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故见
目送那一领森寒的凛冬甲离去,姜望忽然想到了什么,对阮泅道:“浮陆世界的图腾修行体系,好像并不依靠开脉丹。我之前以为是世界本质和种族的不同······既然浮陆人族亦现世人族,我们是否可以在现世推广?”
开脉丹底色的猩红,是自三山城时期就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阴翳。只是现世发展那么多年,无数圣贤都没能解决的问题,自然不是他头脑一热就能解决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有不断攀登修行的高峰,眺望更远的世界,除此之外并无它法。
现在浮陆世界好像出现了契机?
但想想应该也不太可能。若是来一趟浮陆就能解决,这问题不会留到今天。诸天万界有那么多种可能性,他能够看到想到的,前辈先贤怎么会看不到想不到?
“很遗憾。”阮泅摇了摇头:“图腾修行体系并不是正常的修行体系,无法在现世推行。这里的人修行其实也是需要“开脉”的,当然他们称之为“点青'。
“点青仪式的本质,是从世界本源打开一部分权限,赐予受青者,受青者由此能调动所谓本源图腾的力量。然后通过修炼拓展权限,升华对力量的运用······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持有钥匙去开门的角色,不是力量宝库真正的主人。
“会有一些罕见的天才,凭一把钥匙也能真正掌控力量宝库,比如那个庆火竹书。但这是极少数的情况,这种天才比天生道脉都要罕见得多,不具有代表性。
“现世的本源权限可没有那么容易打开。
“而且即便在浮陆世界,这种类似于钥匙的权限,也不能给得太多。向力量宝库索求的人多了,门户自然变得拥堵。你看浮陆的超凡者也是少数,就应该知道它一定有所局限。不是所有人都能点青,也不是所有人点青之后都会得到力量······就算有钥匙,你也得自己推开那个门。
“记得张临川的无生世界和无生教徒吗?图腾本源和受青者之间的关系其实类似于此,都不是长久之法。图腾修行体系当然比那個无生世界的赋予要强,甚至还有自我成长的空间,有反哺本源的可能,局限性也更小······但仍然不是一个健康的修行体系。
“以图腾体系的修行来说,图腾圣灵的境界是存在的。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就掠取了太多的世界本源,开始分享世界权柄了。一个世界的世界权柄,如果被很多人同时拥有,这个世界会怎么样?早晚崩溃。所以那尊魔灵才会设下修行枷锁,连图腾圣灵也不允许存在。”
不愧是星占大宗师。阮泅常年在观星楼观察诸天万界,对宇宙有极深的洞察,这才能把浮陆的情况剖析得如此清楚,让姜望他们也听得明白。
终知事不可为,道阻且长。
“此间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姜无邪紧了紧疾火玉怜的手,柔声道:“玉怜需要跟谁告别一下吗?
疾火玉伶虽是握着他的手,与他亲近,恨不得把他装进眼眸里,但还是抿了抿唇:“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疾火部凋零至此,我无法一走了之。毓秀也在看着我呢···
她慢慢地说道:“我要在废墟上重建家园,要让劫后余生的族人重新开始生活,
这是我作为族长的责任。”
姜无邪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在浓情之中看到了她的坚定,也并不认为自己的意志应该决定一切:“我最早对你动心,就是看到了你的承担,没关系,我愿意等你。等你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可以无牵无挂了,我再过来接你。临淄永远有一座属于你的宫殿。”
九皇子如此多情,真不知临淄的宫殿够不够他分呀。
按他这个趋势,好像不争龙确实是不行。一座养心宫,怎养得这许多女人?
“还有一件事。”疾火玉伶看向姜望:“我得向临川先生道歉。先前自作主张地去找您,拿无邪送我的玉珏,说他有一个承诺,帮我就能赢得他的友谊······其实我是骗了您,无邪没有说这个话,是我私心希望您能带毓秀走。”
她倒是还称临川先生,的确,在姜望这个名字面前,“姜郎”都不便再唤了。
“你哪里有骗人?”姜无邪在姜望之前开口,语气认真:“我给了你这枚玉珏,就给了你代表我许诺的权力。”
他深情地牵着疾火玉伶,亲近地看着姜望:“尤其是,你找的这一位,本就是我的人生知己,亲密好友!”
姜望实在听不下去了,主动往敖馗撞出来的窟窿飞去:“我去看看贼龙伏诛了未幽天依然存在,依然幽暗无光,消解一切。但可以预见的是,有庆火其铭的存在 ,那些星兽不再成为危险。
浮陆人族长期以来镇守地窟的力量得到解脱,可以用于浮陆的建设。这个世界不缺天才,未来的道路在他们自己手中。
而姜望已经将心神沉入了玉衡星楼。
敖馗逃离玉衡星楼底座之时,用的是壁虎断尾的手法,只不过尾断得有点多,绝大部分的肉身和力量,都留在了囚室里。这才导致在进入浮陆后虚弱不堪。
他先就战死一次,利用恶鬼天道成就了鬼龙,现在又吞入魔功,成为鬼魔龙,可以说跟原身已经断得干干净净。
这无主的龙躯,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
说起来敖馗留在玉衡星楼里的龙躯,也早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躯壳。那副肉身在当时就被观衍打破,他是吞没了燕枭而化的龙!
当姜望感应到自己的玉衡星楼变化,在星楼底座囚室发现这只通体幽黑的无尾燕时,他习惯性地就拔剑杀了它一回。
如流水般淌在石砖上的那团黑暗物质,因为这一次死亡而削减了部分。刚刚复活的燕枭,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像是藏在无光的水池中委屈又茫然地看着姜望。
这并非是最早的那只燕枭了,彼时的恶识是森海人族的负面集合,早已被老龙抹净。现在是一只新生的燕枭,只拥有非常简单的灵智。
因为在玉衡星楼诞生,多少沾染了一些这座星楼的气息,第一眼看到的又是姜望,便自然的认了主。
但它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见面就挨一剑。
而姜望也是在杀它一回,又用三昧真火烧了一阵后,才算对它有些了解。
现在不比当初在森海源界,能够用于燕枭复活的,便只有这团黑暗物质。三昧真火完全可以将其彻底烧个干净,但如此烧了也未免可惜。
它已是新生的燕枭,不必负责旧时的孽,且本身能力也非常强大,还具备成长性,应用得当会是一个好帮手。
如此想着,姜望便摸了摸这无尾燕的小脑袋,表示接纳。
一见面就死了几回的它,好了伤疤忘了疼,跳到姜望的肩膀上,用细绒柔顺的小脑袋,蹭着姜望的侧颈,幸福地“啾啾啾”起来。
龙神死,燕枭出。
其怪诞、阴森、邪恶之处,倒很适合卞城王那个身份。
阮泅已经带着姜无邪离去。这位养心宫主一步神临便匆促来此,国内许多事情都未安排,须得立即回去应对时局变化。
净礼白玉瑕他们,则在勤勤恳恳地帮助浮陆人族重建家园。削山石,填险壑,修桥铺路······
观衍似幽天之月,在某个瞬间便跃出了幽天外,手上拎着一根幽黑的龙角,随意地递给了姜望:“没留住,追到万界荒墓之外,也才留下了这支角······你且收着。”
竟然追到了万界荒墓!
坟墓世界与万界荒墓有联系,也在情理之中。
姜望惭愧道:“都是我愚蠢轻信才叫敖馗脱身。”
观衍温声一笑:“我也小看了他,未曾想他还有兴风作浪的能力,是不是也该向你道歉?好啦!一饮一啄,自有因果。若不是你们来这一趟浮陆,提前结束这一局···
···叫魔灵成了事,又或叫毋汉公真个成了魔,那才是糟糕。”
“可敖馗已经成魔····”
“乞活如是钵都镇在这里,提前布局千年,魔灵更是遮遮掩掩藏匿了几个时代。能得到现在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了不起。你们,还有浮陆的这些人······已经做得足够好。”观衍宽声道:“归位一个鬼龙魔君而已,不算大事。历史上八大魔君齐聚的时期,也不是没有过。”
姜望有些凝重:“现在万界荒墓就有五位魔君了。”
已知存在的神魔君、帝魔君、幻魔君、七恨魔君,再加上现在这个鬼龙魔君,都是要比一般的天魔更强大的。当然,敖馗新近归位,算是个例外。
观衍却很平静:“魔功永恒不灭,魔君归位只是时间问题,不是谁能够禁绝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是不断击杀,令其始终不得圆满。
姜望想了想,还是有些好奇:“包括两千多年前被击杀的圣魔君在内,魔族诸 魔君的名号是相当统一的。这个敖馗有其特殊性,成为了鬼龙魔君。那个七恨魔君,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也不算了解。”观衍摇了摇头:“只知道他是最年轻的一位魔君。他所修的原本是《苦海永沦欲魔功》,他也该是欲魔君才是。但他舍七情六欲,独以“恨”成道。更胜之前,故以《七恨魔功》替代了原本,成为八大魔功里唯一一本更迭过的存在。”
那个在地底魔窟对自己出手的黑衣魔族,竟然这么厉害!思及前事,不免令人后怕。
跟观衍前辈之间的感情,已经不必再谢来谢去。
姜望左右看了一眼,非常自然地道:“前辈,闲着也是闲着,我正好有些修行上的困惑······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聊!”
观衍不着痕迹地把衣袖从姜望手里扯出来:“下次吧,小烦还在等我呢。”姜望“欸”了一声,距离前辈已经很远。
观衍临了走了,还是补充了一句:“以后行事,还是谨慎一些,三思而后行···这次你的小烦婆婆很担心你。
“一定!!”姜望举手保证。
在浮陆重建工作里贡献最大的肯定是戏命。
他那层出不穷的傀儡放出来,很是让浮陆人领教了一番什么叫机关术。不过他也不是义务劳动,顺势开启了千机楼浮陆分楼,跟各部族做了许多资源交换。
确定浮陆人族与现世人族同源之后,浮陆世界的价值便大有不同。铜臭真君的商业头脑,在这个冷淡的墨家真传身上,很有几分体现。
当然,疾火玉伶便算是姜无邪的布置,李凤尧也自有经营。
在这块宝地,净礼和尚的三宝山分庙竟也成功建了起来——他其实并没有再做什么,但是浮陆世界见过他的人,都相信了佛的慈悲。
他们自然不会一直在浮陆待下去,别的不说,在这里修行都是事倍功半的。尤其白玉瑕、林羡、连玉婵他们都已经看到天人之隔,绝不可能在浮陆走出最后一步。于是便离去。
有意思的是······
酒楼核心人员集体失踪,白玉京酒楼经营状况竟然良好。白玉瑕非常不忿,这岂不是说这个酒楼有他没他都一样?
里里外外审了好几遍,才把故夏遗民韩绍拎了出来——真是奇怪的家伙,让他走不走,还帮刺杀对象经营起酒楼来了。在众人失踪的这些天,俨然以东家心腹自居,坐上了掌柜的大位!
白掌柜大怒,把他贬为跑堂。
姜望倒是没怎么关心韩绍,愿留愿走都是无所谓的事情。食不缺一筷,走不多一人。
他回到星月原的第一件事,是让连玉婵沟通象国的情报——庄国使臣林正仁,已于三日前离去。
然后便迎来了戏命的告别。
在顶楼的静室,戏命规规矩矩地给姜望奉了茶,谢过浮陆世界的救命之恩。
“说“谢”字太轻巧,我们墨家习惯用行动表达。千机楼里的新品,往后都有专人来送物单,请姜兄先过目。此外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姜兄尽管吱声。”
“浮陆一行是我的事情把你卷进来,并肩作战也谈不上谁帮谁。”姜望道:“心意领了。戏兄回吧。”
戏命很坚持:“你可以不在意,我不能不在意,一定要有所表达才行。姜兄要置我于不义吗?”
姜望很是淡然:“千机楼里的新品就不用了,我也买不起。”
戏命道:“我给你我权限范围内最高的贵宾级别,所有新品送到你这里都是五折。你拿到手直接转卖,也是一笔收入。
姜望认真地看着他:“戏兄觉得这是我会在乎的吗?”
戏命沉默半晌,干涩地道:“你在乎的那件事,我办不到。”
姜望知道他是真的办不到了,于是道:“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请问。”
“祝唯我在哪里?”
“我不知道。”戏命认真地道:“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那他现在肯定在钜城的地牢中。”
这话倒也是实话。
姜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手盖上了茶盖:“我无所求了!”
虽有浮陆同行,并肩作战甚至交托生死的经历,他们毕竟不能是朋友。至少在祝唯我和凰今默安然归来前,永不能。
戏命起身离开。
在踏出房门前,他说道:“我们猜测他有可能被送进了山海境。然后便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