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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岂得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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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嗒嗒嗒嗒嗒!雨珠砸在海面,敲出激烈声响。但不同于先前沧海衰亡时,蕴含毁灭意味的雨。也不是法术碰撞所产生的雷霆惊瀑。这雨珠晶莹剔透,纯净非常。它是突来的变幻,少见的情绪,仿佛天穹的泪滴。自天至海的长旅,它用一生走过。每一颗雨珠,都蕴藏丰沛元气。每一颗落下,都为这片海洋,创造新的生机。只需要附加一些早已经成熟的手段,巩固绝巅崩解的反哺,这里将会变成新的安宁海域,为海族提供栖息之地。真君之死,大益于天。于阙死在这里,就算是人族对海族的偿补。但还远远不够!沧海几乎死去,海族差点舍家而走、举族逃亡,这一战下来毁掉了多少栖居地,埋葬多少经营。人族只付出一尊真君,哪里够弥补?敖舒意死了。被海族骂了几十万年的敖舒意…以那样一种决然的方式离去。被活生生镇死!海族的命运,竟然由“河犬”挽救!东海龙王蓦然昂首,其声有悲。他已经缩小了许多倍、但仍有数千丈的龙躯,飞行在这样的雨中。任雨敲打镜鳞,叩击伤口。微凉的雨水并不能叫他快意,痛感反倒叫他清醒。沧海衰而才兴,难堪动荡。为了保护沧海,敖劫没有调动它的力量。但只以本身的战力,亦是举世难有其匹。灵宸道君所身处的玄界,于他并不遥远。那玄之又玄的轨迹,被他准确捕捉。杀死沧海又维护沧海、硬扛亿万尘雷轰击之后,他确信自己还能战斗。但血色的龙眸之中,这时候映出了雷光。暴耀的雷光竟然铺满龙王的视野,还要侵入龙眸!敖劫眸中血光遽然一转,将扑入血眸的雷光都吞尽,这时才看清了雷光之后的存在——那是一团不断旋转的青色雷球,雷球表面有真君于阙最后的留影。于阙的力量在其中!他一直以为季祚是要把这份力量带回去,在于阙穿越迷界后送归。于阙“百年斩寿,李代桃僵”,死前的种种,也分明是这样的表现。但现在季祚弹指轰雷,明显不是如此。敖劫此时才算看清楚,那青雷表面是于阙的留影,内里却涌动着末劫的力量——在先前的战斗里,他和季祚竞相毁灭沧海,争夺沧海衰死的主导,以掠取更多的末劫份额。而在敖舒意击溃中古天路后,他立刻将已掠得的末劫之力放归,反过来治愈沧海疮痍,填补沧海所受的伤害。季祚却不会恤惜沧海,把末劫的力量留下了。并于此刻,用这末劫之力为载体,承载了于阙的绝巅力量为雷霆,制成了这一颗青霄湮世劫雷!电光一片白!天海之间,茫茫所见,再无余色。破坏总是比建设更容易。已经满目疮痍、尚未稳定下来的沧海,还经得住这般轰击吗?即便不被再次杀死,也必将大损本源!就在这雷光爆开,耀极天海的时候,敖劫那血色的龙眸深处,再次有深幽的漩涡显现。天圣之瞳,极意之门,吞纳宇宙,无底无尽——漫天雷光,纳于一点。这个青色的雷光之点,就这样嵌在血色龙眸的漩涡里,而后沉入漩涡,消失不见。青霄湮世劫雷,被敖劫纳于体内!而一众海族强者所见,有一座荷天载世的仙岛,仿佛末日度厄的神舟,从那虚无之中显现——道门圣地,道脉源头,蓬莱仙岛!它本来只是显现一个虚影,将季祚送上中古天路。现在中古天路断绝,它则以本尊行来。道门三脉之一的蓬莱岛,本就一直在海外孤悬,当初在远古时代,还收纳过不少深海水妖。要说“治海”,的确是有丰富的经验。所谓断桥则行舟,此时蓬莱压沧海!嘭!!!同样是在此刻,恐怖的巨响,在东海龙王体内炸开。仿佛拆了敖劫之骨,蒙上敖劫之皮,以此擂鼓!那炸雷之声,不断地回荡,不断的轰鸣。敖劫强大的龙躯,亦在空中不断翻折扭曲,血肉横飞,嘶吼不止,所见所闻者,无不动容!“龙君!”“陛下!”在场海族强者纷纷靠近,意极关切。当然也有如孽仙皇主俟良这般,招摇万丈,显现青面獠牙,捉那蓬莱仙岛而去。他是海族之中极罕见的尸修成道,是一尊海族强者的尸体,在特殊海域得以保存万古,机缘巧合之下,诞生灵智。而后才一路慢慢修炼至今。此道在现世都几乎绝迹。因为尸修大多凶顽不驯,此道又亵渎死者,故被佛道两脉联手,大规模地清剿过,基本斩绝了传承。在成道之前,俟良最惧雷法。但也因此在成道的路上,积累了最丰富的应对雷法的经验。所以也是在轰炸天海的无尽尘雷下,最快做出反应的海族皇主之一。但还是慢上一步。蓬莱仙岛一度表现出要强轰沧海的威势,但不等海族强者围攻,就已经一个闪烁,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过来打个照面。但那在无尽雷光中几乎被忽略了的灵宸真君季祚,却也消失不见——能在群强环伺之中被“忽略”,自也是通天的手段。不过也是蓬莱岛道法体系的擅长。原地只剩下一件飘展在空中的道袍,以及还在天海之间轰鸣不止的尘雷。那道袍代表的是蓬莱岛当代掌印大老爷,也即季祚的道脉权柄。自袍角开始,渐化劫灰飘洒。中古天路所体现的意义是“桥”,横跨时空,千军万马都能过。蓬莱岛所体现的意义是“舟”。在沧海末劫的苦世里,这度厄的神舟,也只载得了独剩里衣的季祚一人。道门圣地蓬莱岛。迎回了它的掌教!轰隆隆隆!雷声仍然在敖劫体内翻滚。他生吞如此恐怖的劫雷,竟然未立死!实在是强得可怕。“陛下?!”一俟雷声暂止,玄神皇主便飞身到敖劫旁边,手中权杖一举,便要聚集信仰之力,为东海龙王治伤。东海龙王却抬起一爪,将那权杖抵住。张开嘴,任由嘴里的血液倾落于海,而这样说道:“不要浪费力量。沧海有更多地方需要你。”此刻的敖劫,龙躯“瘦”了足足三圈,显得骨兀体窄,十分嶙峋。身上骨头挂着肉,肉吊着皮,颇见零碎。他的左眼已经消失了,只剩一个黑幽幽的窟窿。但他并不急着耗用力量恢复自身,如他和玄神皇主所说,现在沧海有更多需要力量的地方。迅速稳定沧海局势,重建家园,比修复沧海龙王的身体更重要。他只是扭过头去,看着迷界入口的方向——那处强行打开的入口,已经消失了。满打满算,十万斗厄大军,大约逃离了五万之众。彼时这支军队像一条钻洞的蚯蚓,前半截已经进去了,剩下的部分和于阙一起被斩断。被强行留下的这些斗厄战士,此刻当然已经被杀戮干净。他们的尸体,全都会被保存为海兽的口粮。除非有一定价值的强者,不然海族通常是不留俘虏的,因为本身沧海食物就珍贵,分给俘虏不划算,饿瘦了倒有影响——除了个别格外嗜血的,海族通常也不吃人。但对海兽来说,这些人族的尸体,已是上等口粮。季祚的确一度吸引了绝大部分海族强者的注意力,但皇主们也没有忘了让战力符合的海族王爵,引军追入迷界,逐杀正在逃亡的斗厄大军。这五万斗厄军,若能全数逃回景国,那么以此为骨架,这支军队很快就能再次形成战斗力。若是全灭于此…景国境内当然还有备军,如斗厄这种级别的军队,肯定有足量的后备兵员,随时准备补额。但这天下第一军的名号,就不必再提。于阙这个人…先是展现勇力,孤军镇万军,让海族以为他要拼命;又故意叫破季祚,让海族以为他的目的是引军断后,掩护季祚夺走永恒天碑;便在这反复之间,创造机会,轰开了迷界通道,让海族强者认为他是利用季祚吸引注意力,自己带着斗厄大军逃离;但事实上,他却是真的留下了自己,成全了那一颗青霄湮世劫雷,帮助蓬莱掌教脱身。真是顶尖的战术欺骗大师。在这螺狮壳里做道场,反复虚晃。作为斗厄统帅,于阙送走了他的军队。作为景国真君,于阙送走了蓬莱掌教。可以说哪个身份都没有辜负,无愧将名!而人族,又有多少个于阙?思之令君忧!于阙死,大益沧海。天碑存,大益沧海。但敖劫并不能感到高兴。他在年少之时,也曾相信自己终将完成先贤所不及之伟业,笃定自己会成为人族的“劫”。在击败所有竞争对手,成为沧海龙君的时候,他也踌躇满志,意在建功神陆…时至如今,他只想着怎么挽救海族的“劫”。越强大,越绝望。愈知“道”,愈知“道不可及也”。“于阙的那些力量,本以为是要叫季祚带回神陆的,没想到…”仲熹即是亲自组织迷界逐杀的那位皇主,想到于阙这样死了,心中也颇有感触。俟良收了青面獠牙的法身,飞落下来,故作轻松地道:“大概季祚本也想带回去。但于阙的私生子实在太多,不知道给哪个,也不可能接得住,索性丢在了这里。”这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但诸皇主也或多或少地挤了挤嘴角,给予配合…气氛实在是太沉重了。即便是再激进、再狂妄的海族,在今天这场战争之后,也都认清事实,看到了两族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纸面数据再悬殊,没有正面碰过,也很难感受深刻——当年还差点反侵神陆呢!敖劫没有笑。他只是拖着伤重的残躯,用龙尾缠住一座永恒天碑,往远处飞去,一路血流未止,尽滴落沧浪之中——沧海龙君的鲜血,对沧海亦是良补。永恒天碑在景国人的控制下,有机会成为钳制海族的枷锁。永恒天碑在海族的控制下,却是能够制造安宁的海域,让更多海族生灵得以栖居。敖劫这便是寻址建家去。在一众海族高层的注视中,沧海龙君头也不回,一路往东。原地只留下这样一句话,算是对这场开局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战争的总结——“长河龙君已宾天。往后咱们再活不下去,就只能怨自己,没谁可以怨了。”中古时代的人龙战争,是因为敖舒意而败吗?若非人族的优势已经大到一定程度,烈山人皇全面地压制了羲浑龙皇,敖舒意反叛,能将那么多水族召于旗下吗?人间“河犬”,岂得复闻!……人族在近海最北的栖居岛屿,应当是已经靠近冰川的“冰凰岛”。石门李氏的嫡长女李凤尧,长期领军驻此,于此经营和修行。东海广阔无垠,便是不算迷界所间隔的沧海,也足够人们探索一生。近海诸岛北去,能见冰川。冰川之后,还有海域,海域之后,又有冰川,从来不知尽处。当然越往北,越荒寂。此时便是在冰川之上,有两个并排而走的身影。顶着朔风霜刀艰难跋涉,一任黑袍鼓荡。他们戴着同一制式的面具,只是额头上的血字各有不同。一曰“仵官”,一曰“都市”。他们都很注意自己的脚步,哪怕前面有个坑,也要悬停片刻,等兄弟也抬步了,才往前跳,谁也不肯失礼走到兄弟前面去。就这样走了一阵,终于循着组织独有的隐秘印记,找到了冰川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冰洞。“大哥先请。”都市王很有礼貌地欠身。“哎呦,这会就别客气啦!”仵官王还是用的女身,娇滴滴地道:“好弟弟,你先进去罢!”“一起…滚进来!”冰洞深处,传出了秦广王的声音,很明显地心情不太好。“老大!”仵官王口风立转,以一声关切而娇媚的轻唤起始,摇曳生姿地往冰洞里去,口中说个不停:“听说你受了伤,我可紧张死了,连任务都无法继续,连夜赶过来支援,还给你带了上好的伤药!老大,老大!你这是怎么了,哪个胆大包天的敢伤你,咱们召集了兄弟一起…”他走进冰洞,看到冰洞正中央,立着一方冰雕的祭坛。许久未见的秦广王,轻扬着头,正站在剔透的祭坛中间。他身姿挺拔,腰颇窄,而以面具系腰。面具上空洞的眼窝,仿佛注视过来。令仵官王感到压力的,是此时的秦广王,正是双眸皆碧、长发垂至脚后跟的入邪状态!他正要说些什么,忽而惊骇抬头,视线已经穿过冰洞之顶,投向那无尽高穹——彼处有一条辉煌灿烂的中古天路,横贯近海沧海、中古现世。他这一路走来,只敢远眺,不敢细究。知其宏伟,而己身卑陋,不敢靠近。但此刻,那条金色大道、通天坦途,竟然崩解当场,溃落如沙!他抬手按住那对乱颤的胸,把这具身体激烈的心脏按止,惊悚地看着秦广王——“你…您把它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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