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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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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柯叶正在南院当差, 不消时人便传过来。想来她一路也见了廊下那阵仗,进得书房,人虽忐忑些,大抵还算镇定。

    柯叶福下身, 姜满顿了顿, 见那二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于是自己多了个嘴,细细将事情原委与柯叶道来。她与柯叶从前就是在家中忙惯了的, 此时打过数个隐语,倒也将事情委婉地说了个清楚。

    姜满道:“这差事来得急, 挑灯复验、通宵达旦恐怕是少不了的, 你可有信心,能否做到忙乱中也不出错?”

    “是。”柯叶道,“未敢辜负女史吩咐,小的必当鞠躬尽瘁。”

    话音刚落, 姜满便朝沈问福了福:“女史,复验之事, 说来很是庞杂,柯叶虽能主理, 到底还需要人从旁帮衬。”

    沈问神情极淡, 眼中不透露半分深浅:“你想去?”

    姜满就是怕她这么想。怀楼推脱说能力不足,一方面,恐是确有其事,另一方面,怕也有避嫌的意思。连怀楼都要避嫌,她姜满哪里又敢染指?

    这样的事,沈问近身之人参与得越少越好, 如非她亲自指派,姜满说什么也不会径自将那差遣揽过来。

    她道:“妾身在格物轩听差,唯愿略尽本分,但听女史差遣。”

    “哦?”沈问望着她,“我不叫你,你便安生地待在此处;我若真派了你去,你就如此自信,能将事情办好?”

    姜满一顿,这是第二次了。

    她就这么喜欢考校于人的信心吗?

    只悄悄瞥过怀楼一眼,姜满福了福:“不过一些浮于皮毛的用处,不论哪里帮上女史,妾身心中总是欣喜的。”

    沈问略为点首:“你要随怀楼为那仵作行人一件事作个唱和,这账册复验的,便交给柯叶挑大梁。至于人手,现从账房里拨些熟练的帮衬着就是了,你便说是我发的话。”

    “承蒙女史关照,定不辱命。”柯叶复又行礼,面上是什么也看不出,既无得了任命的雀跃,也不见摊上苦差的忧愁。

    姜满却为她捏了把汗,紧张不已。

    这里面麻烦事多如牛毛,即便有沈问的一句话,事情哪里又是那么好理清楚的?再说柯叶这儿,去到账房却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姜满是要设法将人安置在那儿的。以柯叶身份,能在账房当个最微末的跑腿职已是大幸,如今使唤了账房的先生,日后又会有多少难做之处?

    这关节她们此前未曾通过气,柯叶恐怕是立时就要走的,也不晓得她能不能明白其中的利与弊。

    “女史。”怀楼忽道,“小的饶舌一句。”

    沈问扬扬下巴。

    “柯叶来园中,时日尚短,素无根基,便是您发了话,事涉钱库,许多人怕也不识好歹,会做起那阳奉阴违之事。”怀楼顿了顿,语速放缓了些,“预防个万一,不如派小的或思久其中一个去给柯叶姑娘撑两日门面,也不用整日待在账房,只不时过去转一圈就是了。这复验之人的差遣,也由小的等开口。”

    “你倒是细心。就差思久去吧,即刻叫人领着过去先把账册点出来,园中就近辟间空房给他们办公用,安置在这格物轩中也无不可。事不宜迟。”沈问当机立断。

    “是。”怀楼应了声,与姜满略略对视,于是扫过柯叶一眼。后者当即会意,与沈问、姜满行了礼,跟着怀楼出去了。

    姜满松了口气。

    今夜怀楼两度相助,即便不是自己本分,许多姜满不便开口的隐秘处,她也代为呈给沈问了。白天听了怀楼的言语,两人虽立场不同、意见相左,但到底也是她一席话,才叫姜满心中定了主意,认清自己究竟姓甚名谁。

    她对她不由多生出几分感激来。像怀楼这样妥帖又知进退的周全之人,当真不可多得。

    怀楼侍奉沈问为主家,真论起来,也不晓得是怀楼的幸运,还是沈女史的福气。

    待人回来,沈问道:“宴请举子之事,这几日让吴游管着。但要提点他几句,今年考进士科的这批人,群英荟萃,奏名进士不知凡几。而今四川丢了大半,其中难免又有川陕偏远之地过来的。

    “前线重镇,经年战火,并不如两浙、江南一带安定富庶,地方上即便有心,这对举子赶考的资助,到底比不得邻近考学之风盛行的府县。若见了那只带一个驿馆仆童、衣衫破旧的书生,也不要打成吃白食的,好生招待着,再贴送衣服鞋袜一套。仔细问了,若有银钱短缺之处,十贯以下只当是我送的,十贯以上,打个借条。”

    话音刚落,沈问仅以两指托腮,略想了会儿,轻轻摇头:“还是不妥,吴游粗放,于这人情世故的细微处,全说不上周到。先叫人夜里就去把消息带到,明早你抽空去一趟,当面叮嘱于他。”

    “是,小的明白了。”怀楼应道。

    沈问微微颔首,不再作声,只阖上目。

    姜满悄悄看了会儿沈问。

    六载以前的庚戌年科考,那川陕之地的举子仍在四川考省试。彼时四川大半已陷入蒙人手中,通过类省试的奏名进士有少数直到八月才赶到临安,当年殿试一直拖到九月。姜凌那时还在扬州求学,因离得近,不时便回家居住,每每说起此事,叫苦不迭。

    姜满是不知道她那兄长苦在何处。而今的殿试比起试验更像一份荣耀,如无意外,奏名进士殿试后都能得个进士的出身。最难的省试已然闯过去了,殿试推迟一些,又有什么要紧呢?

    然而乙卯年再兴科举,四川几近覆灭,类省试自然也没有了,川陕地方的举子早早地便赶到临安备考省试。殿试自然是五月如期举行,这时住在临安的姜凌,信中再没有为一番煎熬叫苦的时候。书信里除却几句闲话,常说的,还是边境战事。

    姜凌不像一般书生,很少指点江山,对于军事、朝政、民生,每每提及,都只陈述事实,对于自己心中看法,绝口不提。父亲姜饶对此是极满意的,每逢说起,称赞有加,姜满却觉得,其中恐有他们尚且不知道的一面。

    他同那些一道考学的好友在一块儿,难道也是如此吗?

    姜家的大公子姜凌,姜满自是识得的;但说起举子姜凌,他在他人眼中,是何等的人物,是那只图功名利禄之辈、还是有一颗救国利民之心,姜满却不清楚。

    如今是丙辰年,川陕的举子们,想来早就进入临安了。

    但到三年以后……

    姜满看着沈问,不愿细想。

    如今蒙人势大,四川只会式微。数座坚城能撑到几时,姜满这样的江南人不知,只能在心中期盼那里的军民坚持得更久一些。但听沈问这阔绰的口气,十日流水宴,必定也是花钱如流水:将钱赔在川陕出身的举子身上做什么呢?

    她那样的人,想来不会做赔本买卖。

    早晨脸色还微微发青,出得门去、又匆匆赶回,不想沈问此刻的精神却比晨起时好一些,眉眼间疲惫之意较往常更少,现下阖着目,却只像是睡着了,好像在百无聊赖的午后补一个懒觉。

    夜色已深,沈女史再是权势逼人,到底也没有睡懒觉的余地。

    她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对于自己的遭遇,姜满原本还是有些担心的。不料沈问回来,也不再嫌姜满是只蚊子了,似乎早将此事抛诸脑后,更不要谈同她一个小人物计较什么。

    她在外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姜满心里暗想,但怎么想也想不出沈问如寻常闺秀那样、与士人举子对谈的样子。说到底,闺秀怎么又会主动抛头露面呢?

    想来多是旁人巴结她,而非她奉承于他人。

    “女史。”怀楼轻轻唤了一声,沈问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提起了一分心神,但并未睁开眼。

    怀楼顿了顿,又低声说:“廊下的人还候着呢。”

    沈问眼皮一掀,看向怀楼,竟慢慢地翻了个白眼:“就候着吧。”

    姜满抿了抿唇。

    这人真是跋扈至极。

    像董管事那样贪小便宜的人,姜满自是瞧不上的。听怀楼的口气,董管事还有意卖个可怜,依姜满想来,他在此事中怕也摘不出自己,虽说不一定做了什么,但行事必有不规范的地方,以至于感到心虚。

    但他要“等风寒”,是他的事,廊下候着那么一大帮人,其中少不了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书房中冷暖适宜,可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沈问心中一定有数。

    她是全无体恤的意思吗?

    怀楼与姜满相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又唤她,语气带着无奈:“女史。”

    沈问阖目,眼珠子往上一转,竟又白了一眼,道:“去将事办了就打发了吧。烦人!”

    “是。”怀楼宠辱不惊,给姜满使了个眼色。两人朝沈问行礼,而后退到外间。

    怀楼并不急着出去,拉过姜满,如蚊声道:“姜家娘子,咱们这一通戏是唱给那心中有鬼之人听的。戏说不能当真,戏说却求一个真,这其中分寸,还望您略作拿捏。”

    姜满小声回话:“姑娘要报官闹大,妾身想息事宁人,姑娘往东,妾身往西,可是这个道理?”

    怀楼点点头:“先前女史的吩咐您莫要忘了,您只领个头,等有人跟上,旁的事便交给他们。小的与先生们争论起来,很难再多留意那些沉默不语的,这察言观色之事,就要拜托给姜家娘子了。”

    “是。”

    “仵作人始终都要请的,咱们这戏,恐怕得唱两出。今夜一出,明早又有一出,还请您见机行事,若有拿捏不准的……”

    “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姜满看向她,“妾身心中有数。”

    “好。”怀楼微微点首,正要说什么,却听得珠帘之后又有动静,当即闭了嘴。

    姜满光是听见声音都能想象沈问如今是何种表情:“你两个真要变蚊子是不是?”

    “女史恕罪,小的等这就出去了。”怀楼与姜满对望,口中虽这么说,面上却又半点知罪的意思也没有。话毕,她拉开门,一前一后,带着姜满到了廊下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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