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一闹也不错
福宜兄弟三人远远就瞧见下人们正往门上挂着什么, 下了马车定睛看了看,朱红大门上的白绸刺的人眼睛发痛。
“小哥, 他们在干嘛?”福沛扯着福慧衣角问着。
福慧沉默着握紧弟弟的手,手脚僵硬着迈过门槛。
以往每回来年家, 他们都是高兴的,年家这就是他们在宫外的家, 有可亲又好玩的大舅舅, 有慈祥宠溺他们的外祖父母。
可从今以后, 这里就不再圆满, 并将永远缺憾。
主院里,连啜泣声也无。
年希尧和年熙伯侄二人沉默着为他们大家长换上寿衣, 仔细抚平每一处褶皱。
年玉岚去到父亲的书房, 打开一个柜子,里头分门别类放着他们兄妹送给父亲的礼物,贵重如千年人参, 简陋到一行稚嫩字迹, 他全都留着。
“岚儿,节哀。”
“其实……真到了这一日……我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难过, 终于……我能亲自送他。”而不是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朕会叫礼部筹备周全, 以一等公之礼安葬年老大人,之后由年熙继承他的一等公爵位。”
“不必了,我父亲的一等公本就是皇上破格加恩,哪有继续传承下去的道理?”
“这是朕的心意,年熙是年老大人最疼爱的孙儿, 也是朕看好的子侄,他担得起。”
年玉岚无奈的低下头去,四爷本就欣赏爱护年熙,如今年熙失了祖父,他对这个孩子恐怕更是怜惜。
福宜兄弟三个看见安详躺着的外祖父,一时都怔愣住。
年希尧苦笑着自言自语般:“父亲,你的小外孙们也来了。”
福沛挣脱哥哥的手,上前几步抓住外祖父枯瘦的手掌,额娘总限制他吃糖,可外祖父像是有一个糖袋子,手里总会变出糖给他吃,有些还是宫里没有的口味。
“外祖父,沛沛来了哦!这回有糖吃吗?”
小家伙说着就哭了起来,他摸到的手掌又硬又凉,就和书里说的人死了一样。
年希尧看着外甥哭闹,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那个臭小子,因为偷吃太多糖疼的满地打滚,父亲又气又急,连着他们兄弟俩一起罚。
都是那个小王八蛋没有节操,把他私藏糖的事儿也捅出来。
如今人家是年大将军、川陕总督、一等公……
是大忙人,所以连父亲的丧事也不能回来。
“为什么……没有糖啦?呜呜呜……”
福宜正要把弟弟拉出去,年希尧却温柔的抱起小外甥,哄着道:“怎么会没有糖?大舅舅带你去找,你外祖父每日都叫人在海棠厅摆着糖,就是等你来呢。”
福沛怀里抱着一整碟糖,哭的却更厉害,泪珠儿把怀里的糖也打湿。
“我不要……不要大舅舅给的……要外祖父给的糖糖……呜啊……”
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帝妃二人自然也听见。
“是福沛他们来了,朕去看看。”
年玉岚放下手上的印章道:“我也去。”奇怪得很,她方才心里忍不住抽痛,可福沛的哭声却奇异的让她平静下来。
福沛哭的泪眼朦胧,看见额娘的身影像是找到归属的小兽一般扑了过去。
“阿娘……沛沛要糖……呜呜呜……”
“好孩子,不哭了,咱们好好送你外祖父最后一程,他最不喜欢看见小孩子哭了。”
福沛呜咽着点头,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
年府众人有条不紊的做着事,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歇,天边渐渐亮出微光。
福沛揉了揉红肿的双眼,肚子里饿的难受,可他第一次什么都不想吃。
“小哥,阿娘去哪儿了?”小家伙迷茫的四处张望。
“额娘去寻外祖母了,你一会儿再找额娘好不好?”
福沛认真地看着福慧,请求道:“小哥,我想去见外祖母,沛沛可以安慰她。”
福慧友爱的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叹息着拒绝道:“沛沛乖,额娘一会儿就会来。”多年夫妻,外祖母心中的痛没有人能感同身受,他们再多劝慰也是白费。
揽月阁上,母女二人坐在窗前,桌案上的水仙不时飘来几缕香气。
“孩子,你不必劝慰我,我和你父亲差着那么些年岁,能相伴至今已是极大的幸运。”
“母亲能想得开,我也就放心了。”
年夫人望着屋檐上的皑皑白雪,声音平静:“你尽管放心我,只是……我和你父亲都最放心不下你。好孩子,等你父亲的丧事办完,我就会搬离这儿,所以有些话须得现在和你说。”
“母亲——”
“乖女儿,你先听母亲说完。”
年玉岚艰难吐出一个“好”字,她没想到母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朝夕相伴数十年的人骤然离去,看着一草一木,一杯一盏,都免不了会触景生情。
“以前从未与你说过,我自生下来就跟着奶母生活,长到六岁,有一日你父亲登门,将我和奶母安排在了姑苏林家,后来我才知道他与我父亲是旧友,打听到我下落后就立即上门,想方设法安置于我。”
“外祖家……只是母亲的养父母?”
“是。”
“父亲和母亲居然那么早就相识了?”
“对,再遇见是在我及笄礼前一日,我私自和丫鬟跑出去玩儿,路上居然遇见了拐子,幸好你父亲经过。”
年玉岚看着母亲嘴角的微笑,心中半是动容半是感伤。
“父亲居然还是英雄救美呢!”
“哪有什么美?我那时面黄肌瘦,只是个黄毛丫头。”
“外祖家待母亲不好吗?”难怪她总觉得母亲和外祖家不甚亲近。
“没有不好,是我这个人天生性子冷,如何也暖不热。后来阴差阳错嫁给你父亲,你大哥比我还长上几岁,头一次见,他憋红了脸也没能叫出一声母亲,把你父亲气得够呛。”
“大哥他是个好人,母亲为何不愿由大哥奉养?”
年夫人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知道允恭是个好的,可他一把年纪了,却没你父亲十分之一的谋定,能有如今的官职,全仰仗皇帝的爱屋及乌。可世人皆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日换了天他该如何自处?你该如何自处?”
“母亲的意思我明白。”
“岚儿,你知道比着皇后和大阿哥,你和孩子输在哪里?”
“我知道……是时间。”
年夫人欣慰的点头道:“你向来聪敏,我本不必多说,可你对着孩子太过优柔寡断,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
“母亲,福宜福慧还有福沛都是懂事的好孩子。”福宜几个本就有超出同龄人的懂事早慧,看着他们纯净的眼眸,她如何说得出教他们争权夺利的话?
“他们若是憨傻些,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倒不必担忧了,可偏偏他们个个都是聪慧的好孩子,又被皇帝捧在手心,恐怕早就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年玉岚沉默着看向灰黑的天空,无穷无尽,没有边界。
她怎么会没有替孩子们打算?只是想多给福宜他们保留些纯粹的快乐。
福沛看着被装进棺木里的外祖父,心口难受极了,就这么个密封的盒子里,人得多难受啊。
小家伙迈步去寻阿玛,四爷正从书房出来。
“阿玛!”福沛脆生生叫着。
四爷看着儿子脸上一脸迷茫和痛苦交织,怜爱的俯下身拍了拍小家伙的脑袋。
福沛趁机伸手抱住四爷的脖颈,声音含混着要抱抱。
“朕的小九这是怎么了?”
“阿玛,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苏培盛被这话惊得心到了嗓子眼:“阿哥主子,这话可不能瞎说,万岁爷乃是真龙天子,与天同寿!”
福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块糖就能糊弄的小孩子,听见苏培盛明显在说假话,小家伙随手摘下腰间的玉佩砸过去,嘴上骂道:“苏培盛,你个王八蛋想骗我!我玛法不也是皇帝?可是……可是他也死了……呜呜呜……都是大骗子……”
四爷拍拍怀里小家伙的屁股,问:“既然知道答案,怎么还要问?”
“因为……因为沛沛不想要那个答案……沛沛不要阿玛死……”
听惯了臣民跪在他脚下三呼万岁,有时想起总觉得不免讽刺。
倒是怀里这小家伙的大实话,叫他心里有一丝欣慰。
“放心,阿玛不会轻易死,还得看着你们长大呢。”
福沛咬着森白的小牙威胁着四爷:“等我长大……也不许死……不然……不然我就不长大啦!”
福宜看着弟弟在阿玛怀里哭闹,无奈对着福慧道:“幸好你没有心软带他去外祖母那儿,瞧瞧他多能哭,怎么会安慰人?惹人哭还差不多。”阿玛好像是被福沛的话给感动到了,眼眶都快红了。
“让他闹一闹也不错。”
年玉岚从阁楼处回来,就见父子俩正头抵着头说什么悄悄话,状似亲昵的很。
“沛沛,是又哭了?”
福宜正要答额娘的话,就被福沛抢先道:“才没有哭!”
四爷放下怀里的小家伙,朝着自家皇贵妃走去,“先去吃些东西,你得保重自己,年老大人才能放心。”
年玉岚望了眼布置好的灵堂,努力使自己安定下来道:“皇上,我们回宫。”
“爷知道你心里难受,再陪你多待些时候。”
“不用了,父亲他已经走了,这也是我母亲的意思。”
四爷做主将下人们打发远,才对着儿子们说:“去给你们外祖父叩头,之后再回宫。”
“皇上,阿哥们是皇子,万万使不得!”年熙劝阻道。
“他们跪的是亲外祖父,只以外孙的身份。”
福宜率先跪下,福慧也拉着弟弟一齐叩头,兄弟三个俱是严肃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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