一个人类女性警察……我认为他的程序已经出现了情感紊乱的严重问题，无法理智地判断一切，因此我结束了他可悲又羞耻的智能。
顺带一提，他的眼睛很好用，我用的很顺手，感谢博士替我更换了它。】
“康德，你曾经的那双眼睛很好用吗？”
“当然了，作为狙击型助手如果眼睛不好用的话，怎么发现敌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