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黑市
朱丽华将藏在绢帕里的一把毛票散在床面上，仔仔细细的将每一个褶皱都捋开，才把那张面值最大的拿了出来，余下的塞回枕头里。
眼见着秦智林踩着湿漉漉的劣质胶鞋走了进来。
她忙开口道“当家的，明天发完农具后你去镇上瞧瞧，多少买些粮食回来。”
随之递来的是一张大团结。
秦智林大掌接过这钱，神色间有些犹豫。
“没有粮油票这点钱可买不了多少粮食。”
供销社里买东西都要票，也有少部分不需要的，价格都贵的要死。
朱丽华打量着丈夫神色，试探道“要不然去其他地方看看……”，见秦智林投来的疑惑目光。
她终究是下定决心把话说出了口，“去黑市看看。”
那地方买东西可以不要票，价格还比供销社便宜不少，但如果被当做投机倒把的坏分子抓了，那可不是关几天的事儿。
所以一般人都对那个地方敬而远之。
眼下人都快饿疯了，供销社的粮食还是限量供应，可遇不可求，再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秦智林起先还有些犹豫，但摸着越来越松的裤腰带也不禁咬牙道。
“好，明天我去看看！”
“赶紧睡吧～”
这时候的夜晚没有路灯，没有电视，只有满天繁星作伴，还有这难得纯粹的夜色。
秦清悄悄沾了点牙膏就着夜色将牙仔仔细细刷了个遍，含了口水又咕噜噜吐出，水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朱丽华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囡囡，早点睡……”
“哎。”将飘在青石上的泡沫用水冲干净后，她猫手猫脚的进屋锁门。
这次她要拿的东西可太多了，拿定主意后，秦清将放在厨房里的半扇猪肉给拆分成了小块，用纸包裹好，一一码起来。
再拿了条纯黑色的薄绒大围巾。
一夜好眠。
家里的劳动力早早就出了门，即使都没吃饱也铆足了劲上工去，毕竟现在的努力关系着下半年的生活。
秦清将被拆分的猪肉块一股脑的塞进大背包里，连早饭都没吃，顶着晨雾就出了门。
一路向镇上赶。
她早向朱珠打听了镇上的黑市在哪儿，得亏家里有个好吃鬼，朱珠的妈没少往黑市跑，虽然现在管的厉害，但也架不住大家有那个需求。
穷的穷死，富的流油。
秦清拿出早准备好的黑煤灰将脸涂了个遍，再用羊绒围巾将自己从肩到头罩了个严实，就露出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
沿着小巷转了好几个弯，路边靠着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背着背篓，有的提着口袋，不变的是一脸的戒备与跃跃欲试。
一位穿着水红棉衫的妇女慢慢向秦清靠近，头发杂乱，一对吊丧眉下拖着两只无神的招子，她小声的同秦清招呼道“小妹子，要鸡蛋不？”
话音刚落就掀开土蓝布罩着的篮子给秦清瞧，里面赫然躺着一只只被洗得白嫩的鸡蛋。
“刚生的，新鲜着呢！”一看秦清的围巾就是好东西，她还以为这位是来黑市买东西。
在大婶热切的眼光下秦清硬着头皮道“婶儿，我也是来卖东西的。”
瞧见这位大娘一脸不信任的样子她有样学样的扯开了挎包给她瞧。
瞧见女人眼里的震惊后，她也不再解释。
“小妹子，你家这肉切的可真方正，怎么卖的？”一看就是好肉。
刚刚也来了个卖猪肉的，拽的二五八万的，兜着点边角料，价要的蛮高，也三两下就被抢光了。
“九毛一斤，不要票。”
妇人满脸纠结道“这可比供销社要贵些呢。”
秦清眸子里溢满了笑意，朗朗开口道“婶儿，虽然贵上这一两毛钱，可我不要票呀，你看这一块一斤的份量，绝对有多没少的。”
说着她就从背包里取了一块包的极好的上等五花肉，肥瘦相间，油滋泛光。
周围不少人被吸引过来，妇人见状赶紧忍痛掏了九毛钱买了一块，余下的肉很快便被卖完了，没有抢到的甚至暗暗打听秦清家在哪儿，准备有货的时候再去。
吓得秦清捂紧挎包就往外走。
身后响起急促的皮鞋哒哒声，秦清回头一看，见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夹着公文包，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急色。
见秦清停下脚步他忙上前攀谈。
还没等此人开口秦清就说道“没有了，我家也没有……”
“不是～小妹，我是想问你这围巾卖不卖”男人的脸庞青涩，下巴处还有许多冒尖的胡渣。
“……”
大热天的买围巾？
逗她呢。
瞧着秦清似乎不信的模样。
他忙解释道家里的老太太有寒症，往年到处出差他总会给老人带些料子极好的衣物，这不又看上了秦清的羊绒围巾。
好家伙，眼力果然非凡。
这条围巾当初她买的时候都很是肉疼，现在也只有拿来遮脸了。
能卖出去当然最好。
秦清正准备取下罩脸的围巾，远远瞧见个人影眼熟得紧，待来人慢慢走近后，不是她的老父亲还能是谁。
匆匆戴了顶草帽的秦智林低着头走进这条巷子。
便瞧见前面有两人靠着墙交谈，其中一人矮小得很，约摸是个小孩。
正欲细看，那男人忽的侧身挡住了。
秦智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神太过冒昧，黑市的人都谨慎得很，忙低着头径直走了过去。
秦清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幸亏她机灵将挎包藏在了身后，不然光凭这个都够她喝一壶了。
“没事了吧……”男人担忧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刚刚这小女孩焦急的叫自己掩护她，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是照做了。
这让秦清对这个举止奇怪的男人增加了不少好感。
她三两下解开了羊绒围巾递给他，略带尴尬的说道“这我也没怎么戴过，还新着呢！”
沈括早就看了出来，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开口买这条围巾。
围巾下是一张黑不溜秋的面庞，因为捂了半天而被热的满脸通红，秦清浑然不知自己脸上黑红黑红的，好不精彩。
沈括虽然没笑出声，却有笑意从眼底泄露，他低声问道“多少钱？”
“反正是用过的，你看着给。”
沈括呆了一瞬， 这条围巾他从来都没有在镇上，甚至县里见过。
这极有可能是外汇货。
他踌躇了片刻，试探道“十块钱？”
秦清被惊的差点一口气梗住，好家伙，这一下就抵过她辛辛苦苦卖的猪肉了，要知道昨晚在公寓切猪肉，称重就搞了好久，围巾不过是她顺手拿的。
沈括以为是自己开价少了，忙又补充道“十二块，再加上票！”
“十块就够了。”秦清懂得适可而止，就当卖人家一个好。
男人也松了口气，打开公文包摸出张大团结递了过来，笑着同秦清说道“我叫沈括，在机械厂做会计，以后你要是有类似的好东西，可以……”剩下的话不必说出口。
两个人都默契的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