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星星之火
日本, 九州岛，鹿儿岛县。
三辆经过军事改装的吉普车正在荒郊野外翻山越岭，车体的外壳上装着厚实的防弹装甲和尖锐突刺, 轮胎也是特别定制的款式, 就连车顶上都伫立着一台机枪塔。
田代工介是鹿儿岛本地人, 他年轻时也曾去东京打拼过好几年, 可惜识人不淑，被“兄弟”和女朋友骗了全身财产, 还差点剁手指给高利贷公司抵债……所幸他后来遇见了一位家族远亲，远亲替他还了债务还劝说田代工介离开东京。
“东京是一座吃人的城市呀。”那位长辈悲伤地说道。
年轻的田代工介终于意识到这位族叔说的是正确的人生经验，像他这样正义感十足的愣头青不适合在这儿扎根。因此他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考上了本地的政府招聘岗位，成为了一名基层工作人员。
如今他也成家立业，家里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然而工作与薪水方面依旧没有什么起色。
他那糟糕的、耿直的脾气得罪了前任上级领导, 因此这么多年来一直压着不给他提拔升迁的机会, 田代工介很郁闷, 被老婆骂了不止一次后总算多多少少收敛住自己的脾气。
后来, 他也算是学会了一些职场生存的“要点”——钱和礼物也送出去不少，搞得那段时间全家人都勒紧裤腰带地喝西北风……但眼看着那位领导刚刚松口、和缓态度，那混蛋就提拔调走了！
新来的领导当然不可能承认上一任对下属的提拔承诺，相当于田代工介先前的供奉都成了打水漂的玩意儿。
他心里苦涩得不行，但依旧拼命忍住委屈和心酸, 尽力地工作和讨好新上级。
这不，前几天东京那边来了五六个人，有本国人也有外国人，这很常见的组合。这群人说是什么科技公司想来给未来产业基地进行一个选址, 看中了鹿儿岛县特殊的地理位置，因此就乘坐新干线过来实地考察了。
他们部门的那位新领导很重视外地资本的引入，因为这都是政绩，因此把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交给了田代工介去处理。
因此田代先生就像个苦哈哈的民间导游那样，申请了两台具有防护性能的吉普车和相应合作的安保公司士兵，保护着东京来的贵客们去“实地考察”。
来人是四男两女，每个人都在沿路记录着什么，观察道路、地形、人群居住地、荒野污染度……田代工介不以为意，因为其中那个副领队甚至戴着一副录像直播设备的眼镜，说是要随时与公司上头的决策者保持联系。
“这边很荒凉啊，田代先生。”
考察团中的一位女性看着外头黄沙地貌的荒凉戈壁滩，觉得难以将这个场面与书中对于鹿儿岛描述的照片结合起来。
“没有办法……”田代工介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十五年前，欧盟铁拳科技公司的一枚微型核弹被人偷走了，那些欧洲特工和各国情报部门合作，追捕到鹿儿岛时终于抓住了那些疯子强盗的踪迹。但因为……操作不当？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反正那枚核弹很不幸地引爆了……我的家乡也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田代说到这里，目光忧伤地看向了窗外……他仍旧记得这片土地曾经翠绿如初的模样。
他曾与小伙伴漫山遍野的奔跑，穿梭在人造森林里玩捉迷藏，在潺潺流动、没那么污染重的溪水里打闹……虽然事后大家都进了医院皮肤科躺了好几天。
可那依旧是很美好的回忆。
当然，田代工介也不会告诉这些外来者——15年前，他正好去了东京打工才逃过一劫，而留在故乡的父亲、母亲、以及哥哥和刚结婚没多久的嫂子，全部死在了那场天降之灾的核爆事故之中。
一心要去夜之城闯荡的毛头小子最终还是回到了亲人的坟墓旁。
调查团的人见他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因此也不再追问，而是凑着脑袋、对准平板电脑窃窃私语起来，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难懂术语。
终于，两辆吉普车翻阅了最后一个崎岖陡峭的盘山公路山顶，曾经遭受核爆导致地形急剧变化的一座巨大凹陷山谷骤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蓝黑色大海，那是连通着全世界的水之脉络。
调查团的成员们穿着银灰色的防护服，各个头戴特制的氧气过滤面罩走下车来，在同样装扮的自卫队士兵的保护下驻足观看着这里的地形。
他们有的人放飞了一台无人机在高空中盘旋着，有的人开启了视觉同步的直播模式，有的人在操控着机器人走进山谷里去……
调查团在这儿驻扎了三天，最终代替公司上级向田代工介他们这些本地人传达了最终决定。
“我们绿洲科技株式会社的决策层已经决定，将我们的第一座工业基地就建立在这里！”
田代工介一听这话，紧张了好几天的心情瞬间就放松下来。毕竟这事情一旦谈妥，那么凭借这份功劳新领导起码会对他高看几眼，甚至不久后的升职加薪也不是梦想！
“那么……”他高兴又恭敬地笑着询问道，“贵公司打算给这座工业基地取一个吉利的好名字吗？”
调查团的团长与同事对视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回答。其中一人的电子眼睛目光闪烁了几秒，接受了外界的数据后方才说道。
“康德总裁和索贝克博士共同决定命名此处基地为……”
“星火。”
东京板桥区的一座商业写字楼里，正在开会的星野归一微笑着向参与第一次调研组全体会议的成员们宣布道。
“——星火基地，将会成为绿洲科技株式会社的第一座工业基地。有时候真是羡慕人家有钱啊……”
她这有些酸溜溜意味的自嘲话语把台下那些属于绿洲科技公司的员工都给逗乐了。其他那些从清道夫事件中幸存下来的员工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顶多是觉得星野归一太谦虚了。
“御坂会长！”有个平日里就比较八卦的男生笑着问，“您跟我们公司的御坂康德总裁是什么关系呀？”
——主人和宠物机器人的关系。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真要这么讲的话，别人怕不是以为星野归一是sm玩♂法之类的爱好者。
因此她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我们可以算得上是远房亲戚……也算是关系还行的朋友吧，不然他哪里会舍得借人给我这里锻炼？”
确实也是。
绿洲科技公司的员工们想想自己这一个月外出“社会实践”，不仅公司那边薪酬照发，慈善基金会这边也有另外的补助。
就很好……看在钱的面子上，慈善事业中再困难的痛苦似乎也能忍受了。
星野归一本来是要前天就召开第一次调查组全员总结会议的，可惜，遇上了网络舆情危机，因此跟那群欺软怕硬的混账们斗到了最近才结束。
不过总结会议也就顺势延期到今日晚上，在摆脱了莫名其妙的江户川乱步和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奇怪话语的费奥多尔后，星野归一强忍着困意，匆匆赶来开会现场。
因为星野归一也是第一次搞这种多人的总结大会，面临的还是这么特殊的局面，她也没什么经验，只能参考上辈子的一些总结会议和这一世界的公司内部会议来召开。
如今整个慈善基金会只有29位的工作人员（不包括清洁人员那些外包工作的），至于调查组有6组，共计18人，不过也有一些其他组的人很感兴趣地跑过来旁听这场会议——按道理来说，他们其实早该下班了。
因此与其说是调查组的内部总结会议，还不如是整个基金会的全体员工会议。
作为会议主持人兼会长，星野归一首先宣布了一下法庭对于先前盗窃公有财产的丹宇七郎审判结果——凭借多次修改后的当今日本法律和案件本身来看，资本家们对于这种人极度痛恨，能判多重就判多重……因此盗取了那么大数额财物的丹宇七郎起码要坐10年以上的牢。
在场众人一阵默然，不管这杀鸡儆猴的效果有没有达成，星野归一都不希望自己再亲手把在场中的某个熟悉面孔给送进牢房里去。
说完严肃的题外话，星野归一总算开始正式开会。
她先是总结了一下整个调查组在过去10天的调查活动中实践出的几种比较适用普及的工作方法和语言套话，又一一列举出一些容易出错、表达出现歧义的错误之处。这些经验都做成文字形式与超梦视频压缩包，分发给每个调查组成员，星野表示希望大家都能从同伴与自身的工作经历里汲取经验和不足，再接再厉。
其次星野归一称赞了在场每一位员工的努力，挨个点名表扬。事实上，就连诺朗先生家那两个自告奋勇来帮忙的小孩子都被夸赞了……就算是像海野麻理这种想要中途而废的大小姐，她也如实地进行了夸奖和肯定。
搞得本来有着心事的海野小姐立刻脸红了，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别的原因。
会议最后，星野请几位早已提前通知过的调查组成员分享了一下过去这将近10天以来他们在工作中所遭遇的种种，有好有坏……也不是说所有受害者家属都追着他们打，或者要报警把这群“瘟神”送进监狱里待几天。
事实上，大部分人依旧对于这些愿意上门送钱的“财神爷”露出了笑脸，其中很多人一度笑得很卑微。
甚至还有一些未成年的孩子饱受孤儿院或者霸占财产的亲戚欺负，拉着调查人员的衣袖，偷偷询问能不能跟他们走——当然，这在法律上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因此调查人员们只能强忍着心酸去安抚小孩子们。
其实这些事情让星野归一当初听了就心里难受，但作为整个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她不能总是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这几位故事分享者起了一个好的开头，很快，又有其他一些调查组成员想要发言。星野归一点了几个举手的，差不多把控好时间提点一三，尽力让每个人都有说出自己经历与心声的机会。
那些旁听会议的其他组人员听得都痴了，他们只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是慈善事业，但从来没想过在推进这件事的过程中会遇到过那么多人间的悲欢离合。
有的调查组成员说着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星野归一记得那个女孩哭泣的原因是数日前她和其他组员去晚了一步，一位家境贫困的受害者家属在自己家里活活饿死了。当时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只能无助地给那位死者尸体报警，然而当地警察却嫌弃时间太晚了不想出警，硬是推到第三天才来查看这具发臭长虫的尸体……
简直难以置信，在2077年的现代社会了，居然还存在着那么悲伤原始的死法。
眼看会议的气氛有点绷不住的感觉，有些人的眼里开始闪动着水光，其中不乏平日里性格刚硬的人……星野归一急忙及时叫停，并给所有参会者（不管是否旁听）都布置了一个任务：写一份工作报告。
“写什么都可以。”她拍了拍手掌说，“关于你们在过去这十天里所遭遇的一切都可以写进来，字数不限，但尽量精简用词。如果不会写字的人可以求助你的同伴，或者使用口语输入法来写报告。”
“请各位在三天之内完成这份工作报告，最后，等到本次的所有工作结束，我和办公室的同事们会将大家的材料汇总，推出一份总体的书面报告总结。”
于是台下有人问：“那我们那么多人一起写出来的报告……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
星野归一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东京底层民众生存环境考察报告》。”
有个别人觉得类似的报告名字好像在哪里看过，但更多人仅仅是觉得标题取得还挺贴切。
星野归一敲了敲话筒：“对了，最后我要在散会前再说一句。”
“但凡有谁想退出本次社会实践或者慈善基金会的工作，可以在三天之内将退出基金会活动的申请私下发给我的个人邮箱……”
这如同鼓励逃兵出现一样的言论让与会者们都面面相觑起来，其中有少数人员虽然早就得到了星野归一私下的退出应允，但这个时候也装作迷茫的样子四处张望。
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一下子就显得格格不入、像个想要中途退出的逃兵。
然而星野归一只是微微一笑，对着话筒说道：“有时候，适时的退让是为了更进一步的选择。我不会因此责怪任何一位工作人员，感谢各位至今以来的坚持和责任心——散会。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工作。”
星野归一没再看任何人，大步离开了会议现场。
有几个想问她一些问题的员工没能及时逮住她，只好遗憾地转身去围住一同开会的心理医生，叽叽喳喳地向这位花重金聘请而来的心理专家倾述苦恼——说实话，这位心理医生这些天来的预约都满了，过重的工作量让这位中年男士看起来疲惫不堪。
只是走到电梯口时，星野归一看见一抹茶发的身影在电梯口那里等电梯。
“你没来开会？”星野问，对于宫野志保想做什么，只要不是干坏事，她向来不管。
“他们要说什么，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宫野志保懒洋洋地回答，眼睛盯着不断跳动变大的电梯楼层红色数字，“去不去都一样。”
“哈，但你可不能带头跑路，你答应过我的，鹤岗博士。”
“当然，御坂会长。”
“……但你要是真的扛不住这份工作，等到下次开会时，你就递交退出基金会的申请、回绿洲科技去吧。”星野归一平静地说，“毕竟伊莎那边也需要你。”
宫野志保凉飕飕地瞥了她一眼：“所以你到底是用什么花言巧语把我那位单纯学姐骗上你的贼船的？”
看来她已经认定了这个雇佣兵兼慈善基金会会长是个带恶人。
星野归一笑了一下，没有生气：“我对她是真心招揽的。”
“你对我可没有真心！”志保有点尖锐地指出这个问题。
这一回，星野沉默了几秒：“……抱歉。”
她知道自己就算这个时候说是俄罗斯人在搞鬼也没什么用，反而会令她看上去像个无能甩锅的垃圾伪君子一样。
宫野志保没有回答，她将脑袋扭向一旁的窗户，有些惆怅地看着外面灯红酒绿的城市夜景。
这漫漫长夜，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叮。
电梯门开了。
星野归一率先走了进去，她摁住“←→”开门键看着门外那个一动不动的茶发女子，纳闷地问道：“你不下去吗？”
“不，我想去天台喝点酒。”宫野志保语出惊人道，与她的文雅科研美女气质完全不符。
星野归一：“……那你小心喝醉了摔下去。”
宫野志保自嘲地扬起嘴角：“呵呵，像我这种人，死了的话大家才会省心吧。”
“别这样说，起码我还是很喜欢你的，鹤岗博士。”
“是啊，你都找到组织余孽来拜访我了，你当然‘喜欢’我。”
“……”
星野归一被怼得都没脾气了。
毕竟这件事的确是她有错在先，再加上好几天的疲惫折腾，令雇佣兵不想开口与自己手下的头号生物学家争辩什么。
“晚安，鹤岗博士。”她说道。
“等等！”宫野志保扬起眉毛，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那样地问道，“最后问你一件事……你明知道社会上很多人不会接受你这套慈善做派——无知愚昧的穷人不承认失踪者已经死了所以要找你麻烦，至于好面子的富人又觉得你那点钱是在打发乞丐——但你为什么还是要去发钱给那些人呢？”
星野归一思考了几秒这个答案，回答道：“因为你说的……只是少数派啊。”
“哦？”
“真正需要这笔钱来救命应急的人，远比明面上反对我的人要多。”星野归一无奈地苦笑起来，“鹤岗博士……人类不是靠幻想就能活下去的生物。”
“他们要钱，要吃饭，要治病，要买衣服穿。而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一家家调查清楚他们的困难情况，然后评估后再打钱的原因所在。”
“起码我真真切切地救活了一些人，尽可能地帮助他们摆脱命运所赋予的不公——哪怕这对于整个社会而言，也只不过是微弱的星星之火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想先声明，阿天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写不出什么很高深切实的文章，也不会讲什么流传后世的大道理出来。
我的智慧水平和眼界文笔也顶多是普通人的范畴，远远比不上那些能够在历史中留下名字的先辈，所以大家面对这篇小说时请尽量包容，有反对意见可以提出来，大家和和气气地探讨。
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本文展现出的一些观点，你也可以及时弃坑的。但这个就不用通知我了。
毕竟这只是一本日综同人小说，代表不了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