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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4章 不许说话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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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04章不许说话不许动

    听猪大力提及理想,是一种相当奇怪的体验。

    尤其是对姜望来说。

    所谓的“于血月之下,以太平之名。行于暗夜,仰望黎明。”

    所谓的“太平不可永享,妖生常见穷途。”

    这些都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理念。

    什么三官七吏九差,不知掺进了多少组织的架构。东拼西凑,实在谈不上诚意。

    为了让“太平道”这个并不存在的组织具备说服力,他的确费了些脑筋。但说到底,都是围绕这“太平”二字的自圆其说。

    那些所谓的伟大理念。

    他自己是不相信的。

    但是猪大力信了。

    猪大力相信世上真的存在一个名为太平道的组织,相信世上真有一个号为“太平道主”的伟大存在,相信“天下太平”这样的理想。

    这个混迹在花果会里的地痞流氓,不是什么好家伙。大奸大恶的事情没做过,横行街市却也常有。

    自接触太平道,受了太平神风印,接收了姜望随口描述的太平道的理念后,便俨然有了一种质朴的情怀,好似找到了妖生意义……从此脱胎换骨。

    夸耀自我是一种本欲,柴阿四一朝得志,便迫不及待显圣于众。在花果会前呼后拥,在武斗会出尽风头。

    同样骤得奇遇的猪大力,却一直忍受寂寞。仍然在那破旧的老酒馆里,从事枯乏的工作,闲看浑浑噩噩的酒客们。

    只在长夜降临的时候,穿夜行衣、背双直刀,化身太平鬼差,诛灭邪神,还百姓清净。

    他是真的觉得,他在践行一项伟大的事业。

    在描述他的理想时,他那双的确平庸的眼睛里,真有亮光闪耀。

    “天下太平”这样的话,要是在老猿酒馆里说出来,必然会引来哄堂大笑。

    若是在摩云城的大街上喊出来,大家恐怕都会觉得这是个傻子。

    但是蛇沽余没有笑。

    镜中的姜望也没有。

    ……

    ……

    被几位天妖所讨论、也被几乎所有竞争对手关注的熊三思,此时正慢步走在神霄之地的林荫道。眼神警惕,气息凝肃。掌中一柄狭刀,藏锋于侧。

    他同羽信对神霄之地有最多、最长久的准备,也似乎得到了最多、最激烈的“照顾”。

    他们最早找到神霄密室,却没能领先任何一个竞争者。他们随意选择了一条林荫道,但一路走来,危险不断,步步惊心。

    像一组背负了巨大行囊的猎手,本该按部就班地完成捕猎。但终于在跋山涉水的远途里,逐渐耗光了猎具。

    “歇一会,歇一会儿!”羽信气喘吁吁地摆手:“只要不继续往前走,就不会有危险了,让我歇一会儿!”

    那一身华贵的武服已经七零八落,素来严整的发髻,也散乱不堪。

    神霄之地真不是常妖能至,这一路走过来,若非事先做了太多准备、若非熊三思一再援手……他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若是每条路都如此艰难,实在难以想象,走进这片密林的六组队伍,最后能有几组通过。

    熊三思慢吞吞地看了羽信一眼,见他实在喘得厉害,也便停步。

    但就在他停步的瞬间。

    嗖!嗖!嗖!

    访客的静止,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林中穿出数十条藤蔓,快如疾电,击破了幽暗,当场将羽信捆成一团。

    熊三思身外骤然炸开了气浪,一圈一圈的波纹漾开,似巨石砸水,激起巨大涟漪。而在这渐成实质的涟漪中,有一缕璀璨的刀光,如白龙穿月,顷刻在林间一纵——

    啪嗒!啪嗒!

    太惊艳的刀光!

    数百截被斩碎的藤蔓,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残躯扭动,似活物一般挣扎,竟迸出血来。

    空气里是渐阴渐冷的凉意,地面上是逐渐弥漫的殷红。那红色染在落叶之上,竟叫黄叶成红叶。老林深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有阴影靠近,恐怖的氛围逐渐凝聚。

    而得到自由的羽信,整张脸已经惨白一片。

    就是刚才这一会的工夫,他体内的血液已经被吸走了小半。熊三思再慢一点,他说不定就成干尸了!

    “看起来一步都不能停。”熊三思瓮声说着话,脚下小幅移动,试探这条林荫道的恶意。

    羽信晃过神来,大口地呼吸了几次。

    此时再不敢松懈,体内道元涌动,银白色的羽翅展于身后……银羽似匕,斜指天穹,他已经亮出了他的妖征。

    妖与人的最大区别在于妖征。但不是所有妖怪的妖征,都长在一眼可见的位置,也不是所有妖怪,都愿意显露妖征。

    但妖族和人族的区分从来不会成为问题。因为有妖征者有妖气,妖气与人气,有根本的不同。

    妖征是妖族的冠冕,更是妖族的权杖。是天生之法印,也是阐发神通的所在。

    通常一个妖族的潜力,从他的妖征就可以看出来。

    为什么羽信在族中有非凡的地位,为什么他会被称作“小羽祯”?就是因为他这一对漂亮的羽翅,神似于传说那位神霄大祖的妖征。

    银翅一展,电光绕身,这一刻的璀璨,几乎点亮了这条幽暗的林间小道。

    “此地不宜久留。”羽信就在这耀眼的电光中穿林而走,语气严肃地说道:“熊老哥,咱们得尽快离开。”

    熊三思默不作声地追着他,快步前行,

    展开了银翅的小羽祯,来到神霄之地,就像回到了自己老家一样,飞扬自信,侃侃而谈:“林间一共有六条路,难度应该都相同。任何一条路,它的危险都是有限的。现在危险聚集到了这个部分,前面就会安全很多,只要我们快速穿过……啊!熊老哥救我!!!”

    在羽信携电穿空的那一个瞬间,两旁林木忽然摇动。沙沙声响中,黄叶密集摇落。

    冥冥之中有一种不甘的情绪。

    有生之灵不甘于赴死,草木于秋,不甘于凋零。

    于是有一种恐怖的力量发生了。

    死亡是最大的恐怖,与死亡抗争的力量,是最强烈的本能。神霄之地诞生了这种力量,那本来枯萎的落叶,其边缘处,竟然闪耀惨白色的锋芒。

    翩翩叶,成了百炼钢。

    顷刻飞叶如刀,划过玄妙的轨迹,割破了空气,携尖啸之声而来。

    横亘在羽信之前的,是数以千计、数以万计,密密麻麻的飞叶之刀。各呈姿态,各显杀机。

    堂堂摩云城小羽祯,不鸣则已,一鸣出事。不动则已,银白色的羽翅只一动,其身已在刀围中!

    死亡的威胁再临身。

    羽信大惊失色,身周电光环转,掌中翻出一杆亮银枪,舞得枪芒点点,周身不漏。但每受一击则一退,在那接二连三的飞叶之刀撞击下,却被一步一步地钉落地面。

    好在熊三思已经赶到,妖气滚滚塞林间。拦在羽信身前,立成山一样伟岸的背影。

    黑袍翻滚之间,掌中那柄狭长而锋利的刀,发出庄严的锐响。

    每作一声响,笼罩四周的飞叶之刀,就会被清空一大片。

    明明是刀鸣,却啸成了梵音。

    慑服诸邪,令恶不侵。

    其曰——

    “所!持!无!明!能!镇!山!海!”

    羊愈若是在此,当能听出这古难山密字真言。此为密字真言八句第七,是降服外道之真言。

    熊三思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以真言入刀,斩出这等可怖威势。

    刀鸣八响后,羽信四周已是一空。“危险”被斩除了,乱刀分尸的可能性,提前被抹掉。

    他惊魂未定,左看右看,只觉哪里都不安全,哪里都有危险。这条破路,停下来不行,走得快了不行,走得慢也是一步一陷坑,还得担心传承被其他队伍先夺取。

    堂堂小羽祯,在自己老家里,怎会如此困窘?

    人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将降大任也,必将先劳什么,后苦什么……怎么也该苦尽甘来了!

    羽信灵机一动,振翅便高起:“熊老哥,咱们从天上走!”

    熊三思拦之不及,也便闷头跟上。

    两妖离林未远,疾飞而前,上为高天,下为林海。举目四望,视野已经开阔非常,但根本瞧不见其它道路,也看不到林海尽处。

    只在低头的时候,能看得到自己辛苦走来的这一条蜿蜒道路。但起已不知在何处,终也不能见清楚。不过隔着林叶,沿着这条若隐若现的小路在上空飞行,倒也不虞迷途。

    “我算是想明白了!神霄神霄。羽祯大祖的传承,可不应该在天上拿么?”羽信舒展羽翅,在空中划过漂亮的轨迹,相较于熊三思的谨慎,他倒是畅快许多。

    在无垠广阔的天穹里,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语气也轻松:“天上无林更无叶,藤蔓也爬不上来,总不会还有什么鬼东西……”

    “咦。”他皱起眉头:“天上怎么在落稻草?”

    熊三思凝重抬眼,瞧得一根根枯黄的稻草,突兀出现在高穹,飘飘而落。这情状相当诡异,高穹怎会有稻草?它从何处来?

    羽信的语气也谨慎起来,琢磨着道:“这些稻草不会变成怪物吧?”

    话音还未落尽。

    那一根根枯黄的稻草,便忽地穿梭起来。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它们,编织着某种不容于世的……生命。

    之所以说是生命,因为在稻草穿梭的途径里,有生气在焕发。

    为何说不容于世?

    因为在稻草编织的过程中,空中就响起了凄厉的鬼哭声。神悲鬼泣,世所不容。

    那凭空响起的鬼哭,带来凶恶的感受,但也似催生了什么。

    一个个阴森森的稻草人就此出现了。

    是稻草人,而非稻草妖,因为有人气,无妖气。

    “不许吃我的谷儿粒,叫那些恶禽不许近。

    稻草人,稻草人。

    披麻布,系彩条。

    无面目,无声音。

    不许说话,不许动!”

    密密麻麻的稻草人,纷落似雨,白云似也蒙上了黄翳。

    飘飞的彩带似战旗,缝制的眼睛滴溜溜动。那干枯黄瘦的手掌,被一层咒文所环绕,掌中各有兵器。

    或以茅草为剑,或以锯齿草为刀,或以刺草为枪,或以藤草为鞭。

    皆有不凡之武艺,甚至组成军阵,纷纷落下,杀奔空中这两妖!

    羽信攥紧长枪,神情戒备:“这些稻草怪物该不会……”

    啪!

    熊三思一巴掌将他抽翻:“闭嘴!”

    反身直上,刀光经天。就此在这高空,与这些稻草怪物为战。

    好一场厮杀!

    稻草满天飞,刀光如白虹。

    羽信下坠数丈,恰好避开了几队稻草人的合围。银枪倒转,羽翅再振,亦是杀向长空。

    刀劲枪芒漫天乱转。

    这一场血战,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

    在某个时刻,连破三座军阵的熊三思,骤被一名稻草人杀奔近前!闪烁寒芒的锯齿之刀斜揦而过,熊三思将身倒拱,险险避开。

    但面具仍是被斩破了。两片残面坠地,他如沟壑丘陵的面容再无遮掩。

    羽信舞枪的身影一时顿住,

    相交十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熊三思的脸。

    这是一张怎样可怖的脸?

    脸上是密密麻麻的刀口,倒翻的血肉结成了疤,似田垄一般。整张脸竟无一块完好的皮肉,根本看不到本貌如何。

    黥面妖,黥面妖。

    此竟为“黥面”之由来。

    罪囚尚且只刺一字。

    熊三思何罪,何以至此?

    难听的声音撕扯在耳朵里——“正嫌不爽利!”

    裹身的黑袍索性被扯掉,蜂腰猿臂好身形!熊三思一振狭刀,比羽信更像自由的苍鹰,毫无避忌地再次杀回长空。

    羽信环身绕电,迎着刺骨之风,高高跃起。

    十年了,他发现他还是不了解熊三思。

    ……

    ……

    “你道熊三思当年是怎么样?”

    蛛兰若怀抱弦琴,缓步而行。

    幽暗的林间,也因这抹倩影而明亮。

    “哪有什么当年?当年认识他的都死绝了。”蛛狰在一旁说道。

    蛛兰若似有所思:“像这样来历的妖怪,紫芜丘陵可不止一个两个。”

    蛛狰也警觉起来:“你是说……”

    蛛兰若果决道:“虎太岁必有所谋!”

    “天尊之谋划,非我等所能干涉。天蛛娘娘现在又重伤未愈……”

    “兄长何必妄自菲薄?这虽然是一场执棋者的游戏,但此刻是我们在棋盘上争杀,棋子的胜负,有时候也能决定棋局的胜负。”蛛兰若轻挑玉指,浅拨弦音,将那道边隐秘的危险,消弭于无形,缓声道:“退一步说,我等虽是局中子,此刻更是不能退的过河卒。但若不能揣摩执棋者的心思……被拂落棋盘,也是迟早的事情。”

    蛛狰点了点头,又想起来什么:“你说那个柴阿四,会不会也与紫芜丘陵有关?”

    “未见得。”蛛兰若摇头道:“伱不要忘了,今晚早些时候,他去见过鹿七郎。别看他们好像不那么对付。是真是假,哪个说得清?”

    “也是。”蛛狰赞同道:“妖心诡谲,谁跟谁一伙,真还有待商榷。”

    “那么你呢?”

    “嗯?”蛛狰抬眼,于是看到那双水光盈盈的明媚眼睛,像是一片静谧的湖泊,温柔地照拂过来。

    在一阵走马观花般的变幻后,最后只剩三张脸孔,逐渐清晰,一个个不言不语不动……

    都是同行者,都在此山中。

    他看到蛇沽余的瞳孔里洇着血色;柴阿四身后藏着阴影,阴影里有个不太具体的轮廓;羽信俊面泛起玉色、恍惚天神。

    “你跟谁是一伙?”

    他听到蛛兰若的声音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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