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暗室可欺（九）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某医院vip病房里，一位西装革履，面朝窗外的年轻男子结束通话，转身看向靠坐在病床上，精神矍铄的老者，勾唇一笑：“朱老先生，他们出来了。”
老者点点头：“嗯。”
男子的眼神在平光镜片后闪烁了一下：“不好奇结果？”
老者也笑了，只是含意要复杂得多：“没有悬念的结果，为什么要好奇？”长出一口气，“我终于可以安心闭眼了。”
男子的笑容更明朗：“看来我们此次的合作非常愉快。”
老者敛了笑：“朱董，你太抬举老朽了，我们本是各有所图，恰好找到一个共通点，为达目的，互相利用罢了。”
被如此不客气地硬怼，男子也不恼：“同是朱家人，何必这么见外？”
老者摇头：“我家祖上本是平头百姓，奉明惠宗之命保护公主，并被赐国姓。”抬抬松弛的眼皮，“也就是说，我族本源并非朱氏。”
“您老非要这么计较……”男子迟疑片刻，“我那太爷爷，原本究竟姓什么，也是无人知晓。”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说到底，姓甚名谁，不过是个符号罢了。”
男子洒然一笑，直接揭过这篇：“先前您老放出‘获悉灯灭怪物出，全都得完蛋’的风声，当真不怕‘g组织’派个旁人过来，直接毁灭它？”
老者不以为然：“要是那个组织的头目亲自出马，或许我会担心一二，但你知道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你的人在里面还有下线，刻意抛出诱饵……”
男子正色接茬：“换个地方，他或许不为所动，但郡主冢，他一定会来。”
老者盯着男子的表情：“你很了解他。”
男子并不否定：“就像您老说的，守了那只吸血鬼上百年，对它脾性、爱好了如指掌。”顿了顿，“我虽年轻，但这辈子开口发出的第一个音，既不是‘ba’，也不是‘ma’，而是‘miao’。”说到这里，又有点好奇，“您老真的只感觉到安心？”
老者对男子虽抱持戒备，但触及内心深处那柔软的一角，态度还是缓和下来，摇头苦笑：“不安心还能怎样？活得越久越会明白，没有谁能阻挡时代的进程。”
男子赞同：“确实——即便他们是非人类。”
朱家饭庄
朱淼对朱守别的要求始终没有表态，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往嘴里填塞美食。
而接连经过“翼肢鲎”和“吸血鬼”事件后，褚师瑜对朱淼愈发感兴趣，克制不住想要深挖的冲动，听到朱淼故人来，岂能错过？
眼瞅着桌上碗盘被朱淼一扫而空，“嗯……”褚师瑜沉吟一声，“师父，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吃饱喝足的朱淼斜眼瞥过来：“什么？”
褚师瑜歪斜身子凑近朱淼：“师父，你觉得他们家的招牌菜怎么样？”
朱淼回味一番，予以肯定：“好吃。”
褚师瑜笑成一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那咱们就顺水推船在这多待两天，好让我去跟他们掌勺师傅取取经？”
朱淼想都不想，直接点头：“就这么办。”
虽说褚师瑜压低声音，但朱守别毕竟坐得近，不可能错过他师徒二人的对话，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得到朱淼的肯定回答后，褚师瑜转向朱守别：“不好意思啊朱哥，家师对饮食文化颇有兴趣，你家饭庄的招牌菜十分对他胃口，不介意我去找掌勺师傅交流一下吧？”
只要能留下朱淼，怎么样都行，何况他们家几样招牌菜，对于普通农家来说也都不稀罕，没啥可担心：“好说好说。”
朱家饭庄还对外提供住宿服务，朱淼师徒留下来，朱守别把他二人安排进紧邻山脚盖得那趟厢房里，这些客房僻静清幽，单间、双间、大通铺全都有，朱淼和褚师瑜住挨排的单间。
实话说，安不安静对朱淼来说没差别，他打起瞌睡来，闹市街头也是照睡不误的，但看得出来，比起郡主冢里的小木屋，他还是更喜欢这里——大约是为了贴合“农家”这个主题，这几间客房里全搭着火炕，并给烧得热乎乎的。
毫无悬念，一摸到热炕，朱淼的骨头都酥了，只见他软塌塌地躺下去，惬意地喟叹一声，闭眼睡觉。
褚师瑜可睡不着，他退出朱淼房间，随手关好房门，留下朱淼的借口是找掌勺师傅取经，倒也不是随口说说，他是真去虚心求教了。
虽然总是吐槽朱淼名义上收他做徒弟，实际上拿他当保姆，可那不过是气头上的随便想想，转眼就抛诸脑后，结果不到一个月，他就养成花样百出喂饱朱淼的习惯，看着朱淼一脸愉悦地将他做的饭菜吃进肚去，他猜自己一定露出了老母亲般的微笑……
想到这里，褚师瑜不由打个寒颤：“妈的，太可怕了。”但明白归明白，还是依然故我。
给朱家饭庄掌勺的师傅是朱守别的一个堂叔，手艺不比五星饭店大厨逊色，为人随和喜欢分享，一下午时间，都在向褚师瑜讲解他的做菜诀窍，从“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再到“红烧肘子”、“酱大骨”，“锅包肉”、“川白肉”，最后还讲了他们下山之前，朱淼特意点的“排骨豆角贴饼子”。
褚师瑜感觉受益匪浅，晚饭时还特意敬了掌勺大厨两杯酒，你来我往，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因为喝了点小酒，第二天早晨褚师瑜醒来得有点晚，睁眼后习惯性地摸出手机一看时间，猛地坐起身，虽然不用他做饭，但这里的早餐很有特色，他想去厨房瞅瞅。
褚师瑜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来到前排饭庄，进入厨房得经过餐厅，迈进餐厅一眼就看见靠窗的方桌前坐着个身着黑色唐装的漂亮男人，而男人对面则坐着朱守别。
朱守别看到褚师瑜，立马跟他打招呼：“小瑜，你来——”
褚师瑜心下一动，猜想这位应该就是朱守别口中的朱淼故人了，脑子里莫名冒出“朱子溪”三个大字，脚下一转，朝他们走过去。
朱守别站起身，给褚师瑜介绍：“这位是新加坡三水餐饮娱乐集团执行董事朱谨言。”又对朱谨言说，“这位是猫先生的高徒褚师瑜。”
三水餐饮娱乐集团？好像在哪儿看到过……不容褚师瑜细想，朱谨言已经起身朝他伸出手：“你好。”
“呃……”褚师瑜回过神，立马伸手去接住对方的手，“你好。”突然想起宋立峰提到过的回乡投资的华裔富商，又补充，“冒昧地问一句，朱董就是那位传说中要来建温泉度假村的大老板吧？”
朱谨言松开褚师瑜的手，但一双不掩精明的细长眼睛却透过平光镜片，紧盯褚师瑜不放：“要来投资的是家父，不过相关事宜由我全权代理。”紧接着又问，“尊师呢？”
褚师瑜淡定回复：“还没起来。”想了想，“要不我现在就回去把他喊过来吧。”
朱谨言当即拒绝：“不差这一时，我再等等。”
朱守别见他二人谈话告一段落，笑着说：“反正也没别的事，站着干啥，坐下来聊。”
早餐哪天都有，但冤大头金主可不能天天见，褚师瑜从善如流地坐到朱守别身边，与朱谨言面对面。
这种情况下最忌讳冷场，见褚师瑜和朱谨言大眼瞪大眼，谁都不说话，朱守别只好没话找话：“我听说你们家有一张老照片……”
不等朱守别把话说完，朱谨言就掏出手机，按亮屏幕送到他和褚师瑜眼前。
褚师瑜眯眼细看，屏保页是一张背景泛黄的黑白人物半身照，照片中的男子白袍束发，斜着身子，扭头面对镜头微笑——这个朱淼很好看，只是神情和褚师瑜印象里不大一样，该怎么形容呢，好像有点天真烂漫？
果然是故人呐！褚师瑜笑起来：“家师什么时候去照得这张复古艺术照？”
朱谨言审视褚师瑜的表情：“这确实是一张老照片。”
褚师瑜没听明白：“什么？”
“原照片拍摄于1931年，那年我太爷爷十九岁，这是他的作品。”朱谨言歇了一口气，“拍的他师父。”
褚师瑜震惊到大脑出现断片：“开、开什么玩笑1
家里养着一只吸血鬼的朱守别，对此接受度就比较高，他伸长脖子凑近瞪眼看：“果然是猫先生啊1啧啧有声，“瞧着和现在真没什么区别，要是不说，我还当是刚拍的呢1
“没开玩笑。”朱谨言表情严肃，“我太爷爷本是个弃婴，被他师父捡去抚养，随师姓，名泉，字子溪。”
褚师瑜断片的大脑高速运转起来，他终于想起在哪儿看到过“三水餐饮娱乐集团”，那天他搜索“朱子溪”，无意间点开的人物词条，就是三水集团创始人朱子溪的生平简介，他当时还感慨“同名不同命”来着！
就像胶片老电影在倒带，画面退回到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时，朱淼说朱子溪算是他师兄，朱淼还说朱子溪做的少帅坛子肉很好吃，而朱子溪靠开菜馆起家……
大框对上了，换作从前，褚师瑜肯定要吐槽：“我靠，还真是个老不死的1
然而此刻他眼前浮现的却是朱淼提到朱子溪时的笑容，如果他没记错，朱子溪2012年就去世了……压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褚师瑜暗暗调整面部表情，佯装不甚在意地询问：“你太爷爷之前经常回国吧？”
朱谨言摇头：“虽然他临终之前还在念叨老家，但自从他去到新加坡，一辈子再也没踏上故土半步。”
褚师瑜不明所以：“为什么？”
朱谨言：“因为——”细长眼睛蓦地瞪圆。
褚师瑜顺着朱谨言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身白袍，半长黑发梳起来，在脑后揪个马尾的朱淼站在门口，与朱谨言四目相对。
最后还是朱淼打破僵局，他迈步走进餐厅。
朱谨言随着朱淼的步伐，慢慢站起身，底气不足地补完回答：“愧疚1
褚师瑜自朱淼出现后，视线就锁定他，看不出朱淼神情有什么变化，直到近在咫尺，听他对朱守别说：“饿了。”
大风大浪镇住了场子，却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朱守别一脸懵逼：“啥？”
褚师瑜尴尬地咳了一声，替朱淼将问题补充完整：“家师在问，什么时候吃早饭？”
朱守别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马上。”但他又觉得还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对了猫先生，这位是——”
朱谨言截过话头：“我叫朱谨言，是朱子溪的重孙。”
朱淼这才又把目光又投到朱谨言脸上：“嗯。”
褚师瑜还想着朱谨言见到朱淼，首先肯定会谈谈他太爷爷的情况，没想到朱谨言却说：“令徒也不是人吧？”
这话褚师瑜可就不爱听了，方才明明聊得挺好的，怎么一转眼就骂人呢？
朱淼挑眉：“嗯？”
朱谨言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甘心：“我太爷爷说，他是您的第一个人类徒弟，也将是最后一个。”
朱淼没吱声。
朱谨言皱着眉头：“因为从一开始，鸮爷就警告过您，您和人类的时间是不同步的，非要结缘，最后难受的还是您自己。”苦笑一声，“就好比眼下——您还是当年的模样，可他的重孙子看着都比您年长了。”
朱淼似乎恍惚了一下，但稍纵即逝，褚师瑜也没看清楚，只听他淡淡回了句：“多谢提醒。”
朱谨言迟疑片刻后，提出要求：“可以和您单独谈谈么？”
朱守别眼力见够到，立马起身：“我去看看早饭好没好。”然后利索离开。
朱谨言又去看一动不动的褚师瑜。
被盯得不自在的褚师瑜，再也顶不住，抬手摁揉太阳穴：“昨晚上喝得可能是假酒，感觉有点上头，师父我出去透透气。”
朱淼说：“去吧。”
待褚师瑜也走了，朱谨言才切入正题：“想来您已经知道，我太爷爷在您苏醒过来没多久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